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傻孩子(1 / 1)

梦中有期 烂俗桥段 194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8章 傻孩子

  钟承明首先取过床尾的病历,一一检查过诊断字句,然后放轻脚步,贴近孟和玉的床边。

  再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孟和玉。

  孟和玉的唇色苍白,整张脸失却红润光彩,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是张上世纪的黑白静默画片。

  病房里没什么人,除了孟和玉就只两个中年人,此刻都酣睡着,不时传来鼾声。

  钟承明在孟和玉的床边坐了三个小时,很多事在脑海里交织着。有两次他想触碰孟和玉,最后都还是收回了手。

  凌晨值班的护士来查房,见了钟承明很是惊讶。钟承明给她看职员证,又指了指孟和玉,说这是他的表弟。

  护士无措地点点头,想既然这是医院的人,就没让钟承明出去登记。

  她低着眼睛近前来,拍了拍孟和玉的肩膀:“醒醒,点滴吊完了。”

  孟和玉睡得很沉,失去梦以后,他睡得总是很沉。

  护士又喊了两声,他才醒过来。

  钟承明早已退到帘幔外面,等着护士姑娘在里面处理好一切,走出来跟他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病房。

  钟承明站在病床的帘布外,用了三分钟来决定要不要进去见孟和玉。

  孟和玉现在醒了,他能听见他的动静,衣料摩挲被褥时的响动,以及他不时发出的“嘶嘶”的倒吸冷气声,应该是动作间不小心牵扯了哪一处的伤痛。

  钟承明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在帘布外轻声唤:“小孟。”

  隔着浅蓝色的帘布,钟承明没有听见孟和玉一霎屏住了呼吸。

  孟和玉还从来不知道吊两瓶点滴的副作用是幻听。

  直至钟承明又低唤一声:“小孟,是我。”

  孟和玉本已煞白的面色,登时白上加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是我们的教学医院,我有时会来这工作。”

  钟承明的借口很合理,孟和玉相信了,没有再出声。

  钟承明又喊了两声小孟,孟和玉只一声不吭。最后钟承明轻轻掀开帘布,看见孟和玉已将一床被子拉过了头顶,把自己整个埋起来。

  钟承明走到他床边,坐下,一下一下拍动孟和玉的被子,柔声喊:“小孟,出来换口气。”

  孟和玉真的不想搭理钟承明。

  可是钟承明这样一下一下地拍动,像在安抚一个幼童,这动作孟和玉再熟悉不过。

  孟和玉才经历一场大病,躯体虚弱,精神上也备受折磨。当他胃里一阵阵扭绞似的疼痛将他四肢折起、逼他蜷缩在地时,这场精神审讯就开始了。

  他一个人打了车,一个人去了急症室,医生问没有人陪同吗,他说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游魂般四处飘荡。

  这种无边的孤独一直持续到现在,才在钟承明平稳的拍打中渐渐退潮。

  孟和玉真的不想搭理钟承明,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开口了:“我不要见你。”

  不要见你,其实是想见你。

  字字句句都是反话,是情理之中的别扭。孟和玉比谁都接受不了,他原来还喜欢着钟承明这件事。

  “可是我想见你,让我见见你,好不好?”钟承明还是温声温气地哄着。

  孟和玉在自我撕扯:“不好,我讨厌你。”

  钟承明给孟和玉这身刺扎得满手伤,却还是不停地拍动着孟和玉。

  至少没说恨了,钟承明安慰自己。

  讨厌是情绪化的感觉,来来去去,总会平复。恨才是最终杀着,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明白,你讨厌我是应该,你可以拿我撒气,”钟承明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被角,“但不要折磨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许久,孟和玉闷闷的声音才传出:“你以为我想吗?”

  钟承明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将被子缓缓拉下,一截一截地露出了孟和玉。

  孟和玉没有反抗,一方面是因为被子里确实热,他一张苍白的脸都闷出了血色,一方面是因为他也抵抗不了钟承明。

  他想见钟承明,尤其在这周身无力四肢发软时。

  钟承明也瘦了很多,瘦削的轮廓更显成熟,下巴一片青黝的胡茬。

  孟和玉心里一片酸楚和苦涩,钟承明本来是个多重边幅的人。

  而钟承明盯着孟和玉一张红彤彤的脸,终是忍不住叹气:“傻孩子。”

  孟和玉别开脸去,眼眶红红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两人之间静了一段,什么声息都没了,连呼吸仿佛都偃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钟承明首先开口:“其实你醒之前我就在了,坐在这里,想了很多。”

  “小孟,你应该记得我被家里人排挤的最初原因,是因为在布偶猫死的时候,我说了句死了更好。”

  孟和玉不明白钟承明为什么提起这个。

  然后他听见钟承明坦白:“其实那段记忆是我自己编造的,我没有说什么死了更好,我直接杀了那只猫。”

  孟和玉一个激灵,倏地转过身子:“你说什么?!”

  钟承明很平静:“在看见它拿脑袋撞墙的第二天,我就给它喂了安眠药。我算过剂量,能让它走得很安详。这件事后来被我父亲发现了,从此我在家里就成了个怪胎。”

  “可我不在意。”

  “我比父亲更早意识到,我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我不在意这种不一样,但我需要融入这个社会,因为怪胎无法存活。所以我曾经接受了一段很长时间的心理咨询,向自己隐藏起自己的过去。”

  “咨询师说我有情感淡漠症,我接受了,但内心深处一直在否认。我不是不能体会到情感,我只是……跟别人不一样。我的家人为了猫悲伤,但我却感受到了它解脱的幸福。”

  钟承明说到这里,停了一段,而后缓缓伸出手去,牵住了孟和玉的五指。

  孟和玉渐渐回过神,没有挣扎,只顾着定定地盯着钟承明。

  钟承明今晚没有带眼镜,孟和玉能直直看进他眼睛深处,是自己的倒影。

  “小孟,你或许会问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些,”钟承明轻轻笑了一下,里头却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因为我刚刚坐在这里,看着你睡着的样子。你的呼吸很浅,几乎没有声音,整张脸也没了气色,像是……”

  钟承明没有将那个字说出口,但孟和玉明白,他想说自己这一副疲态,就像是死了。

  钟承明突然握紧了孟和玉的手:“然后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当初我的家人一定要吊着布偶猫一条命,为什么人们会害怕生离死别。”

  “孟和玉,你像天堂,因为在你之中,我有了新的生命,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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