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多赚点钱养我啊
夜晚渐渐入深,海滩边人声渐消。
万景靖和郑灏并排躺在无人的沙滩上,抬头与月亮凝视,终于把那场扭转他人生的车祸原委道出。
郑灏这才知道,真正让他不敢再碰吉他,对音乐闭口不谈的原因,并非只是外伤,还有他四年都无法摆脱的精神桎梏。
他说:
“四年前,我大学毕业,和 Stble Sort 乐队参加毕业演出。
我邀请我妈来做观众。
演出结束之后,我开车和她回酒店。
那天下了暴雨,但是当时,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开车很稳,没把那场雨当回事,路上还接了我爸的电话。”
万景靖右手神经性地用力攥住了郑灏,无意识地颤抖加剧。
郑灏扭头看着他,黑夜中神态模糊难辨,但他一眼都不敢离开。
万景靖深呼吸一口,喉结动了下,又接着说:“M25高速路,一辆运着家具的货车从我右手边超车,而我当时,我还在电话里和我爸吵架,根本没反应过来。
方向盘打滑,我的车撞上护栏,又被后面的车追尾,直接翻下了高速。”
万景靖语速开始变快,眼睛直直望着夜空,似乎隔着时空,看着那个异国的雨夜,那个彼时还能弹吉他开车、和爸妈吵架,却很快就失去这一切的他自己。
郑灏突然闪过后悔的念头,他坐起身来,在裤子上拍了拍手上的沙子,两只手一起握着万景靖的右手,俯视着他柔声说:“万景靖,你看看我,没事了,都过去了。”
万景靖的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声音机械麻木,似乎是陈述一句在他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的认为:
“我害死了我妈。”
“那是意外”,郑灏伸手抚开他额角的碎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安慰十分无力。
“是意外,但是是因为我偏执,我自以为是地安排这些,为了达成做乐队的目的,我只叫了她一个人去看演出,想让她帮我劝我爸,她答应我,支持我,然后,我爸电话打过来,我非要在雨天晚上开车,在电话里吵架,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夜空的乌云飘动,月光透过云层流动地洒在脸上,郑灏以为万景靖哭了,但是他没有。
他曾经为了练琴哭,为了不能打球哭,为了电影里的桥段,为了一段音乐里的共鸣落泪……但是很奇异的,那场车祸之后,那年23岁的万景靖在病房里出来,得知母亲已经不在的消息,他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车祸的瞬间,副驾驶的母亲用尽全力护住了他的头,他全身上下没有其他外伤,只有右侧靠窗的手臂中嵌入了车窗玻璃,肌肉神经受损,再也不能精准控制琴弦。
但对当时的万景靖来说,自身的受伤反而带来一种解脱。
他为了弹吉他而造成这场事故;
而这场事故,带走的恰恰是他弹吉他的能力。
于是不知道究竟是创伤后遗症,还是潜意识里的自我选择,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万景靖进入任何车厢内都会呕吐,听到摇滚乐会让他冒出冷汗心慌不已。
直到症状减缓,变成可以以假乱真的晕车、不爱听音乐的习惯,他可以有意识控制自己不陷入创伤焦虑,才回国接受了 Mggie 的邀请。
一个从小被当作艺术家培养的人,接受了经纪人这样一份职业,与自己曾经的梦想每日擦肩而过。
然后又被命运安排,再次遇到了郑灏。
“那……”
郑灏听完这一切,心知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万景靖的遭遇没人可以感同身受,也不是简单一句不要自责可以纾解的。
而且他已经在自救,并且独自撑了四年。
作为“男朋友”如果还有什么用处的话,郑灏想,那就只剩下自己永远朝前看的心大肺大了。
“那……明天,我们一起看日出吧”,他说。
万景靖的神色被召唤回来一丝,他露出一点柔和,看着郑灏说:“我妈是在英国海葬的,我在海边只要看见月亮,就会觉得是她。”
郑灏抬头,也望着那轮不甚圆满的月,说:“月亮每晚都能陪着你,但是明天的天亮,还是你自己的。”
万景靖没说话,一会儿看月亮,一会儿看面前人,最后他坐起身,双手环住郑灏,把头埋在他的肩膀,沉沉说:“谢谢。”
“哎呦喂”,郑灏最听不得他说这句。
“不许跟我说谢谢,还有啊,你头发里全是沙子,都进我嘴里了。”
万景靖缓了一会儿,他现在控制能力越来越好,尤其是郑灏的几句话,可以帮他更快地走出情绪。
但是刚一恢复正常就过河拆桥,他站起来轻轻踢了郑灏一脚:“傻逼”
然后又说:“走了”。
“去哪儿啊?”郑灏追着跑过去。
“搭帐篷,明天看日出”,万景靖说。
郑灏还没在海边露营过,又追着问:“那我能再拿两瓶啤酒喝吗?”
“喝,喝多了明天起不来别指望我叫你。”
“行啊,我还没跟你拼过酒呢,看谁喝多诶。”
“要是喝吐了你休想进帐篷。”
“靠,你晕车吐的时候我嫌弃过你吗?”
……
两个人一前一后,踏着海浪声漫无目地拌嘴闲聊,晃晃荡荡地走。
沙滩里两串脚印,盛着一湾又一湾月光,留在身后……
当天晚上他们喝了两打啤酒,又开了一瓶被郑灏嫌弃的芝华士,在沙滩上聊天,聊着聊着又动手打闹,或者亲吻,衣服和鞋子里灌的全是沙子。
晚上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几点睡过去的,第二天,郑灏被透过帐篷的阳光晒醒。
日出当然是错过了,他没好气的寻找万景靖。
看见这人坐在沙滩上,脱了脏兮兮的背心,裸着上身独自晒着日光浴。
看起来丝毫没有宿醉后的颓废。
郑灏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儿,忍住了扑过去的冲动,黑着脸问:“几点啦,怎么不叫我,我飞机都要赶不上了。”
万景靖扭头:“我看着时间呢,让你多睡会儿还不好,回去又要打工了。”
堵的郑灏没话说,幸好他背包里带着两件换洗衣服,匆匆忙忙给自己和万景靖套上,电动车扔给店员保管,打了车就往机场赶。
上了车,郑灏拧开从店里拿的矿泉水,递给万景靖:“你晕车药呢?先吃上”
万景靖一般都随身带药,平时打车坐车的情况很多,他每次都及时吃一片,能撑半个多小时。
但是这次他没翻口袋,看着水瓶有点犹豫:“昨天医生说,像这种心理性晕车,晕车药其实也是一种依赖,我现在的情况可以试着自己克服。”
“是吗?”郑灏听了有点高兴,但是随即又担心:“但这儿到机场有点远吧,你是不是也循序渐进一下,而且昨天还喝酒了。”
万景靖扭头看他:“和坐车时间长短其实关系不大,主要是,心情状态。
还有身边有没有其他转移注意力的事物。”
其他转移注意力的事物……那你男朋友就坐旁边,当然不需要别的了。
郑灏非常自觉的担任起这个角色,扯着喝了半宿有点沙哑的嗓子,又开始东吹西侃,自己的那点事儿说透了,还在背后嚼舌根自己的兄弟;
说陈西岳怎么跟单位领导装病请假,结果被科长女儿在Live House撞见;
说李明辉在发愁甜品店起名,他们几个起的乱七八糟的名字,都被他老婆骂死了;
说宋义在广州过得挺滋润,拿出他装模作样的上课照片给万景靖看……
万景靖笑着听,偶尔回答两句,郑灏观察着他的脸色渐渐变白,唇上血色也在减淡。
但一直到了机场,40多分钟的车程,他没严重到下车就吐,已经是非常非常惊喜的事情了。
“真棒,奖励你一个冰激凌”。
进了候机大厅,郑灏怕他恶心,跑着去快餐店买了甜筒。
但万景靖不怎么领情:“我喝完酒胃难受,怎么还让我吃冷饮?”
“真难伺候”,郑灏自己咬一口,没想到也被夺走了。
“你也别吃了”,万景靖说。
时间紧迫,郑灏无奈:“那我赶紧进去了,你去吃个早餐再回,回去路上吃片药吧,今天这一路表现很好了已经,别勉强。”
“知道了,我坐地铁。”万景靖答。
“啊,还有地铁呢?”郑灏没见识地感叹。
想了想又说:“那你好好治疗,手也是,这里也是。”
他指指万景靖的胸口。
万景靖飞快的握了一下他的手。
郑灏没完没了,感叹说:“哎,本来是想催你回去,把你带走的。
但是在这边如果你更放松,就先住着,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别想别的,没钱了找老公。”
万景靖笑了:“好,那你回去也好好录节目,多赚点钱养我啊老公。”
“唉,好好好”,一想到又要回去录节目,郑灏心头的愁云又飘过,“我咬牙撑下来呗,为了养家糊口。”
万景靖不跟他贫,看了看时间催他:“快走吧”。
郑灏来的时候匆匆,走的时候狼狈。
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头发里带着沙子和湿漉漉的气息,胃里翻滚着酒气,偶像包袱都喂了那颗恋爱脑,和终于抱得的爱人和椰子树林告别。
在飞机上昏天黑地睡了四个多小时,落地北京,都没顾得上回家收拾,他就被林一张派来的司机截走了。
“我是到底有多火啊哥,你不至于吧?”
进了公司,他搜刮了小洁工位的零食,一边吃一边抱怨。
林一张举着电脑凑来:“你要是再这样不告而别,我就跟Mggie说,扣你工资。”
“那可不行”,郑灏想起来机场的对话:“我还得赚钱养家呢”。
林一张点头,有点儿诡计得逞的样子:“好,那我跟你说件事,你好好配合,咱们把这钱挣了好吗?”
郑灏盯着他看了三秒钟,两眼一闭:“说吧。”
“下一期录制,节目组说要把你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