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梁修(上)(二更)
我叫梁修。
出生在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小破县城里。
我妈算是个读过书的人。我妈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也都算是读过书的人。
特别本本分分的一家人。
我妈这人怎么说呢,好听点叫纯情,其实说白了就是挺傻缺一女的。
考大学那年,她恋爱了。
挺俗套的桥段,漂亮清纯的县城女高中生在补习班爱上了一位从大城市里来的学长,让人骗了感情骗了身子还他妈骗出了个大肚子。
我妈当时差俩月刚刚好还是未成年,我那个亲爹便怂了,信誓旦旦地说回城里跟父母商量一下就回来娶我妈。
然后,他就不见了。
不知道是家里不同意还是他自己厌了烦了怕了跑了出国了结婚了让车撞死了掉海里喂泥鳅了还是咋地,总之就是人间蒸发了,再也没出现过。
眼瞅着我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还死拧着不去堕胎,总觉得她那份爱情定然是不会辜负她的。拖着拖着的结果就是学校最后知道了直接把她开除了。
后来一直到我出生了,一岁多了,会跑会跳会冲着她喊妈妈了,她才幡然醒悟自己这是给人骗了。
嗐,还有什么用呢?要不怎么说她傻缺呢!
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拖着个来历不明的娃儿,这种事情在我们老家那小地方是要被人笑话死的。
她那要面子的爹娘无奈之下便给她寻了门亲事。把我们娘俩儿这烫脸皮子的山芋草草地就处理掉了。
我妈也没闹,认命地收拾好了东西就嫁了过去,临走时还傻乎乎地带着自己的高考复习资料,想着有机会还要为自己挣一挣命。
然后就该说到我那爹了,我那姓梁的后爹。
那是个下不出崽儿的货啊!不然也不会就这么着寻了个便宜儿子来。
我爹住的那个村子比我出生的小县城还他妈寒酸。
本来就指着种种田养养猪勉强过日子了,偏偏他还是个好吃懒做的赌鬼。
祖辈留下来的地让他输了个干净不说还欠下了笔天债。要不说活该你断子绝孙呢!
他每次赌输了便会去借酒消愁,消完愁回到家,拎起我跟我妈就是一顿打。在那种小村落里任你嚎破了天也没人会管这档子破事儿的。
每次我被打得惨了蹲在地上对着我妈嗷嗷哭的时候,她看起来都没什么表情。
有时候她也会冲着我吼上两嗓子,甚至再扇我两嘴巴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有什么脸哭?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她这话从来没骂全过,但渐渐地我也明白了,我妈讨厌我。
装乖也没用,撒娇也没用,百般讨好也没用。
因为我的出生,就毁了她一辈子。
终于有一天,我那个后爹被人逼债逼急了眼,跪在地上跟那帮讨债的人说,要将我妈抵了去。
我记得那天天气挺好的,日头高高的,我背着个小书包一蹦一跳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我妈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她拢了拢头发,把花衬衫上的土拍了拍。
第一次——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她冲我笑了。
她说:“梁修,你可得活着啊,给妈……好好瞅瞅这世道!”
然后,她便一头撞在了墙上。
那墙上还有我头天晚上拿粉笔画的画,大一点的小人儿是她,小一点的小人儿是我,手拉着手。
旁边一笔一划地写着:妈妈,生日快乐!
现在可好,血乎刺啦地糊成了一片。也不知道她撞上去的时候有没有看一眼。
我妈死后,我那个后爹很是悲痛了几天。夜夜抱着酒瓶子坐在院子的树下呜呜咽咽,念叨着什么“丽娟啊,我对不住你啊……”
我没他那么多眼泪可掉的,我连饭都吃不饱。
我妈说我得活下去,那我就得活下去。
她走得比较突然,临了只给我留了一树的萝卜干,泡着水,撒点盐,味儿还行,就是不管饱。
去隔壁那些婶子家讨口饭吃是真他娘的比登天还难,要嘴甜,就得笑,要装可怜,就得哭。
笑,得笑得像个样子。哭,得哭得真。
这样的日子没熬几天,我那个后爹好像是终于甩掉了悲痛,重振雄风再一次扑入了赌场。
他还把我那唯一算是个物件儿的小书包拿走了,连同我妈那些年当成宝贝的高考复习资料。
第二天我早起去学校的时候,老师把我拦在了门口,说:“梁家娃子啊,你爹给你办了退学,学费都已经给要回去了,以后不用来了,家去吧!”
得,不学就不学吧,有这闲工夫去偷点菜挖点土豆能填饱肚子不比啥都强?反正我本来也不知道念这么个破玩意儿有什么用。
打那之后,我有半个多月没见着我那后爹,再一次相见,便是他裹着块白布被人抬进了门。
呵……我心里那个痛快啊!
我从出生起便是不被人期待的。
我妈给我取名一个“修”字,可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她到底想让我修啥。
我知道我不应该姓梁,那又怎样呢,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随便吧。
可自从我妈和我那后爹死了之后,我倒是突然成了个被人期待的香饽饽了。
有人请我吃饭,问我我家的钱搁哪儿了?
有人半夜三更等我回家,问我我家的钱搁哪儿了?
有人把我摁在地上打,问得还是我家的钱搁哪儿了?
后来终于没人来问了,过了两天我就被蒙着眼睛带上了一辆小汽车。
说实话那还是我第一次做小汽车,我他妈当时甚至还有一点点小兴奋。
晃晃悠悠迷迷糊糊,还没等我坐过瘾,车就停了。
我被扔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小房间,房间里还有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每天都有人送吃的,说起来比我妈死了之后的那些日子吃得还要饱一些。
有一天晚上,我睡得正香,门外又扔进来一个新的娃娃。
他一进门就哭,哭得哇哇哇哇的,吵得我睡不好觉,我便踹了他一脚。
可他还是哭,一边哭还一边说,这些人要把我们卖了。卖给一些坏人,他们会让我们吞刀片,还会把我们的手脚都砍了。
这他娘的,我突然就有些怕了。那得多疼啊,那不得疼死啊。
于是乎当这波人终于把我带出房间要再一次塞进车里的时候,我转头就来了句,“我要上茅房,昨天吃的饭馊了,我窜稀!”
他们当然不同意,硬要把我拽上车,然后我就当着他们的面特实在地尿了满满一裤裆!
金黄的液体顺着我的裤腿在车厢里流了一大片,我还没忘再补一句,“马上了啊,就来了啊,我可真再忍不住了啊!”
“我草!”
一个大汉拽着我的衣领一脚就把我从车里踹了出去,叫我滚去墙边赶紧解决。
我麻溜儿听话地滚了到墙边,转个弯瞅见棵树蹭地一下就爬了上去,两三步之后,一脚起飞越过墙头就翻了出去。
要说这门绝技还得感谢我那后爹,要不是他天天喝醉了把我往死里打,我也不能小小年纪便练就了这一身窜天猴的好本事。
出了院子,才发现外面是个挺热闹的县城,夜市小摊儿挂着一排排的彩灯,真好看啊,照得比白天还亮堂。
我瞅了几眼,也不敢逗留,七拐八绕着就跑了出去。
跑着跑着,前面的路就越来越黑,身后似乎还有叫骂和脚步声。
我腿肚子发软,有些喘不上气了。这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院子,除了门口一盏昏黄的小路灯之外,里面瞅着黑洞洞的怪吓人的。
我走近了两步,才看到院门口立着块破破烂烂的牌子,上面写着:
“天佑福利院”。
作者有话说:
就,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