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Z君拉过我迅速低声说,你别走,你就想知道照片不是吗?那是我以前的女友,我们分手了,因为她有了新男友。可以了吗?你想知道这个你就问我。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已经到了这里还不够你还想做什么?你真想让我跟这群学生一样到处唱情歌给你听么?徐瓜瓜你是这样的女孩子吗?
我听到大东哥在一边乐呵呵地嚷嚷,喂喂,你跟小流氓吃饭呢,唱情歌好哇,他唱歌挺好的,哪天一起唱K……
我掰开他的手,说,肖泽镇,再次谢谢你来看我,有机会再联络;还有,你说这个事情,并不是我想知道的。
我选了这里,因为这是我们系的定点餐厅,上下内外我都烂熟于心。比如现在,我知道如果这样走正门出去我一定扛不住眼泪,今天用了眼影还用了眼线,最关键的是,都不是防水的。如果被相熟的老师或者同学看见,他们一定要跟我合影留念才行。
我只好用了二楼后门,后门直通东花园,这提前进入现代化的门不用钥匙,只要密码,一般来说旁人是不知道的,但有一次我们系的一位知名教授来吃饭,被她众多粉丝得知一涌而上,餐厅老板只好开了后门放了这位教授一条生路。
这密码应该还没变过。我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应该不会记错。
我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忘记他。
我一边往后门走,一边试图分散注意力。
但身后的Z君忽然喊,徐瓜瓜,你这是要跟我分手吗!
餐厅安静下来。
我不敢回头看,可终于听清原来隔壁的快餐店在播的歌是《他还不懂》。
真是应景。
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加上来,眼泪溢出去。
到底没忍住,后门没推开,已经哭起来。
哭就哭吧,哪有女孩子谈恋爱不哭的,以前我这么安慰别人,今天我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我知道,我原来真的不会安慰人。
后门一关,我听到轻轻的喀嚓声,美妙的粤曲不见了,只剩下SHE的小歌声,歌曲到了**,到了**就要到了结尾,我站了一会儿,觉得四肢不再冷冰冰,才继续往回走。
我与Z君,门内门外,街上的车水马龙很好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北京的风很大加之校舍改造进行中,一出门就满面灰土。我可以告诉旁人:你看,这就北京的天气。出门如果不戴墨镜,走一路,就会流泪流得好像失恋。
我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啊,我就这么跟他分了手。
不对,爱情是双方面的,这只是我的不成**的倒追。我这顺利而坦荡的感情通路上的确需要有一点坎坷来增加卖点了。
读高中时,语文老师是个胖乎乎的男人,他喜欢在黑板上画一段没坐标系的周期函数,然后告诉我们:文似看山不喜平。
感情大概也是一样。
通过Z君,我开始怀念曾经遇到的正太有多么美好,他们真心爱护我,写缠绵的情诗,写温馨的短讯,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送饭,知道我的喜好,还会在饭盒上附赠爱心小纸条提醒第二日的天气。
我猜,如果我有机会生病,他们也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病床边,作偶像剧男主角状。
他们真是好,可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懂珍惜,觉得烦,觉得怎么男人都跟女人一样婆婆妈妈,觉得谈恋爱简直就是招保姆。
不对,要比保姆麻烦保姆只要付钱,谈恋爱还得负责听们嘚嘚些有的没的残害我的耳朵。
得来过于容易,就缺少享受果实的幸福感。
因为幸福感通常是在回忆痛苦时获得的。若干年后,可能我会从今日的经历里获得巨大的幸福?
那我只好安慰自己,如果这样的痛苦可以变作日后巨大不可估量的与之成正比的幸福,那么,我可以尝试忍受一下。
电话响起来,大东哥劈头就说,怎么了?那小流氓干什么了?为什么我听着气氛不对?
我想不到说什么,关了机。
Z君追不出来,他不知道密码,他也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地形。
动感地带那句话说得好,在我地盘这儿你就得听我的。
这学校是我的地盘,可我在我的地盘上输得遍体鳞伤,还得自己安慰自己。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这失恋的绯闻终究没逃过互联网时代的八卦。大家对我进行了不同方面和角度的关心,有人介绍对象,有人拉着我蹦极,还有人说要带我见识一下京城的夜生活……连老师都旁敲侧击:读大学,首要完成的任务就是甩人,这个你超额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被甩……
然后老师闭了嘴。
我们这位老师不会说话,但他人很好,爱护自己的女友,如女友是小孩子,他们已经在一起7年,依然如胶似漆。
谁说热恋不能持久,关键看当事人是不是愿意。
我的老师就是Z君的参照物,这样昭昭的对比,更显示我被人甩得多么理所当然。他没有过热恋期,他的热恋期,跟他的小心心一起被锁在那个夏天。
Z君没再联系我。第三天,我确定他不会联系我了。
大概他也不喜欢周晓雪,只好用我当做挡箭牌,抵挡一下来自母亲的相亲攻势。
他在骗我,他在利用我,然后他还想瞒著我。
这是我最恨的事情,被骗,被背叛。
可即便这样想,依然恨不起他来。爱情没了,生活却继续,大家安慰兼观察兼八卦了我几日,发觉我不像是个失恋的人,没有暴饮暴食,没有酗酒买醉,没有放浪形骸,甚至没有失恋症候的假更年症状。
然后好心的围观群众放弃了我寻找下一个谈资。
其实我的灵魂被罩在玻璃壳子里,七情六**与日程分家。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达到了超然物外的地步再去练拳,觉得自己突飞猛进,完全快要集大成了。
然后顾大卫给我打了电话。
我已经删了他的号码,看着手机只觉得号码熟悉,却想不到是谁,就觉得自己手机出了问题,不然,难道是脑子出了问题?
经过这段时间的心理压抑,我又觉得,脑子出问题的可能会比较大。
于是颤巍巍地接听了电话,说,你好?
一把比我还要颤巍巍的声音,说,你好。咳咳……你好……徐瓜瓜……同学……
发音如此艰难,沙哑,跟刚在火线上厮杀过了一样。我也想不起这是谁,听动静是挺害怕我的,害怕我的男人是挺多,但怕到这个份儿上的……
这才想到了顾大卫。
顾大卫见我不说话,又稍微热情了一些,说,你好,徐瓜瓜同学。
语气还上扬,听起来像个问句。
我只好问答,很好。
他又说,我还在北京。
我说哦,北京流动人口很多。
顾大卫竟然又笑了,嘿嘿嘿,我就是想跟你见一面才留下的,大Z回去了,我能见见你吗?
这是我这段时间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本来因为碍着Z君,现在Z君这个“器”也没了,我早就想肆无忌惮地围剿顾大卫这只不与我方便的死耗子,以报我的血海深仇。
这次也不能约在粤菜餐厅,只要到快餐店,大卫就是大卫,在任何时候都能暴露出他憨人的本**,他坚持邀请我吃儿童套餐,因为儿童套餐送4种不同的阿童木。
他已经有了2只还差最后两只,家里那边卖完了,这次到北京来补齐。
顾大卫拿着两只造型迥异的阿童木问我,你觉得好看吗?
面带笑容,憨态可掬, 他说他不能喝酒,结果他把我们谈话内容都告诉了Z君,他说Z君是个好人,结果他跟Z君合起火来骗我。
我早该知道,面孔越天真的角色越应该被注意。
但是现在他还是很憨厚地问我,你觉得可爱吗?
一只阿童木伸出手臂做起飞状;另外一只,两手抄在胸前,装若沉思。
我也好奇另外两只阿童木什么样子。
我问大卫,你到这里来是要跟我商量阿童木的长相么?
大卫的笑容变得尴尬,然后收了回去,他把阿童木也放回了盒子里,说,不是。
我说好,阿童木睫毛很长头发有形还是铁臂,而且跟赵云似的作战勇猛还毫发无伤细皮嫩肉,很可爱我很喜欢。
大卫愣愣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我就说总会有人跟我想的一样……大Z说我吃饱了撑的。他这段时间心情很差,来找你之前险些在跟人家打起来。被陈经理摁住了……你还记得陈经理吧,就是筒子楼的经理……
我截断他说,对,小邱是他家亲戚,他奶奶过世了,陈经理看不过去,把他接了过来,是吧?这些你都跟我说过了,虽然你那天喝了酒,但是你没醉,你如果醉了,就不会记得这么清楚,你把我问你的话都告诉了大Z,你说他是个好人,你帮他隐瞒了他的秘密。大卫,你还想跟我说什么?除了我知道的,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我上次有眼不识泰山,这次你这真面目我也看到了,有话你就说话,咱们就不玩不会喝酒的游戏了。
大卫低着头,好久才说,对不起瓜瓜。
我笑了说,怎么你们兄弟俩都喜欢道歉。好像道歉有用一样。你想见我,想跟我说什么呢?不会真的跟我讨论阿童木吧?
大卫回答,我想说,大Z他很痛苦。
我说是,他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谁遇到这样的事情,也都会痛苦,但你告诉我没用,你知道那张照片的事情,你不如告诉那个女孩子,告诉她比告诉我管用。
大卫挠挠头,又说,不是的,徐瓜瓜同学。
这句话一说我就乐了,于是说,顾大卫,你别这么称呼我,很别扭。
大卫嘿嘿笑,见我没笑,又尴尬地看着两只阿童木,继续说,大Z他是喜欢你的,他如果不喜欢你,他也不会来这里了,那个女的跟他已经过去了。
我重复,已经过去了?
大卫目光坚定地点头说,已经过去了,很早就过去了。他们之间完全不可能了。
义正词严,要是再举拳过耳,立刻就能让他加入我们共青团组织。
我点点头,拍拍他的手臂说,那我很遗憾。看来肖泽镇只好继续痛苦下去了。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
大卫坚定的目光陡然被炸飞,他茫然地看着我说,我是想说,大Z他是喜欢你的,那个女孩子都结婚是孩子妈了,他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她不会回来,大Z也不会再去找她!
然后大卫重重地击掌,再把两只手夸张地分开,大声说,一拍两散了,没戏了。
搞音乐的嗓门就是大,最后这句话,他大概用了丹田气,声音越过热闹的音乐和喧嚣的人群,成**地传达到这个餐厅的各个角落,大家视线似乎带风,凛然地招呼到我身上来,然后不动了。
大卫还没有发觉气氛不对,他微微探身,脑袋凑过来,认真地看着我,循循善诱道,你明白吗?
曾几何时,我祈祷过,希望大卫用对待犬只的心情来对待我。
上帝响应了我的祈祷。估计他是想要我发疯。
大卫估计以为我会兴高采烈地回应,等了半天,见我没反应,才讪讪然收回了两只爪子。
我问,那个女孩子已经结婚了?
大卫点头,说,结婚了,都俩孩子了,他俩不可能了。
我笑了,跟大卫说,你跟我说他俩不可能了?因为这女的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大卫见我领悟到他的真谛,十分欣慰地点头说,可不是嘛,所以说你根本不必害怕。
怕不怕算什么,我还怕死呢,到头来谁不会死?要是在我发现问题之前大卫这样告诉我,搞不好我会觉得Z君这块久攻不下的高地真的被我给拿下了,但现在不同,时间是不可逆的,伤害也是。
我看到了更多的疑问,所以想知道更多的答案。
伊甸园的那颗苹果打破了上帝所有的计划。
那张照片有差不多的效力。
原本我想我得报复顾大卫,士可杀不可辱,尤其是我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可话说到这个份上,又觉得无趣。顾大卫的目光陈恳,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我,比阿童木还要长的睫毛闪来闪去,脸上还有讨好的笑容,他并不坏,他只是不明白,越是这样的人,还越觉得别人不明白。
好像Z君,他没有有意伤害我,他也不明白,然后他又要向我解释。
因为他以为我不明白。
他跟大卫,还真是好兄弟。
我说大卫,本来呢,今天我预备向你寻仇的。
大卫的嘴巴陡然张开,愕然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可你是个好人,你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这女人结婚了有孩子了,我要是得跟肖泽镇在一块就安全了?你想过没有这地球上有个几乎全地球人都信仰的法律名词叫做离婚?你知道除了离婚还有一样让地球人又爱又恨的名字叫做偷情?另外,比这两样跟让人恨得无可奈何的一个词叫做,不能忘情?你的大Z,现在就是最后一种。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也可能跟那女的没关系,但是,那女人一直都在Z君的心里头呢,所以不论跟谁谈恋爱结婚,Z君也都是在找个人凑合,你明白吗?
大卫很显然不明白,他看着我,茫然地歪着脑袋,让我想到很久以前看到的他的那只叫做拉拉的女儿,趴在我的膝盖上,也这么困扰地看着我,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我以为能够搞定那个只是喜欢笑不喜欢说话的Z君。
我是谁,我是徐瓜瓜啊,我是铁公鸡上都能拔毛的徐瓜瓜啊,还有什么人是我搞不定的?
但如果,这个铁公鸡已经没毛了怎么办?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没有考虑到。
这场仗,合该我输。
我虽然有点彪悍,但并不迁怒,要是老唐遇到这样的事情,估计我也会帮他隐瞒。
朋友用来干什么的?就是一起为非作歹架鹰牵狗欺男霸女的。
Z君有这么个朋友,也算他幸运。
我问大卫,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养狗了,你想干什么?
大卫真的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能养狗了?为什么不能养?我家开狗场的,不能养狗我怎么办啊……
我说是啊,你怎么办啊?肖泽镇的状态就是你顾大卫没了犬只相陪伴的状态,你模拟一下如果你没有了你那群狗子狗孙会怎么过日子你心里什么滋味,你就知道肖泽镇会有什么感觉。
大卫闭上了嘴,很久才又说,那不是很惨……
我说是很惨。所以这件事情关键不在我,肖泽镇自己的问题没处理干净,有没有我他都不开心。何况,他心都不在我这里,你要我这么跟着他,你说这事儿公平么?
大卫喃喃道:大Z说过,不要让我来找你。
我说是,你该找的人不是我。
这餐饭并不算不愉快。我们接下来的话题单单围绕大卫家的农场事业展开,大卫很激动地向我表示他们家开始卖牛奶了,都是无抗生素的,下一步就要卖酸奶,然后就要卖奶酪……他希望我去吃,因为他会生产低脂奶酪,因为前些日子Z君说,徐瓜瓜喜欢乳制品,又怕胖,很纠结。
说到这里他闭了嘴,然后说,这个阿童木真是好可爱啊。
我不知道Z君还记得我的喜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他如果不这么温存,我也不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