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因果
祁定北深吸了一口气,把胸中高涨的怒火压了下去,才沉声问道:“是为了那个姓姜的小子?”
祁闻宥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祁定北只觉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饶是他饱经风浪,早已经练就七情不上面的功夫,现在也是面容扭曲:“好啊,真是好啊,我对你明示暗示这么多次,让你离这个人远点,你倒是好,现在倒是要为了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祁家,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种!”
祁闻宥抬起头,看向祁定北的眼神万分坚定:“外公,你是知道我的,我既然将这话说出了口,那么,便再也不会回头了。”
“好,好,好,”祁定北怒极反笑,猛地从红木座椅上站了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亏得我当初还以为你心里有数,分得清孰轻孰重。现在看来,我就不应该心慈手软。你知不知道那个姓姜的人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他接近你是有什么目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我说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面对盛怒的祁定北,祁闻宥依旧坐在那里,连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我知道。”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祁定北:“不仅这些,我还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父亲,我知道他母亲为什么会在他小时候就被关进精神病院,我知道他外公会什么会猝然离世,我知道为什么他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会亲长俱丧,父母俱无。”
“我都知道。”
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被凝固了一样,原本咄咄逼人的祁定北也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闻宥缓缓开口:“您也许会问我,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却还愿意孤注一掷,放弃唾手可得的祁氏继承人的位置,我想,也许无论我如何解释,在您耳中只怕都是荒唐不堪,可笑至极。与其被您斥责,惹您生气,不如我什么都不说来得好。”
只是纵使他什么不说,祁老爷子的怒气也不会减少半分,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祁定北见他神态坚决,知道来硬的是不行了,便放软口气,做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来:“闻宥,从小到大,你都是格外让人放心的好孩子。我知道,现在你是被那个姓姜的迷了心窍,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等你清醒过来,你就会明白,为了这么一个人背弃自己的家族,放弃大好的前程,简直是无比可笑。你还年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等你经历过世事风雨,就会明白,外公现在对面你说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不过,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几件荒唐事呢?但是要紧是要,是要分得清孰轻孰重,把持得住自我。”
祁闻宥听完这段话,却是露出一个略带些讽刺的笑容来:“当年,我爸爸犹豫是不是要和我妈妈结婚的时候,您是不是也用这段话,成功说服了他呢?”
祁定北神色一滞。
祁闻宥垂下头,声音很轻:“可惜,我不是我爸爸,我不会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
他站起身来,平视着祁定北:“外公,您从小就教我,想要做成任何事,就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您还教我,只要是自己选择的路,就必须坚定地往前走。”
“外公,我从小到大,最敬服的人,就是你,您的教诲,我从来都铭记在心,绝不敢忘。今天我站在这里,向您说出而、我的决定,就是意味着,我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承担这个决定会造成的任何后果,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管这对于我来说,是否公平。”
“放肆!”祁定北厉声喝道,“所以我从小对你精心教诲,祁家对你寄予厚望,就换来你现在为了个外人忤逆长辈,甚至要和家族决裂的下场吗?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祁家,如果不是你身上流着祁家人的血,你以为你会拥有现在的这一切吗?”
祁老爷子声如洪钟,势如惊雷,如果是其它人,此刻怕是早已经两股战战,但祁闻宥神色未变,依旧如常。
他先是半蹲下来,强忍着左腿钻心的疼痛,跪在了祁定北面前。
祁定北见他这样,面上露出惊诧之色来。
“外公,”祁定北压低声音,“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您和我妈妈的养育之恩。我知道我这个决定,对你和妈妈来说,都是重大的打击,请您原谅我的不孝。”
祁定北怔在原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祁闻宥,一时间心头涌上万千滋味,每一种都难以用三言两语来言说。
“你,你这又是何必。”祁定北长叹一声,他看着低着头跪在地上的祁闻宥,想到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倔强,犯了错,哪怕当着大人的面认错,眼里就算有泪水,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哭出来。
“你以为你想明白了,可是你真的想明白了吗?”祁定北话语中已经有了几分颓意,“就算你实在放不下他,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祁家?如果那个姓姜的小子知道你为他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你以为他以后真的会安心和你在一起吗?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如深海,波橘云诡之处,更胜过那深海无数。你们现在是两相情好,但是以后呢?以后你失去了祁家的庇护,赤手空拳在这个社会打拼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你现在做的这个决定?会不会对那个让你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心生怨怼?你们现在的感情,不过就是那水中月,镜中花,不过是一时让人迷了眼而已。但是你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却已经迟了!”
祁闻宥抬起了头,眼底如静水深流,无半分波澜。
他稍微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腿,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这不是牺牲,”他道,“这是我心甘情愿。”
“至于为什么我不愿意流下来,”祁闻宥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那是因为,我实在太清楚,您的手段有多厉害,多让人防不胜防。”
祁定北微眯起眼睛,眼中迸射出危险的光芒。
“因为一些原因,我去调查了当年庭鸾母亲被……的事,但是,当年经手这个案件的警察,无论职位高低,都被调走了。连卷宗都被密封,不允许人调阅。到底是为什么,一起最普通的强奸案要被这样费心掩藏?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
祁定北已经镇定下来:“你都知道了?”
“是,”祁闻宥回答得很干脆,“我都知道了。”
“我甚至知道,当时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爸爸在婚后依旧忘不了庭鸾的母亲,偷偷在打听他的消息,您知道以后,为了震慑他,就秘密命人做了这件事吧?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您就这样轻易毁了一个人的一生,您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祁定北哼了一声吗:“你既然知道我的手段,那你以为,把他带走就会吗没事了吗?”
祁闻宥自然听得懂他话里的威胁之意。
“我当然知道,仅仅是带他离开,自然是不能保护他周全,但是,如果再赌上我自己的命呢?”
跪着的左腿越来越痛,祁闻宥额头上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半点也没有显露出来。
祁定北看着他的目光冷得像寒冰,祁闻宥神色不变,道:“他要是少一只手,我就把我一只手赔给他,他要是少了一条腿,我就把我的一条腿赔给他。他要是没了命……那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他。”
“反正我们祁家欠他的,早就已经算不清了,既然是这样,那就也不必算了。”
祁定北听他说完这句话,不知怎的,竟然只想发笑。
他看着这个从小一手养大的外孙,这个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祁定北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祁定北一生不信神佛,不敬鬼神,也从来都不相信“报应”这两个字。直到看到病床上的祁闻宥昏迷不醒的模样,他才惊觉,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是有报应的。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他真正的报应,是在这里等着他。
祁定北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是猛地上前,用足力气,猛地踹了祁闻宥一脚!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又是照着祁闻宥心口踹上去的,祁闻宥当时就跪不住了,往后一仰,喉咙口一片腥甜。
祁定北尤嫌不足,几步走到书房门口,厉声喊道:“来人!把我的高尔夫球杆拿过来!”
“爸!”一直守在门外的祁琼瑟早已经满面泪痕,冲上来抱住了他的腰,“爸你不能这样,闻宥他刚刚才好起来,他会受不了的,爸您消消气,闻宥他从小就懂事,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爸!”
而半躺在地板上的祁闻宥咳嗽了几声,竟然咳出一口血来,祁琼瑟吓坏了,想来看看祁闻宥,又害怕自己松手了祁定北会又过来对祁闻宥动手,一时之间左右为难,眼中的泪掉得更急了,“爸,您消消气,闻宥他都吐血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拿过来!”祁定北却没有半分放过祁闻宥的意思,“既然他要把一条命赔给一个外人,那不如我现在把他打死算了!就当祁家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个不肖子孙!”
祁琼瑟脸都被吓白了,她顾不得许多,扑到了祁闻宥身边,涕泪横流:“好孩子,你外公现在是气糊涂了,你低个头,给外公道个歉,快啊!”
祁闻宥脸上全是汗,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十分急促,十分得难受。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说半个字。
“你说话啊!你这个傻孩子!”祁琼瑟又是气又是心疼,小心翼翼地给他拍背。
祁家的佣人们在楼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祁老爷子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谁也不知道这高尔夫球杆到底要不要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