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坦露(1 / 1)

无咎 熠星 361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5章 坦露

  姜庭鸾垂眸道:“当然害怕。”

  他想起自己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外公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反反复复地在说自己不应该让姜庭鸾和他母亲单独待在家里。姜庭鸾见到了自己的外公,才觉得从这场无妄之灾中解脱了出来,终于能安心地沉沉睡去。

  可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背上的伤口疼痛得厉害,哪怕护士给他清理创面的时候已经非常小心,但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怎么能忍得了这种钻心的痛楚,姜庭鸾哭得身体都在抽搐,而他在哭,许崇山也一直止不住流泪。在姜庭鸾成长的历程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崇山这样失态。

  他趴在床上,吃力地握住许崇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外公……别……别难过,我不疼……”

  许崇山见姜庭鸾这样懂事,心里酸楚更甚,这时又有一个护士进来道:“许先生,您的女儿因为呼吸道烧伤正在抢救,情况很危急,医生说让我来请您过去一下。”

  一边是在清理创口的才十岁的外孙,另一边是在抢救的女儿,许崇山分-身乏术,人一下就苍老了十多岁一样,偏偏选哪一边,另一边都放不下来,又怎么不让人心急如焚。

  祁闻宥看着姜庭鸾沉浸在回忆里的神情,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别害怕,都过去了。”

  姜庭鸾神情中带着几分怅惘:“那时候我母亲伤得比我严重很多,我逃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火势已经很严重了,她当时在卧室里已经因为烟雾太浓而窒息,差一点没有抢救回来。我外公又要照顾我,又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我母亲那边的情况,不过短短几天,头发都白了大半。幸好,我母亲抢救了回来,我也没什么大碍。”

  祁闻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治疗费用,还有家里重新装修的费用,以及给被波及的邻居的赔偿费用,用光了外公多年的积蓄,所以并没有进行植皮手术,这些伤痕就留了下来。”

  姜庭鸾的眼神里有淡淡的自嘲:“没有吓着你吧?”

  祁闻宥道:“怎么会。”

  他想到姜庭鸾的母亲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不由得问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你外公才会将你母亲送到精神病院吗?”

  “是,”姜庭鸾静坐在那里,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我母亲被强制治疗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去看她,并且非常不解,为什么我自己的母亲,一定要烧死我呢?”

  他没有看祁闻宥,眼神落在一处虚无的地方,明明有光照在他的身体上,可是祁闻宥却仿佛看到了他心底背光处深不可测的悬崖,那里岌岌可危,诡秘莫测,没有任何的光能照进来。

  姜庭鸾坐在餐桌椅上,有眼泪凝在眼角:“我真的想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厌恶我,我都是她亲生的骨肉,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祁闻宥没有办法回答。

  他看着姜庭鸾眼睛里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觉得心疼。

  身体上的伤痕可以看得到,可心底的伤痕呢?又可以怎样被看到,被察觉,怎样去治愈呢?

  他紧紧握着姜庭鸾的手,像是想要给他一点力量一样:“这不是你的错,你的母亲……是因为精神疾病,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姜庭鸾的声音微微上扬,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我外公跟我说过。我长大之后,也特意去精神病院问过当年的事情——她那个时候,已经真的疯了,觉得是有我在所以外公才不让她去找我的生父,所以偏执到要带着我去死,这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所以,我能够理解。”

  如果能够理解,那为什么声音还会这样悲凉呢?祁闻宥想。

  “可是我也经常在脆弱的时候,反复地想,是不是我的母亲从心底就无比憎恶我,所以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放火呢?”

  这是一个死结,姜庭鸾明明知道无法得到答案,可是却也没有办法放弃去寻找答案。

  “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想问外公,为什么我的妈妈不喜欢我,外公总是叹着气摸摸我的头,并不回答。”姜庭鸾垂眸道,“可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问过。”

  可是就算不问,有哪个孩子,不会渴求母亲的爱呢?血缘天性,又怎样能抹杀?

  而自己的亲生母亲曾经试图谋杀他,对于姜庭鸾而言,又是怎样深入骨髓里的绝望呢?

  姜庭鸾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祁闻宥只觉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可是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任何劝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姜庭鸾好受一点。

  想了想,他去卫生间拿了一块热毛巾,递给姜庭鸾:“擦擦脸,会舒服一些。”

  姜庭鸾低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毛巾擦脸,祁闻宥又把餐桌上冷了的粥拿回厨房,重新盛了两碗热粥来。

  “喝口热粥,身体会舒服一些。”他低声对姜庭鸾道。

  姜庭鸾依言喝了几口,温热的粥喝下去,那些愁怨苦闷好像被食物的热气都带走了。

  他不禁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祁闻宥。

  之前沉浸在往事里,并没有顾及到祁闻宥的反应,而现在,他却有些踌躇起来。

  他知道祁闻宥温柔绅士,胸襟宽广,富有同理心,能够站在别人角度看问题,可是,即使理智上这样清楚,他依旧会害怕祁闻宥对他露出的异样眼神。

  他可以对别人再过分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讥笑辱骂无所畏惧,因为他的心上有一层盔甲,早已经对那些风刀霜剑毫不在意。

  但是祁闻宥不同,他用他的温暖而汹涌的爱意让姜庭鸾在他面前丢盔弃甲,他所有坚硬无比的防备对祁闻宥都起不了作用,他在祁闻宥面前,就如同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如果他面有异色,那么对姜庭鸾而言,就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在割心尖上的嫩肉一样。

  他实在太害怕了。

  而祁闻宥却不知道他心中的百转千回,但看到姜庭鸾面色忽然变得惨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

  “怎么了?”祁闻宥着急了起来。

  姜庭鸾却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问道:“你会因为这些事,不要我吗?”

  他说这句话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祁闻宥开始并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是转瞬就明白过来。

  他不由得酸楚更甚。

  “傻孩子,”他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坐在姜庭鸾身边,道:“你的家庭、你的过去、你的经历、你的家人,都只是构成‘你’这个人的一部分,我会用我的心和我的眼去看在我面前的,完整的你。你的家人不能代表你,你遭遇了这样悲惨的事情,我只会对你感到疼惜,而不可能伤害你。”

  他眼神清冽,自是情深意重:“而我爱你。”

  我愿意接纳真实的你,我愿意了解你的过去,你的伤痛,你的委屈,你的愤怒不甘,上天对你所有的亏欠,我都想补偿给你。

  悬在高空中的心仿佛终于能落在实处,还是一个柔软的,晒了阳光之后的棉花里。

  姜庭鸾只觉眼底和心底都是酸而软的:“好,那说好了,你不会不要我。”

  祁闻宥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傻孩子。”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虽然知道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你的外公也是不得已,可是听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为你感到委屈。”

  有暖流在他的心底流淌,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为他感到委屈。

  姜庭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有你替我感到委屈,我就不委屈了。”

  祁闻宥叹了一口气,道:“快到你上课的时间了,上次你不是跟我抱怨上这个课程的教授古板严肃,对学生还特别严厉吗?快吃吧,吃完我们就早点过去好了。”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去上课,家政来打扫卫生。祁闻宥看着姜庭鸾进教学楼的时候,还是面带笑容。等姜庭鸾上楼之后,他的神情就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和姜庭鸾的课程并不同,上课的地方和时间都不一样,他一边往上课的地方走,一边在想姜庭鸾今天说的话。

  一直生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母亲又情绪极端而偏执,姜庭鸾的性格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因为从幼年时起,就被原本应该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所厌恶和冷漠对待,所以无论在哪一种亲密关系里,都没有信心,永远害怕被抛弃和被伤害,如果稍微有一点被伤害或者被抛弃的预兆,他都会亲手斩断这段关系。

  因为在他所习得的经验里,只有这样才能够避免即将到来的伤害的痛楚和即将被抛弃的绝望。

  祁闻宥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无比压抑。

  只要一想到姜庭鸾经历过的事情,他就十分难受。除此以外,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情况特殊,未来不知道还会要面对多少的考验和挑战,他对自己有信心,可是对姜庭鸾,他的确觉得有些无力。

  但他素来不是一个喜欢沉浸在担忧里的人,想到今天在餐桌上时自己心里情真意切的那番话,他又笑了起来。

  或许姜庭鸾从来都没有尝到过能够真正信任一个人的滋味,那就让他来给他好了。

  他能够感觉到姜庭鸾对他的爱意,他也相信,姜庭鸾会有一天,能够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将一切都交付与他。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做了番茄浓汤小馄饨,切了香菇在里面提鲜,又清蒸了一条多宝鱼,做秋葵厚蛋烧和清炒芦笋。姜庭鸾对番茄浓汤小馄饨十分捧场,喝了两碗。祁闻宥就笑道:“怎么,这么喜欢喝番茄汤吗?”

  姜庭鸾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很是满足的模样:“从小到大生病没有胃口,外公就会给我做番茄蛋汤,番茄在热油里翻炒,然后加水,把鸡蛋打进去,整个整个儿的荷包蛋,在水里和番茄一起浮浮沉沉,水开之后,咕嘟咕嘟炖着,番茄酸甜的气息和荷包蛋融为一体。等差不多了,再撒上一把葱花,鲜红的番茄,嫩黄的鸡蛋,翠绿的葱花,煞是好看。然后放盐,就能出锅了。外公会把荷包蛋夹给我,然后给我盛上一碗汤……”

  他很少有这样絮絮叨叨的时候,祁闻宥耐心听着,然后道:“既然你想吃,那我下次给你做好了。”

  姜庭鸾却是一怔,然后道:“也不是很想吃,就是很想念记忆里喝汤时候的味道。”

  祁闻宥能够明白。

  并不是这道西红柿蛋汤有多难得,而是这道最平常的汤里,带着幼年时候被关心和疼爱的滋味。

  对于那时候的姜庭鸾而言,一定是无比珍贵的吧。

  他胸口有微微的酸痛的感觉,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把多宝鱼腹部最肥嫩的一大块肉都夹到了姜庭鸾的碗里。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小心鱼刺。”

  到了睡觉的时候,姜庭鸾依旧是拿着洗浴用品去了祁闻宥的卧室。

  客房的热水器一直没有修好,而祁闻宥好像也一点没有要去修的意思。姜庭鸾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以为祁闻宥是太忙了,还没顾得上。

  不过等他洗完出来,就发现自己大概是想错了。

  祁闻宥坐在卧室的大床上,手中拿着一支药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卧室门已经被关掉了,而祁闻宥看着姜庭鸾,道:“来,躺在这里,我来给你上药。”

  姜庭鸾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地方需要上药。

  “不用,”他强装镇定,“你把药给我,我回房间自己弄。”

  祁闻宥却不同意。

  “别让我担心,”他看着姜庭鸾,“今天早上我给你上药的时候发现你那里已经红肿了,需要好好上药才好。”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真的发生好几件事,有点心力交瘁,写作节奏都被打断了,好在写完这更找回来了,求海星、评论、打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