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林落(下)(1 / 1)

杂种 西桥 467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0章 林落(下)

  林落死了。

  最先发现这事的大概是小伍儿。他跪在林落的身边,把他抱进了怀里,一遍遍摸着他的脸,哭得呜呜呜呜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却站在旁边发起了呆,脑子里突然就变得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感觉到眼皮上堆积的雪花都凝成了水珠,划在脸上凉冰冰的一片。

  小伍儿实在是哭得太难听了,在这静谧的夜里,压着厚重的黑,像是一曲被掩在潮湿泥潭里破破烂烂的唢呐。

  我转过身蹲了下去,冲背后喊道:“小伍儿,别哭了,把林落搁我背上。”

  “哥……要干啥啊?”

  “我刚跟他说了,要带他回家的,还要……给他堆雪人呢。不能让他睡在这儿,跟只野狗一样。我得……我得带他回家。”

  要说人死了,明明应该是少了点什么吧,可为什么会比活着的时候还要重呢。

  背上的人沉甸甸的,这一路,把我的步子也压得沉甸甸的。

  到了宿舍,我把林落放在了床上。让小伍儿去打了盆水。

  我妈死的时候是我给她净的身,我那个后爹死的时候也是我干的这些事情。

  现在林落死了,我也得让他干干净净地走才行。

  我把林落的衣服脱了,擦掉了身上的血迹,这才看清了他肚子上那个要了命的口子。

  不是很大,也就半个指头那么宽,怎么就流了这么多的血呢?

  我找来了针线,把那个口子仔细地缝了起来。然后在屋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了几件干净的衣服给他穿上了。

  我坐在床边,轻轻地擦拭着林落的脸。

  林落长得漂亮,是特别漂亮的那种。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他一定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可现在,这张本来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脸上却烙着几个青得发紫的指头印——是刚刚那个捅死他的男人留下来的。

  我拿着毛巾给他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掉这些脏兮兮的东西。

  我突然就生起了气,气得坐在地上就放声大哭了出来。

  他妈的这么漂亮的一人,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的,凭什么走的时候要带上一身这么恶心的东西。

  那些天上地下的狗屁神仙妖魔鬼怪你们他妈的眼睛是不是都瞎了啊!!

  小伍儿去教室扯了个白窗帘,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在哭,也不敢吱声,就坐在我旁边,一直到我哭完了,才把窗帘递给我。

  我抖掉了窗帘上的灰,给林落罩在了身上。然后从床底拿出了他的宝贝盒子,放在了枕头边。

  所有这些都做完后,我站起身抹了把脸,踹了旁边的小伍儿一脚,问他:“怕不怕?”

  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落,晃了晃大胖脑袋说:“院……院里每年都……都得死……死好些个,我……我还跟老……老韩去……去埋过呢,不……不怕的。”

  我说:“那行,等会儿我出去后,把门堵死了,之后无论谁敲都不许开。”

  小伍儿点点头,应道:“好。放……放心吧,指……指定不开。”

  “三天后我要是还没回来,你就去找老韩,让他帮忙把林落埋了。”

  “好……好。”

  我蹲下身子,认真看着他说:“小伍儿,你一定得给哥好好守着他,要拉好他的手,不能撒开。林落他……胆子小,他怕黑……”

  小伍儿立刻就拉住了林落的手,使劲儿地点着头:“知……知道了,不……不撒开!”

  他看着我,有点不放心地问道:“梁……梁子哥,你……你要干……干啥去啊?”

  我最后摸了摸林落的额头,站起身说:“这世道不公,恶鬼娼行,我要……去送他们上路!”

  出门前,我翻窗爬进了食堂,在厨房里找了把大小刚好的尖刀,又将锅里剩下的三个凉馒头揣在了怀里。

  趁着天还没亮,我摸着黑就跑到了县城西边的那个废旧的工厂。

  工厂外面建了一圈不算太高的院墙,我远远地绕着院墙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棵树,爬了上去。

  站到树顶望过去,可以看到院子里面积不是很大,一共就只有三四个低矮的砖房。

  其中有一间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昏暗的光,门口不远处还停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院子后面的空地上到处都堆着成捆成捆的秸秆,干草垛、枯树枝和木头。

  听老韩讲过,这个厂子以前是个砖窑,不是用煤而是用后院的这些东西做燃料,专门烧制一些劣质的砖卖给附近几个县城的农户,两年前政府整治环境污染严重的小工厂,才勒令他们关闭的。

  我观察了一下四周,换了一棵视野更好的树爬了上去。这棵树的树杈子很粗,刚好可以将我掩在后面。

  我虽然是抱着要拼了这条命的决心来的,但也很清楚,凭我这小身板,贸然进去跟他们拼命除了白白送死根本连半个屁都折腾不出来。

  死倒是没什么,我也不怕,可林落那小傻子的仇却不能不报。

  所以我很有耐心,在这树杈子上藏了整整三天,像一只鹰一样,紧紧地观察着我的猎物。

  他们一共有五个人。都是男的。

  每天会有两个人轮流出门买饭。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守夜。

  守夜的人没有换过,是个矮小的瘦子,每天晚上他都会从屋子里出来三次,在院子里溜达上几圈,抽一根烟。

  院子门口摆着几个汽油桶,我看到他们拎着汽油桶往面包车里灌过汽油,然后开车出去了一趟,晚上的时候带回来一个脸上罩着黑布的女人。

  那女人被关进了另一间更小的屋子里。那小屋的门上似乎还挂着条锁链。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偷偷地从树上爬了下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把怀里最后一点馒头渣填进了嘴里,又从地上抓了几口雪活着吞了下去。

  我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走到了面包车旁,蹲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远处的房门才传来吱呀的一声轻响。——那个守夜的矮子终于出来了。

  他跺着脚走到了面包车旁,就在离我不足一丈远的地方,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后低声咒骂道:“草!鬼天气真几巴冷!”然后便扔掉了烟头,突然转了个身,看样子竟像是打算回屋了。

  ——不能再放他进去!

  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这个念头,身上紧跟着就动了起来,我一个箭步飞身上前,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的刀直接就刺向了他的脖子。

  我只有这一把刀,我也只有这一次你死我活的机会。

  所以这一刀没有任何犹豫,扎得又狠又深,我几乎用尽了全力。

  只可惜我对一刀毙命这种事情实在是没什么经验,他脖子上被我扎了一个洞后竟然没有像电视里演得那样立时倒地,而是依旧奋力和我折腾了许久。

  我怕他喊出声音,把手死死地塞进了他的嘴里,另一只手扔掉了刀,用力地捂住了他的鼻子。任他拼了命地撕咬着我手上的骨肉,我都咬紧了牙没有松开半分。

  眼前的场景可以说是极其诡异,他就像是一个无声的木偶一样,手舞足蹈地做着一些我无法理解的动作,然后慢慢地变成了更无规则的抽搐,最终如同一个软塌塌的面袋子一样垂向了地面。

  我趴在他身上喘了几口气,将他拖回了面包车的后面,然后才将手从他嘴里拿了出来。

  我低头看去,发现整只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上面都是血肉,已经分不出是他的还是我的了,我把手在裤腿上随意地抹了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

  他眼珠子向外凸着,嘴巴张得特别大,在月光下看起来狰狞而又恐怖。

  我蹲下身子,歪着头又看了一会儿,在他脸上啐了口吐沫,轻声说道:“给我弟弟送行,你是第一个。”

  我他的身上翻出了一个打火机和一串钥匙,揣进了兜里,又捡起了地上的刀,轻手轻脚地走向了那个关着女人的小屋子。小心翼翼地拿钥匙开了锁,摘掉了链条,这才推开了屋子的门。

  这次这间屋里没有孩子,只有三个女人。

  我压低声音说:“都别出声,跟我走。”

  我带着她们三个贴着院墙的边走到了门口,拿手指了指外面的路。

  她们都捂着嘴,浑身抖抖索索地,脸上还挂满了泪痕。一个女人上前握住了我那只都是血的手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没说什么,抽回手扭头贴着墙边又走了回去。

  刚刚那间小屋子四周都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门,门口栓着锁链,锁链上挂着一个很重的铁锁。

  要是我没有一咬牙杀了那个男人,或者他身上没带着钥匙,我其实不确定自己在做下一步之前还会不会救这屋子里的女人。

  我溜到了后院,抱起了一捆秸秆,堆在了那些人睡觉那屋的墙边。然后折回去又抱了一捆。

  我的动作又轻又快,但心里却越来越有些焦急。要想把房子完全烧起来,恐怕得把院子里的这些东西都搬过来才行。

  太多了,再不快一点,万一有人醒了发觉守夜那小矮子死了就全完了,屋里剩下的四个人都比我高大很多,无论遇上哪个我都决不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正当我又抱起一捆木头刚要起身的霎那,突然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头。

  我心里一惊,伸手就要拔后腰的那把刀。

  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气音:“是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刚刚那个拽住我的手说谢谢的年轻女人。

  她看着我怀里的木头,压低声音问道:“小孩儿,你要干啥?”

  我甩开了她的手,看到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另外那两个女人,没时间跟她多解释什么,我有点心烦地低声说:“赶紧走,等会儿被发现了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却突然拉住了我,瞪圆了眼睛问:“小孩儿,能……算我一个吗?”

  我有些奇怪地瞧着她,“你知道我要干嘛吗?”

  “知道。”她身子单薄地很,穿得很少,说话时嘴唇还在发着颤。

  “小孩儿,他们把我强奸了。”

  多了三个人,东西就搬得快多了,我们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不一会儿就拿后院的燃料把整个屋子都围了起来。

  她们三个合力搬过来了门口的汽油桶,将汽油泼洒在了摆好的燃料和墙面上。

  我把刚刚那条锁链拿了过来,紧紧栓住了大门,又扣上了锁,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一大束草屑,扔了过去。

  火呼地一下就燃了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快更猛。

  屋里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慌乱的叫喊声和砸门声。我紧紧地攥着刀,将一双眼瞪得雪亮。

  火舌吞卷着房梁,向屋内砸了进去。四周的墙面也开始倾落倒塌。

  不知从哪儿来了一阵风,卷着火焰在半空中盘旋而上。将冷白的天空烧得通红。

  突然,从半壁倒塌的墙面后冲出了一个人影,他头上顶着棉被,半个身子却都着着火。

  我眼疾手快直接就冲了出去,一刀就捅进了他的后腰。

  他尖叫了一声,扔下棉被转身就一拳挥在了我的面门上。

  我顾不得疼,紧紧地握着刀又向他胸前刺了过去,他却一伸臂直接将我的刀打掉了,然后另一只手瞬间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映着冲天的火光,我看清了他的长相——偏偏正是那个杀了林落的男人。

  “小逼崽子!他妈的我弄死你!”他将我扑倒在地,另一只手也掐上了我的脖子。

  我知道自己要拼不过他了,心里不由愤恨地想,可真他妈窝囊啊,到最后竟然还是没能把这个最最该死的人带走。

  即将窒息的那一刻,男人的手突然松开了,身体朝着我侧面的地上就倒了下去。

  我睁开眼,看到那个女人正举着一把铁锹站我的面前。

  “没事吧?”她问道。

  我捂住喉咙咳了几下,顾不得回她的话,翻了个身,爬到不远处捡起了地上的刀。然后又奋力爬回了男人的身边,朝着他的肚子就扎了进去。

  一下,一下,一下……

  血渐渐漫湿了我的眼睛,我冲他嚎叫着:“畜生!畜牲!畜牲!”

  他抽巴了几下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我知道他死了,我已经报了仇了,可为什么心里的那个空洞却越来越大,用了这么多的血也没办法填满。

  我拎起他的衣领问他:“你这么丑,这么恶心,凭什么顶着一张人皮下地狱!凭什么!”

  我开始拿刀子在他脸上不停地划,划得毫无章法,皮肉稀碎不一会儿就糊成了一片。

  可我还是觉得恨。身体里的恨意比身后滔天的大火灼烧得还要猛烈。

  我将他脸上掉落的皮肉扯下来塞进了嘴里,嚼碎了吐在了他的脸上。

  旁边的女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冲过来把我拉开了,抱紧了我,哭着说:“孩子啊,好了好了……”

  我挣扎着挣扎着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语无伦次地控诉道:“他……他一个那么大的人,欺负一个孩子,他打一个傻子,还要用刀……为什么还要用刀啊?为什么啊?”

  “把我的小傻子还给我……”

  我回到福利院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远远地就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嘴里叼着根烟,大冬天的脚上还踩着双拖鞋。

  我朝他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拿胳膊抹了把被血糊住的眼皮,垂着头轻声说:“老韩,今天……先别赶我走,我有点累,想睡一觉。”

  他看着我,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嘴里呜呜咽咽地念着:“草他妈的,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没力气听他骂我了,掉进他的怀里就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小伍儿拉着我的手坐在一旁。

  我起身看了眼脚边空荡荡的床位,问他:“林落呢?”

  “前……前两天,我……我和老韩一起去……去把他埋了。”

  “哦。”我又问:“埋哪儿了?”

  “后……后山,那……那片坟地,挨着一……一棵挺......挺高的树,晒不着,夏天,还......还能听着知......知了叫。”

  我点点头,说:“好。回头带我去瞅瞅。”

  说完便又倒回去接着睡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起来后就像过去一样继续混日子了。

  我听说那三个女人报了警。这事儿好像在本地新闻上轰轰烈烈地讨论了好长时间。

  警察最终还根据她们的口供扯出了一条遍布全国的人口贩子集团。

  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来找过我,我也没有在任何一起报道中听到谁说在那起事件里出现过一个少年。

  老韩什么都没问我,没有问我林落为什么死了,也没有问我那天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会一身是血。他也和过去一样,趿拉着他的破拖鞋,继续抠抠索索地过日子。

  我和小伍儿没事儿就出去逛游逛游,能找到正经的活儿就干一干,找不到正经的活儿就想点别的办法骗钱。

  每次在路上碰到好看的石头和知了壳子我还是会捡回来,攒够一盒子的时候就会去看看林落。

  冬天下雪的时候我还是会去操场上堆个雪人,不过现在没有林落在旁边监督着,就堆得随意了,随意的有时连自己都看不过去。

  一个脑袋,一个身子,四个树杈子,一个萝卜头的鼻子,再画上一双大大的眼睛。

  我托着腮坐在它的面前,突然就很想知道,林落那个小傻子当初抱着他的雪人哥哥到底都说了什么悄悄话啊。

  怎么我抱着我的雪人,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呢。

  作者有话说:

  现在再回想一下崽子当初干的什么殴打小学弟,专业玩嫂子,作天作地睡他哥那些个事儿,真他娘的是——不值一提!

  下一章最后一刀,好了我也砍够了,竭尽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