第十四章 留下
江雎贺率先反应过来,颇为尴尬地从居影的怀里起来,可居影的神却不知道飞哪去了。
这小少爷的手还牢牢地扣在江雎贺手腕上,乃至于江雎贺费了很大劲也没能挣开,于是江雎贺抬起头看向居影,而手腕则是就着这个姿势,轻轻地晃了晃居影的手。
他不晃还好,这一晃就将居影从怔愣中拉了回来。而居影视线原本是停留在江雎贺乌黑的发顶,现在江雎贺从他怀里滑了出去,所以他的视线便从发顶移到江雎贺的脸上。
由于两人身高的原因,江雎贺看向他的时候,下巴总是微微扬起,看起来有些倨傲。
两人视线相对,居影盯着江雎贺白皙的下巴尖,他的喉结动了动,莫名的有点紧张。他还能感受到手底下的江雎贺在晃,牵连着自己的手也随之晃动。
虽然江雎贺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江雎贺确实可以对他撒娇,但江雎贺可是男人,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扯他的袖子。
他不会感到羞耻吗?
这小少爷将自己平时的荒唐抛掷脑后,现在他的羞耻感突然爆棚,觉得自己有责任教导一下不守规矩的妻子。
可他还没开口就感到一阵凉风拂过,在燥热的夏日下显得格外惬意舒适,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但手底下的江雎贺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居影一愣,视线停在江雎贺有些发紫的嘴唇上,他刚才没注意,只是觉得江雎贺的脸色白了点。
自打他知道江雎贺在江家的处境不好之后,他便顺藤摸瓜得到江雎贺许多讯息,比如这个人怕冷,身体也不好。
所以那天早上江雎贺来送帕子的时候,他就吩咐汤言把屋子里的冰块搬出去了。今日江雎贺来得突然,他没有准备,而且刚才又阴差阳错撞到了一起。
这小少爷也就忘记江雎贺怕冷这件事。
居影想到这,便再次拽紧了江雎贺。
于是,江雎贺就感到居影捏着自己手腕的力道突然加大,好在这一次他做好了准备,所以被居影拽着走的时候并没有刚才那样狼狈。
一进屋子,居影就松开了江雎贺的手。他背对着江雎贺,所以江雎贺只能看到他的长发铺满后背,江雎贺正想着这小少爷力气真大。
下一秒居影的声音就打断了江雎贺的思考。
他说:“在外面的时候,尤其人多的场合,你要收敛一些。”
江雎贺一愣,他时常觉得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居影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做什么了要收敛?
可居少爷没给江雎贺发出疑问的机会,说完这一句之后就转过身。他看着江雎贺的眼睛,格外地坚定地说道:“虽然你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可是我在成婚的那天晚上就同你说过,我不喜欢男人。”
江雎贺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表情也变得麻木。他一时间有点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哪里给了居影这种错觉。
居影看到这副反应,好似有点无奈,但还是继续往下说:“我喜欢年纪小一点的姑娘,她最好是会一点画画,喜欢穿好看的衣裳,然后身体要强壮。”
这小少爷眉飞色舞地说着,越说越起劲,眼神里满满地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江雎贺看他这个样子,想起自己的妹妹,眼神由麻木变得慈爱。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包容地看着居影。
“因为只有她身体健康,才可以陪我走很长时间。”居影说到这,上前按住江雎贺的肩膀。
江雎贺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好像是自己的到来,才断送了居影寻找心仪伴侣的机会。
居影看着江雎贺的眼睛,却意外地发现江雎贺瞳孔的颜色很浅,很漂亮。可即使再漂亮,也不是他喜欢的样子,他不应该为江雎贺浪费过多的感情和时间。
于是他及时刹住多余的情绪,继续往下说:“江雎贺,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可以帮你解决一切障碍。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江雎贺垂下眼,没敢和居影对视,他顿了一会,才低声嗯了一声。
只是他一垂下眼睫,居影便看不到他的眼睛,虽然居影早就决定,不会在他身上浪费过多的心思,可他看不到还是会觉得有点遗憾。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我现在不会离开你。”江雎贺没停多长时间,很快就再次开口。
说实话,江雎贺说这句话的时候,居影的心跳乱了一拍。可等他反应过来,便是气极,不明白江雎贺在坚持什么。
他盯了江雎贺半响,突然累极一般挎下肩膀,他的手也随之从江雎贺的肩膀上移开。
居影转过身,背对着江雎贺摆了摆手,说:“你现在不信我的话也无妨,我很快就会让你看到成果的。”
江雎贺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看着居影要往屏风后面走。于是赶忙开口,说:画放在你书桌上,你走错了。”
这小少爷身形一僵,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了点恼怒,他说:“我当然知道,身上的衣服乱了,我只是来这整理一下。”
小少爷贵人多忘事,他可能忘记了这个屏风可以透视的。只是看不真切,江雎贺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看到居影身影来回走动,看影子根本不像是在整理。
不过半刻钟,居影就拿着外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一出来就看到江雎贺站在屏风前发呆,于是他随着江雎贺的视线去看,惊讶地想起这屏风可以透视。
他突然有一种扒光了衣服被人偷窥的感觉,一时间,恼怒加羞耻还有一股不知名的窃喜冲上他的脑门,脸瞬间就红了。
江雎贺发呆的时候和平常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眼睛会变得无神。
居影一边将挎在手臂上的衣服罩在江雎贺的身上,一边说:“我只是怕你再发高热,你不要胡思乱想,衣服穿完之后也不必还我。”
只是这小少爷做了这么多事,也不忘记在脑子里想,江雎贺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
江雎贺不相信自己的话是一个原因。但现在的居影觉得,即使江雎贺相信了他,恐怕也不会离开。
江雎贺为什么会对自己毫无防备,又为什么会主动来示好,甚至在他换衣服的时候还要一直盯着他看。
虽然他一直在警告江雎贺,让江雎贺恪守本分,不要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就在刚才,自己还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人的感情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江雎贺那么娇气,还那么喜欢对自己撒娇,他或许早就心仪自己?
居影想到这,猛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产生这个念头。突然他感到手背被一片冰凉覆盖,他一看,竟然是江雎贺的手。
江雎贺居然就这么搭在自己的手背上?
居影跟触电了一样猛地将自己的手从江雎贺的手底抽出,神情和街头上被纨绔子弟调戏的黄花姑娘一样。
“你干什么?”居影忍不住拔高声音,一边还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江雎贺对他做什么。
江雎贺见他这副模样也是颇为无语,他解释道:“刚才叫了你几声你不应,我只好自己来了。”
居影皱紧了眉头,说:“好端端地动手动脚做什么,有话就说。”
江雎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他想着时候也不早了,就准备领着居影去看画。
谁知道这小少爷又抽了哪门子风,停在原地没动。江雎贺走了一段路,回头却发现居影根本没跟上。
他闭了闭眼,极力抑制自己想要打他的冲动,平复了一下情绪,问:“为什么不过来?”
居影似乎是难以启齿,他皱着眉头看着江雎贺,顿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刚才在屏风前干什么?”
江雎贺想起刚才居影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的身影,而肩膀上的外衫温度微凉,带着熟悉的芸香,眼下正披在他肩膀上,替他挡去一些寒冷,他的心里莫名有点触动。
回到居影的问题,江雎贺总不能说是在看他,于是他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回答:“在研究屏风上的画,我总觉得眼熟。”
居影听到屏风上的画,眼皮一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他心里又有点不甘心,所以还是问了一句:“没看到别的吗?”
江雎贺抬起眼皮看向居影,微微一笑,神情带了点玩味,与他平常冷冰冰的样子完全不同,说:“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居影被他堵的心头一窒,抬起腿往江雎贺的方向走,冷哼一声,说:“最好如此。”
等到两个人看完画,已经是深夜,至于为什么熬到这么晚,是因为居影有点犹豫,不太敢确定这幅画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幅画的风格立意与即墨之前的画完全相似,但力道却不如即墨,可一些小技巧却骗不了人。
居影迟疑很久,最终让他确认这幅画作是真品的依据是落款。
从这幅画可以看出,虽然即墨的腕力不如从前,可他对于细节的把握却更上一层楼,许多细节末梢较之前更加精致用心。
居影刚开始没有发现即墨的落款,只是在研究布局和线条的协调度,于是就忽略了细节。
直到最后,他才在一团阴影下发现了即墨的落款。
即墨用阴影掩盖自己的姓名,或许不是,他是落完款之后又擦去,然后又用阴影救了这一幅画。
居影得到这个结论之后便长舒了一口气,他抬起眼看向江雎贺,却发现江雎贺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雎贺的眉骨很高,从居影这个角度去看,可以看到他左眉处那颗红色的小痣,他披着自己深红色的外衫,深红色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居影在这之前从未了解过江雎贺,除了当归说的那些话,他对江雎贺一无所知,明明应该是看不出江雎贺任何情绪的。
但居影有一种感觉,就是觉得此时此刻的江雎贺很难过。
是那种被人掐住喉咙不能说出口的难过。
就像是沉沉的乌云压在他身上,浓重的雾气蒙住了他,他的四肢也被人扼住,所有的东西都在阻碍他前进,以至于他只能无奈地停留在原地。
居影喉结动了动,开口道:“这幅画是真的。”
江雎贺抬起眼,眼睛里有点惊讶,似乎是好奇居影是如何做出这个判断的。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沿,说:“怎么说?”
居影先是指着画中即墨所画的水波,将即墨先前的小习惯一一道来。江雎贺也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应和。
想来也是荒唐,江雎贺也不会相信,一直厌恶自己的新婚丈夫会竟然将他的画奉为珍品,且留意他所有的小习惯。
即使他已经落魄,却还是他最忠实的拥护者。
江雎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情绪乱七八糟地一拥而上,让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这杂乱的线条还没扯出头绪,同时居影这边也没说完,但江雎贺看到居影正指着自己掩藏在阴影底下的落款,也明白居影为何那么坚定。
可还没等江雎贺做出其他的反应,就见一直不做声的汤言突然上前,他一把按住居影的手指,打断了居影接下来要说的话。
汤言说:“少爷,时候不早了。江主身子弱,夜深露重,不如就让江主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