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追索 2
第二日。
白锦玉愕然地发现,她居然又躺到了凤辰的床上!不仅在他的床上,还几乎在他的枕头上。
她睁着圆圆的杏眼,凤辰俊美无俦的眉目近在咫尺,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正定定地看着她。
白锦玉木木地与他对视了很久很久,所以,昨晚上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并不是梦。
“殿下”白锦玉脑袋空白,看着凤辰本能地唤了一声。
凤辰“嗯”了一声,默了片刻,轻声道:“快放开我。”
他的声音听着很是沙哑,与平常很不一样。
白锦玉不禁关心地问:“殿下你声音怎么了,你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凤辰阖了下长睫,再看向她时眼中已盈着一些特殊的警告:“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真的不舒服了。”
白锦玉被他这个神色弄懵了,还在想怎么回事,凤辰微微动了动,白锦玉立刻感到胸前的压迫松了些,当即就惊世骇俗地震恐了
她上半身竟然紧紧搂着凤辰的一条手臂!
她吓得陡然坐起,团起被子缩到一边,涨红着脸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有心的,殿下你怎么能把我放在你床上呢?!我对不起对不起,不,不是,应该殿下对不起我!”
凤辰也跟着坐了起来,由于被子全被白锦玉卷走了,凤辰只着了一身雪白的中衣,这雪白的衣襟这会儿特别显得他气质出尘、宛若仙人。
看着他的中衣,白锦玉不禁略略打开被子朝自己的身上看去,差点魂飞魄散,竟然也只有中衣!
所以
白锦玉又羞又急,忍不住对着凤辰吼道:“你怎么可以脱我衣服?!”
天,想到自己睡到不醒人事,被凤辰脱掉衣服的画面,她脑门就跟烙铁在烫一样,不由地想到千玺的那句“色鬼”!
“你外衫脏了。”凤辰道。
听言,白锦玉朝床边的衣屏上看去,看着整整齐齐搭在衣屏上的那身粉色的衣服,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至少有三天没有换过衣服了。
白锦玉支支吾吾道:“也还好吧”
不过这对凤辰来说,可能就是脏了。
脑门发烫中,凤辰已下了床,他从朴素的衣屏上拉下衣袍,展开如蝶翼一般的宽大衣衫,披在了他雪白的身上。
转眼间,他就理好了衣服,一身银色典雅,高旷洗练。他转过身来,白锦玉一怔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他穿衣服看了个全程。
她无地自容地垂头,双眼眈床,突然她想到还不知道千玺有没有床,忙问道:“千玺呢?千玺昨晚上怎么睡的?!”
凤辰宽慰道:“我让店家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他睡了。”
白锦玉听了放下了心,感激不尽,但是现在凤辰穿戴整齐,站在床边,自己却还在床上,这个事后画风实在有点让人觉得脸红。
“起床吧,我等你。”凤辰道。
白锦玉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问道:“等我?”
凤辰见她一副全然忘记的神情,不禁蹙起了眉,他弯下身来,全神贯注地看着她,问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白锦玉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半天,凤辰也不说话,直到半天后她才恍然大悟,道:“哦,梳头是吗!”
当即白锦玉就滚下了床,飞快地穿了衣服,一落地一穿好衣服,她就觉得自己和凤辰都看起来正常多了。
凤辰坐着,白锦玉散开他的头发,用木梳轻柔仔细地梳理着凤辰黑亮如缎的发丝,她不禁称赞道:“殿下,你真是人间绝色,连头发都生得这么好看,连女人都要羡慕呢!”
还没等凤辰回话,白锦玉先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道:“殿下,我应该不是第一次给你梳头发吧!让我想想对了,那时候是在西赵吧,对,是在西赵!在那个山洞里,殿下头上的玉冠碎了,然后我用自己的发带给殿下梳过一次头发,殿下还记得吗?”
白锦玉说了半晌,凤辰都没有回应。
白锦玉最后用簪子帮凤辰把发髻束好,完工检查似的转到凤辰的面前,好好端详起他来:“殿下是不是已经忘了?”
凤辰目光温雅,缓缓道:“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白锦玉正想说他回得勉强,正在这时,门口穿来一阵拍门声,白锦玉开门,迎面看见了千玺。
“师姐!闻宴真的和荆州孟氏、鲁山宋氏休战了!!”
白锦玉心口一喜,不敢相信:“真的吗?!”
下一刻,她就看见了千玺盯着了自己手中的梳子,不一会儿,他就将目光瞟向了坐在梳妆台前的凤辰。
千玺把错愕的目光收回来,看着白锦玉,两个人互看了一阵,突然默契地一齐干笑起来。
千玺圆融道:“没什么没什么。师姐从前不也是经常给我梳头嘛!”
白锦玉:“是啊是啊!岂止你,我给不少人梳过呢!”
千玺又道:“我小时候不也经常跟师姐一起睡一张床吗?!”
白锦玉:“对对,这也没什么!”
千玺:“所以说”
千玺突然闭嘴,看见凤辰从凳子上起了身。
这时,走廊外又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接着便听见了言洛的声音:“咦?今天怎么这么清静,是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今天都怕我了吗?”
没多久,言洛和谢遥就走到眼前。
言洛很奇怪地问向白锦玉:“娘娘你看到了吗?今天怎么回事,孟氏和宋氏的人怎么一点也不积极了?”
白锦玉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谢遥,惊道:“你都没有告诉言洛吗?”
言洛立刻把头调转过去问谢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白锦玉替谢遥答道:“翠渚的闻山长已经和孟宋两家提出休战三天了,所以这几日我们也可以休息一下。”
这回轮到言洛不可思议了,他抱着手臂好好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谢遥,道:“你的话也太少了吧,我跟你睡了一晚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就眼睁睁看着熬了三天的我这么早就起来?都不劝劝我?”
谢遥道:“就是不想告诉你。”
言洛:“你”转而踏进门来到凤辰面前告状:“殿下,你看看,我又被欺负了!”
第一百〇一章 追索 3
白锦玉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乌穆那边,他们约定好了十日之期回铎月,她一时冲动回了庐州,原本以为速去速回一切来得及,谁料因为孟宋二家围攻翠渚的事,她在庐州耽搁这么久。
眼下翠渚和孟宋二家休战三天,她不想走,凤辰好像也知道她不想走,没有提过要离开的意思。
即使眼下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去都已经超过十日的期限了,如今还要再加三天白锦玉思前想后,决定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这两日去长安的商贾。
今日的天气不佳,天空中乌云密布,很有些要下雨的样子,凤辰和言洛在房中商议要事,白锦玉赶紧揣上了乌穆曾给她的一根信号焰上了庐州大街。
辗转了一个时辰,她先后找了几十家做南北生意的商户,都没有打听到有这一两日去长安的,正愁眉沮丧地走在大街上,忽然听见一家茶叶铺的门口,几个人正打包着车辆说要往长安去。
她赶紧上前两步,跟门口的伙计攀谈起来:“叨扰了,请问,你们是要往长安去吗?预计何时出发?”
伙计见突然跑上来一个人,狐疑地问道:“是啊,本来要走的,但是今日要下雨了可能明天,什么事?”
确定对方是要去长安,她连忙道:“太好了,我有样东西想托你们带到长安给一位故人,不知可否?哦,我会付银子给你们的。”
伙计接过别人递来的一个木箱,一边往马车上装一边道:“可以啊,你东西多大啊?你要带给的人住长安哪儿呀?”
白锦玉没立刻回话,低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指头粗细的木管,举到那人的眼前:“就是这个小东西,这是个信号焰,你到了长安找个晚上,找个人少的地方拉这个引子,它就会像烟花一样窜上天,我那古人就会来找你。你就问他能不能再等几天,能等就等,如果他们说不可以,就让他们自己先行动。”
白锦玉很认真地给这个伙计演示解释,等她回过神来,那伙计已经一脸恐惧之色地盯着她:“你你你,你这是想干什么,找个晚上、找个人少的地方、再等几天、不然就行动你是图谋不轨吧,走开走开不要祸害我!”
白锦玉一拍脑门,心怨最近真的是用脑过度了,这样子跟人家说话,实在是大有居心叵测、准备作奸犯科的嫌疑了。她急忙地解释道:“误会误会,我绝对不是做坏事,我要找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恶人”
她这么一说,更坏事了,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伙计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哪有好人这样接头的,你要是带封信、带个包裹说好坊弄地址我帮你送上门也没事,你这不敢不敢!”
白锦玉道:“真的没事我发誓,我这个事情比较急,我可以多给你点银子!”
伙计道:“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
白锦玉:“你考虑一下”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手中一空,那信号焰被人抽走了,白锦玉一看,是从茶叶铺里走出来的老板。
“干什么干什么,还干不干活了?我都听见了,这种事也能帮人干?!”老板朝伙计呵斥,精明道:“一听她这话就是心存不轨犯上作乱,帮了她就等于害了自己!这位夫人,我看你样貌堂堂也像是个清白人家,还是悬崖勒马不要做这种事。”
说完,他手腕一挥,把那信号焰“扑通”一声扔进了商铺门口养着金钱草的小水缸里!
白金玉张大了嘴巴,惊得发不出声音来,反应过来,赶紧一步上前把那信号焰从水底捞了上来,嘴里惨痛的“啊”着,心情比这会儿天气还要乌云密布。
“你不帮就不帮,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扔到水里啊?”白锦玉惨声道,开口就想让他赔,可是这东西,也不是说赔就赔的,说了也白说。
那老板见白锦玉一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这是在帮你,及时阻止你的恶念,你回去想一想,明天就会感激我的!”
白锦玉捏着湿漉漉半点用都没了的信号焰,心中一片凄凄惨惨切切,心道:感激你个鬼!那个老板嘀嘀咕咕说什么她也没兴趣听了,迈着虚空的步子往前走去。
这下真的惨了,眼下要么就是即刻亲自动身,要么就是不管乌穆随他去了。白锦玉叹了口气,只能往好处想,如果乌穆会经常去晋王府看看,一定能发现她和凤辰近日不在长安了,以乌穆的脑筋应该可以见机行事的。
这时天空响起一阵闷雷,白锦玉抬头,一滴雨点就滴在了她的面颊上,只立了一瞬天空就滴滴答答下起了雨来。
街上的行人纷纷行色匆匆起来,白锦玉当即用袖子遮住头顶也跟着奔跑。
不多时,雨点连成了线,天色变得越发晦暗,铺天盖地下起了淋漓的大雨。
白锦玉在雨中小跑了一会会儿,眼看这雨是越下越大,便考虑要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她当即举目望去,这一望,霎时愣住了,在她眼前的是畅风楼!!
居然是畅风楼
白锦玉怔神地回忆,刚才自己闷头一顿跑,可能少拐了两个弯,于是就上了畅风楼的这条街。
她把手臂放下,定定地看着畅风楼敞开的门扉,看着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珠帘一样阻隔着视线。
翠渚的人在里面,闻宴在里面,这么近。
雨瓢泼而下,像万千的银丝催打在她的身上,整个世界都扬起雨滴溅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乱乱哄哄,就和她起伏的心潮一样。
“这人谁呀?”
“神经病!”
“就是,这么大雨傻站着!”
路人从白锦玉的身边奔过,纷纷侧目。
忽而,她头上的雨停了。
她伸出手,的确是停了,但是眼前的世界却还是雨飞水溅、迷蒙一片。
她仰头看去,是一面白底描枝的纸伞替她遮住了苍凉的急雨。
她迟迟地转过身来,凤辰温婉的面容随即映入眼帘。
灰蒙的雨幕中他手执伞柄,低头注视着她,眼底的温暖,宛如煦色韶光,完全不同于这漫天的萧索,无声而动人心弦。
“殿下”白锦玉的声音有点茫然失措。
凤辰“嗯”地应了一声,目光柔得像水,打量着她完全淋湿的衣衫和脸庞,似有千言万语。
“想去就去。”凤辰温声道。
白锦玉怯弱地看了一眼畅风楼的门里,轻轻摇了摇头:”他也许不会见我!“
凤辰追随她的目光也向门里看了一眼,道:“他会的。”
第一百〇二章 追索 4
白锦玉抬起头来,凤辰的这句“他会的”陡然使她的心态逆转,心田生出来一股勇气,她看着他坦率的眼睛,确认道:“真的吗?”
凤辰道:“他上次已经很想见你了,只不过因为我在场他才震怒,你现在一个人进去,他一定会见你!”
白锦玉茫然:“真的吗?”
凤辰目光肯定道:“真的。”
白锦玉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抬脚便走,却轻轻被凤辰拉住了,她刚鼓足的干劲一下气馁,问道:“殿下是不是也觉得不可了?”
风尘莞尔地摇了摇头,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遍,道:“你就打算这样去见他?”
白锦玉这才垂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这件穿了第四天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落个湿透,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想必也是鬓发湿乱狼狈得很的样子。
“是哦”
“拿着。”
白锦玉手中被塞了伞,她一抬头,看见凤辰居然在解腰带衣衫!
白锦玉吓的魂飞魄散,一把按住他左右看去:“殿下你干什么?这大庭广众地你脱衣服干嘛!”
凤辰从她手中抽出,两手很快除了衣袍,一掀一展披到了她的身上,一面为她敛了敛襟口,一面道:“先披上,莫要感了风寒。”
白锦玉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为了她,身份贵不可言,一向庄重端方的晋王殿下竟然当街解衣都做了,这一刻,她真的心头震动!
“我看见不远有一家衣服铺,我们先去换一身衣裳。”凤辰转头向后示意了一下道。
白锦玉回神点了点头。
当即凤辰撑了伞,挟着白锦玉一起先往衣服铺走去。
见下这么大的雨还有人来买衣服,那掌柜吃惊地从柜台迎了出来,关切道:“这位夫人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他抬眼看看凤辰上下道:“郎君是不是欺负娘子了?”
凤辰不解:“如何说?”
那掌柜啧啧道:“唉,看来你跟我年轻时候一样,惹了老婆生气还浑然不知。你肯定是惹她不高兴了,她气得跑了出去,这会儿见天下大雨了,你又舍不得她出来找她。我说得对不对?”
“对。”
“不对!”
凤辰说“对”,白锦玉说“不对”,画面极具冲突,那老板一下愕了。
白锦玉瞪着他道:“我夫君没有欺负我!”
老板被叱得一愣,白锦玉这才意识到自己称了凤辰什么,不禁暗暗咬了咬唇。
凤辰眉眼难掩地漾起笑意,看着她娇小的耳垂以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染红。凤辰道:“赶快去挑两件衣服换了,会着凉的。”
白锦玉点点头,老板不明所以但是羡慕道:“这位郎君和夫人真是羡煞旁人啊!一点不像我家”
他话未说完,凤辰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抵在鼻尖,示意老板住口。
老板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白锦玉当即意会,什么也不说了,带着她往里面去挑选衣服。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二人都换了衣服。凤辰打量着一身鹅黄色、尤显俏丽的白锦玉,眼中露有一些复杂的神色。
“是不是不好看?”白锦玉偏着头不确定地问。
凤辰摇摇头:“不,是太好看了。”
白锦玉道:“那你怎么”
凤辰垂眸聊以自嘲:“可能就是担心太好看了。”
白锦玉没听出他话中意思,而是不好意思道:“我刚才一共挑了五身衣服,你会不会怪我挑多了啊?”
凤辰道:“不会。”
白锦玉点着头解释道:“我这次来庐州太匆忙了,都没有带衣服,多买几身,省得殿下嫌我衣衫脏。”
“我没有嫌你。”凤辰道。
白锦玉笑了一笑,继而神色有些凝重起来,道:“我去了!”
凤辰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我就在这里等你,”沉静的眼光中微微地鼓励。
白锦玉说了一声“好”,提起凤辰的雨伞,转入了连天的雨幕中。
几乎没有什么踌躇,她径直跨进了畅风楼。畅风楼富丽堂皇,是整个庐州城里最高档的客栈,平素就不是很热闹,加上经历了两天的喧嚣大战,今天这一停下来,厅堂里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白锦玉收了伞,把它靠在墙角,走到了店堂一角的柜台处。一个模样标志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盹。
大概感觉到有人接近,那伙计一个愣怔醒了过来,立即向白锦玉笑脸相迎道:“夫人是要住店吗?”
“不不是住店,”她低低吁了一口气,道:“我找人。”
伙计立即问:“不知夫人要找哪位,是我们店里的人还是客官啊?”
白锦玉攥了攥手心,努力了一下道:“我找翠渚的闻山长!”
这句话一出口,白锦玉都觉得掷地有声、不可思议。
“啊”店伙计脸色有点发怵,为难道:“这恐怕不行啊,闻山长发了话了,论战之余一概不会客。”
白锦玉心头被打击了一下,突然的有些不知所措,她央求伙计道:“你能不能帮我试一试,我是”
店伙计当即头摇得像拨浪鼓,推辞道:“不敢不敢,闻山长我可不敢造次,被店主知道了我饭碗都不保,还望夫人体谅。”
从店伙计的神色即可看出,闻宴虽然在这畅风楼住了还没几日,但立威立得极好。
白锦玉心下了然,也一筹莫展,她不愿意勉强店伙计,放弃了转身要走。
“是你?”一个舒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锦玉调转了一个方向去看,喊住她的是一位清纯明丽的佳人,竟然是闻宴的妻子!
她心花怒放,眉欢眼笑地三步并两步迎上了她,也道了声:“闻夫人!是你?”
眼前的女子肤白如雪,被白锦玉这么一喊,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她羞赧地道:“我我叫王楚然。”
白锦玉端详着她明眸皓齿的容颜,不禁沉吟:“楚楚动人,一笑嫣然,这名字和你真配。”
王楚然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问道:“你你来何事?”她说话用词不多,仍然很慢,避免重复字词。
白锦玉低头想了一想,道:“我其实,是来找你夫君,闻山长的。”
“哦”王楚然应道,口吻中微微透着不解,不过她没有纠结于此,欣然道:“那我帮你去转达。”说着她就转身要走。
白锦玉一把拉住她纤瘦的手臂,将她轻盈的身子拉了回来。王楚然不明白地看着白锦玉,乌黑的眼里露着询问。
白锦玉松开她的手臂,抱歉地对她笑了一笑,继而压低了声音神色小心地对她道:“我叫白锦玉。”
果然,王楚然吃惊地伸手捂住了口,一双秋水般的眼睛难以置信低看着她,真正地瞠目结舌道:“你,就是白锦玉?”
第一百〇三章 追索 5
王楚然这会儿的表情让白锦玉迷惑,竟看不出她是惊异、惊吓还是惊喜,似乎每一样都有一些。
白锦玉道:“你必定也听说过我。”
这句话着实有点多余,做为翠渚五十年来第一位被清出门籍的弟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应该不仅知道,恐怕还得如雷贯耳才是。
翠渚门规甚严,众弟子虽然在渚内各种放飞自我,但凭着脑袋和才华,都基本能做到在门规的火线内尽情挥洒。
所以他们犯的无非就是些跪跪圣训阁、挨挨板子的小错,像她这样被逐出师门的,上一位还是在五十年前犯了和师娘通奸的青年。
王楚然似惊似怔的神色终于平复下来,她睁着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细细地凝视着白锦玉,深情道:“夫君这些年,很思念你。”
她的话仍然不长,她的言语也并不流畅,但她所说的内容,配合她真挚如诉的眼神,叫白锦玉一听之下竟滚下泪珠来。
王楚然忽然一把抓住白锦玉的衣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等着!我,我去帮你叫他!”说着,她连忙拎着裙角转身。
“白师妹?!”
王楚然刚转身,迎面撞上一个穿着白色云绢绫绡的英俊男子,这男子刚从楼上下来,手里提着一把伞正不知道要到何处去。
“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死药罐子啊!”男子欣喜若狂地自我介绍道。
白锦玉愣了半晌,半天才把眼前这个壮实的男子和从前那个整天熬药喝药,把半个翠渚都薰成药材铺的“死药罐子”联系在一起。
白锦玉一指上下的打量着他,意外道:“是你啊,死药罐子,你胖了啊,而且你现在升白绡了,好看好看,这可真是大不一样!”
见白锦玉认出了自己,死药罐子两手抓伞激动异常:“这有什么的,你要是在翠渚,几年前你也升白绡了啊”
白锦玉的笑容凝住,死药罐子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有煞风景,连忙扯开话题,继续道:“我前几日就听他们说你在翠渚现身了,当时真是懊悔死了没有跟他们一起回翠渚。没曾想,竟然在这里能看见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等着我啊,他们好多人都想见你!”
“嗳!”白锦玉想喊都喊不住,死药罐子当即也不管原本是要去干什么的,拔腿就往楼上通风报信去了。
不用一会儿,白锦玉眼见着畅风楼各层楼里跑出人奔走相告,看着无数的房门打了开来,一水的青衣白衫蜂涌而出,他们之中大多数朝底下一望,下一刻就如潮涌一般从楼梯上奔了下来。
方才还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大厅立刻变得人声鼎沸。几个相熟的面孔,立刻就欢喜地扑到了眼前,其中还有解端云。
“白师姐,真的是你啊?!”
“听说你在良缘客栈和我们一起对付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将他们虐得屁滚尿流啊!”
“白师妹,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你这些年都去了哪儿?”
“是啊是啊,你是吃了什么东西啊,样子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哪里没变化了,你没看她瘦了吗,变得更好看了!”
“哟,是啊,嗳?师姐,怎么头发这么湿啊,是不是淋了雨了?赶快叫店家拿块干布给白师姐擦擦。”
一时间,白锦玉被一口一个“师姐”、“师妹”的嘘寒问暖包围了起来,恍如回到了七年前那些众星捧月的日子。
她咽了咽喉咙,直挺挺地站着,看着眼前每一张温暖相熟的面孔,再也忍不住的鼻子发酸,眼睛发红,望了应答。
人堆的外围,丛了不少这七年间刚入门的青衣弟子,他们虽然不曾与白锦玉相识相处,但是多多少少也听过她的大名和事迹,纷纷也讨论起来。
“她就是那个圣训阁罚跪记录保持者?久仰久仰,总算见到本尊了。”
“害,原来她就是白锦玉啊,她都不认识我,可我却已经为了她跪过好几次圣训阁了。”
“谁叫你没事打听她的事情,还被闻山长抓了个正着。”
“你说咱们闻山长那么严正的人,怎么会带出这样的叛徒呢?”
好巧不巧这句话被白锦玉听到了,她蓦地抬头,围在她身边的一种翠渚旧识也顿时停了下来,一齐向刚才说话的那名男子看去。
“你怎么说话的?!”死药罐子先上前质问。
那男子年纪还小,穿着一身青衣还撑不起这云绢绫绡的风采,他无心的一句话没想到引来这么多翠渚前辈的关注,顿时全身拘谨,有些无措地看着大家,支吾道:“我也只是就是论事,传闻她不是因为偷了”男子看了看还有外人,及时停住,只道:“被赶出师门的吗?”
丑事重提,白锦玉的心被戳得突突乱跳,顿时脸色刷白。王楚然感到她的异样,转过脸来,伸手握着她的手腕,默默望了她一眼。
这时,解端云站了出来,强词夺理地维护道:“她既然已经出了师门,就不是翠渚的人了,就跟你在大街上遇到的平常人是一样的了。所以你说话要礼貌点,对着平常人不要污言秽语的!”
“哦,”那个男子到底年纪小,被人气势一压,也就弱了下去,他看着眼前摩拳擦掌如狼似虎的一众人,当即乖巧地对着白锦玉道:“冒犯了。”
白锦玉赶紧拉了拉解端云,低声道:“行了行了,人家无心之言就不要较真了”
“他有说错吗?!”
白锦玉话音刚落,一个响亮坚实的声音破空而来。众门徒不管老生新生听了这个声音,都顿时屏息,一起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说话者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精硕,一身挺刮的白色云绢绫绡,气势迫人。
白锦玉一怔,不由地向后迈了一步,此人是闻世,正是七年前掌管圣训阁的夫子。
人群自然为闻世拨开两边,他气宇轩昂地走上前来,身后跟着十来个他的弟子。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闻山长的旧师妹啊!”闻世故意停顿,不怀好意地道。
第一百〇四章 追索 6
白锦玉诚惶诚恐,到了这一步她有点后悔迈进畅风楼了,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只是想见见闻宴,没曾想却先见了一众不相干的人。
她只做了面对闻宴的那份准备,如今这么多人围在身边,她真是不知所措了,特别是,这会儿闻世已夹枪带棒地逼迫到眼前了。
“夫子好,好久不见。”白锦玉硬着头皮打招呼,眼皮根本不敢抬头看闻世。
当年她偷走了由闻世掌管的家印,害得颇有声威的他被杖责五十大板,后山面壁思过三个月,如今狭路相逢,一向以言辞刻薄著称的闻世肯定不会放过她。
果然,下一句闻世就奚落道:“白锦玉,你是不是觉得还回了东西,就有资格和翠渚的人来往了?”
白锦玉问心有愧,摇头道:“我没有这么想过。”
闻世横着眉毛打量了她一下,道:“那就好,须知你犯的错罪无可恕,永远都是翠渚的罪人!你来找闻山长的是吗?”
心思被他说中,白锦玉顿时有些退缩不前,真想立刻掉头就走,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喉中就像被塞了团东西,说不出话来。
这个样子在别人看了,就是默认。
闻世睨眼看了看白锦玉,不留情面地直接揭示道:“你还有脸来找他?怎么,想跟他道歉,取得他的原谅,然后让自己好受一点吗?”
白锦玉睁着惊骇的眼睛,浑身冷汗直淋,忙道:“我没有这样想!”
“你撒谎!”闻世叱道:“你不是来道歉,那你来干什么?莫不是东西刚还回来两天就又想偷走了?!”
“你”这闻世果然言辞犀利,白锦玉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满脸通红。
这时,那闻世对他身后的一排弟子道:“大家说,这样的叛徒我们应该怎么对待?”
“出去!出去!”
“让翠渚引之弥苦的人,怎么可以回来?!”
“如果谁犯了门规道个谦就了事,那还要门规干什么?”
闻世那边的人越说越激奋,死药罐子这一堆也被惹毛了,当即和他们对骂起来:“你们也够了,全是臆想之词,就能把人批得体无完肤!”
“就是,人家说来这里干嘛了吗?非说人家是来找山长的,这里是畅风楼又不是翠渚,人家还不能来光顾光顾吗?”
“对对对,要不你问问老板,白师妹到底能不能进来,这畅风楼是不是要拒客!”
顿时翠渚诸君就分成了两个阵营,就地展开了唇枪舌剑,大家你来我往吵吵闹闹简直比外面的嘈嘈大雨还要沸沸扬扬。
看着一团和气的众人因为自己相互攻击,白锦玉再也站不住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就走。
“你别走!”手腕一瞬间被人紧紧拉住,白锦玉回头,是王楚然抓住了她,她剪水的双眸里满满盈着挽留。
白锦玉被她楚楚的眼神怔住,不禁停下了脚步。
正在此时,鼎沸的人群忽然一下安静,这安静来得极突然,比闪电还快。
白锦玉和王楚然不由地一起回头,只见楼梯上,一个倨傲的黑色身影正居高临下,冷冷无声地睥睨着众人。
是闻宴,这翻江倒海的吵闹惊动了他。
白锦玉恍怔着,王楚然松开了手。
闻宴在众人的注目中,一步一步从楼阶上走下来,整个畅风楼噤若寒蝉,只听他的脚步声如闷雷一般,一声一声而下。
闻宴的周身就像挟裹着寒霜,他还没有走近,众人就退避开去。
他走到人群的中央,眼梢将分作两边的人都扫了一遍,没说一个字,开始向白锦玉走来。
当他站在白锦玉面前,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玄黑衣襟上的云锦暗纹时,一种如山的压迫感排山倒海地袭来。
“夫君,”一片无声无息地寂静中,王楚然低声告知他:“她来找你。”
王楚然的话就想一枚小石子投进了一潭风平浪静的死水,铁板一块的气氛荡起了些微的涟漪。
白锦玉目光缓缓沿着黑色的锦袍而上,终于对视上了闻宴的眼睛。
过往的时光就像水一样流过,他朗朗如星的眸子深切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不再只有傲视轻物,更多了一些从前未有的深沉和成熟。
白锦玉的脸上一无表情,但眼泪终于涌来上来,视线中的闻宴变得模糊,她咬了咬内唇,才没有掉下泪来。
“你来干什么?”闻宴道,平静得出奇。
白锦玉呆住了,眼泪顿时就退了回去,他冰冷的言辞,和方才他眼中的热切根本不一致。
她垂头阖了阖眼睛,怀疑自己刚刚是看错了,再看向他去,果然见他面容宁静,眼神已深不可测。
“夫君?”王楚然也困惑地出声。
闻宴无声地瞥了她一眼,她立即抓着双手,不再敢发出声音。
“回答。”闻宴道。
白锦玉暗自振作地鼓了鼓勇气,迎上他的目光道:“我”可一出口,她踌躇了,瞟了一眼为她吵红了眼的门生,她的勇气又泄了个精光,嚅嚅道:“我只是路过避雨,雨太大了。”
白锦玉听到王楚然吸了一口气,是的,一开始她的确是说来找闻宴,可是现在她扪心自问,找闻宴干什么呢?是叙旧,还是道歉?
叙旧,恐怕闻宴没那个心情。
道歉,那正如闻世所说了,道歉只是为了让自己从今往后心里舒服一点。
白锦玉发现自己好不知所谓,好没有目的,就像她这次回庐州、就像她突然来找闻宴,都是无目的,根本就是凭着感觉在做事情,根本都没有想好为什么要来!
因为不知所谓,因为没好好想过,现在让翠渚的人吵成这样,简直给闻宴出难题
“避雨你也不该到这里。”闻宴的声音不近人情。
白锦玉心中寒冽,几乎站着就无地自容,她狠狠用指甲抠了抠手心,嗫嚅道:“对不起”她抬起头,激出最后的一点勇气道:“既然来了,既然和你见面了,我还是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我犯的过错,连累了你。”她睁着眼睛望着闻宴,一滴眼泪自己夺眶而出。
闻宴鼻中一笑,声音有些低哑:“道歉,道歉就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吗?道歉,就能回到过去吗?”
白锦玉哑然,无言以对。
第一百〇五章 追索 7
二人对视着静默了一阵,闻宴鼻子挺直,双眉入鬓,一身玄黑的云绢绫绡拢着夺人的气魄。
从他的目光中白锦玉看到了自己的荒唐。是的,她之所以朝思暮想翠渚,是翠渚留给她的全是美好的回忆。
而她呢,她留给翠渚的是什么?她留给闻宴的又是什么?所以,人家这么对待她,又有什么奇怪呢?
白锦玉出神地看着闻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有些天真地道:“闻宴,我们是回不到过去了,但我们可不可以当重新认识?”
听到她喊他的名字,闻宴眸光就轻颤了一下,等听到她的后半句,他全身都绷紧了。
在白锦玉等待的目光中,闻宴沉眸,低下头来道:“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一如从前无数次,在闻宴面前她不敢答得轻快,很认真地想了一想才郑重点了头:“知道错了。”
“好,”闻宴道,目光深邃而敏锐:“那我就问你一句,你后悔吗?”
这一问堪称一刀封喉,令白锦玉瞬间感觉被掠劫了一切,她的本相在闻宴的面前无所遁形。
闻宴上前逼近她一步,加问道:“说,你后悔吗?”
白锦玉全身的血液迅速凝结,不由地后退一步,眼神开始闪躲逃避。
“所以,你并不后悔,即使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那么做的,对吗?”
闻宴再往前逼了一步,白锦玉再次后退,始终与他保持着两臂的距离。
闻宴眼中浮起难以明状的神色:“如果你根本都不后悔,那怎么叫知道错了。”
白锦玉败下阵来了,她根本招架不住闻宴的这些问题。并不后悔的道歉有什么真诚可言?
她的心像被闻宴扒开看了个透,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出去。
“我得走了打扰了,我得走了。”
说毕,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奔起。
“你就这么执迷不悟吗?!”闻宴暴怒,叱问道:“为了他的兄长、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不惜背叛师门犯这种滔天罪行!到现在还都不后悔,就为了他吗?”
白锦玉震慑地回转身,心魂都要飞走了,看着和她一样被震慑的众人,她立刻道:“不是你想的这样,也不是为了他我是有原因的。”
“哦?什么原因啊,说来听听!”一旁看着热闹的闻世抄着双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闻宴斜睨了闻世一眼,继续对白锦玉道:“不是为了他,那你是为了什么?”
白锦玉张口,又合上,她犹豫了一阵,低声道:“我不能说但是至少我也可以是为了我的妹妹,为了她能活着,为了她有一个安定的生活。”
闻宴对她的回答失望,摇了摇头,不禁讽道:“你好伟大啊,还为他人做嫁衣裳。”
白锦玉软声道:“闻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闻宴道:“相信你什么,陈夫人?”
白锦玉噎住,这个称呼是那夜在翠渚下山的时候她和凤辰当着闻宴的面公然对众人说的,她无法否认。
闻宴道:“我们庐州闻氏虽然不是礼教死板的门户,但也是行为世规的典范。你既知道他是你的妹婿,为何不避嫌,非要做这瓜田李下有违伦常之事?”
闻宴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白锦玉顿时脸色涨得通红,王楚然看着明显失常的闻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此言差矣!”
忽然,一个朗润的声音由门口传入,在一片议论纷纷中拔地而起。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他一手刚歇了伞,正不怒而威地看着堂中众人。
白锦玉迟于众人回头看去,一见是凤辰,忙地怔住了。
凤辰弯身先将雨伞在墙角放下,放得和白锦玉的那把雨伞并肩。
在一众目光的夹击中,凤辰走上前来,步履镇静而雅,直走到了白锦玉的身旁。
看到凤辰走过来,白锦玉顿时感到浑身的坚强都五零四散了,眼眶顿时涌上一阵泪浪,对着凤辰就呓语道:“我想走了,我们快点走,永远都不来庐州了”她说不下去,紧紧攥住凤辰的袖子。
凤辰沉着立着,侧首看了白锦玉一眼,没有动身,而是出袖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凤辰这样堂而皇之地握住白锦玉的手,人群浮起一阵低低的惊呼,那闻世更是“哼”了一声,似笑又似讽。
凤辰转过脸,面朝着闻宴和一众翠渚的诸君,眉间眼底都布满了严肃和庄重。
“我不是她的妹婿,我是她的夫君,白锦玉是我的妻子,从前是、现在是、以后都是。”凤辰明明白白道。
话音落下,一片阗寂无声,满堂似乎都回荡着他这朗朗的宣示。
闻宴看着凤辰,神情震愕得无以复加。
白锦玉吓懵了!愣怔了半晌,醒过神来,慌张地抽着手要从凤辰的手中退脱出来。
却不料,凤辰反而将她握得更紧了。
白锦玉忐忑地看向闻宴,看向翠渚的众人,他们的那复杂的目光,简直像刀一样在她身上刮,她声音无力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
“你是。”凤辰纠正道。
白锦玉一怔,凤辰的双眸如泉水一样清澈,仅仅两个字,却情真意切。他神色中的那份庄重、那份宁静、那份不容否认的坚定,使她一时忘记了挣扎,静静地,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凤辰凝视白锦玉,看着她脂粉未施、蛾眉未扫却依然清丽的脸蛋,柔声道:“大婚之日,与我三拜天地行结心之礼的人,是你,对吗?”
这一问石破惊天、醍醐灌顶。
白锦玉乌黑的眼睛看着凤辰,足足愣了半晌,直觉得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刃直接劈开了她的心门。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凤辰能这么问出来,它的答案就一定是肯定的。
凤辰深情地望着白锦玉,继续道:“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只认你这个人,我只认那个在大婚之日与我拜过天地的人!”
白锦玉的心扑通的狂跳,只觉得有一股热血在胸中翻涌澎湃。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样让她迷乱,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强烈冲击中,她切切实实地体会到,自己竟然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这些欢喜,才真正地震撼了她!
凤辰说他们是夫妻,她竟没有半点的厌恶,反而从心里感到如释重负。
但是,他明明就是自己的妹婿呀,难不成她自己早就对这个妹婿
她头脑一片凌乱,面颊布满了红晕。这一刻,白锦玉被自己血液里骨子里的这种恶念吓到了。
第一百〇六章 追索 8
偌大的畅风楼,此刻既有灼热如火,也有静默如冰。
对于凤辰的告白,闻宴先是露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神情,继而他似乎接受了这一切,冷声道:“好一个郎情妾意。”
白锦玉的脸上一阵火辣,就像被闻宴生生地扇了一巴掌。
从九岁开始,闻宴就如兄如父的调教她,虽然她顽劣成性,但是内心却和天下每个学子一样,都十分在意授业师傅的评价和认同。
所以闻宴对她的看法,对她而言举足轻重,如果他否定她,那伤害也是甚为之重的。
凤辰将目光落回白锦玉的身上,紧紧停驻地看着她,道:“东西她已经完璧送还,她的错,已得到相应的惩罚,逐出师门、颠沛流离、武功尽失,还不够吗?”
听到这最后几个字,全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你”闻宴猛地向白锦玉望去,震悚地看着她,追问道:“武功尽失?”
要知道,白锦玉的轻功曾经在翠渚那是人人都艳羡不已的。
虽然那夜在翠渚,他吩咐门生用剑阵包围她和凤辰时,他就已然看出了她的身形和步伐似乎大不如前,但是,也绝没有想到她是武功尽失这么严重的事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闻宴霍然一步上前。
白锦玉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就朝凤辰的身后躲去。
闻宴的手悬在半空,白锦玉紧紧攀着别人的样子刺痛了他的眼睛。
“夫君。”王楚然轻轻拉了拉闻宴的衣袖,闻宴怔了一怔,微微向王楚然看了一眼,收回了手。
“闻山长,”凤辰巍然道:“我妻子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她七年前做过的事情,所以她根本不是为了取悦我。她今日既然仍不后悔,必有她不后悔的道理,我希望你能相信她。”
“你妻子?”闻宴难得地一笑,静默地看着凤辰。
白锦玉拉了拉凤辰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凤辰安抚道:“等一等。”
说完,他正色看向闻宴,开口道:“闻山长,我妻子并没有做有违伦常的事,你是不是应该就刚才的言辞,向她道歉!”
“道歉?”闻宴反问。
白锦玉惊得神魂俱飞,让闻宴道歉?
且不说他现在是堂堂庐州闻氏的一家之主,就算是七年前的闻宴,让他道歉,那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闻宴毫不留情地对凤辰道:“你与谁人结为伉俪天下皆知,一番自欺欺人的言论,就想拨乱反正吗?白锦玉,你自己说,他是你的妹婿还是夫君?!”
“算了我不需要他道歉,”白锦玉看着色变的闻宴,急着地拽了拽凤辰的手臂,央求道:“我们走吧!”
凤辰并不欲罢休正待辩驳,白锦玉忽而抢白道:“我肚子饿了”
这句话一出,闻宴整个人陡然一晃,众多翠渚的老弟子也都整齐划一地向闻宴看去。
白锦玉的这一招他们并不陌生。
从前她只要犯了错,别人大多都会告状告到闻宴那里。闻宴把她喊来教训,不管是有多生气,责备得多厉害,只要她这句可怜巴巴的“我肚子饿了”一出马,闻宴立刻就气不起来了,总会放她赶紧先去祭五脏庙。
凤辰并不知道这个典故,微微一怔,有些奇异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赧赧地垂了垂眼眸,低声道:“我肚子真的饿了,你说过会带我去吃香酥鸭的,现在就去,好吗?”
她这句话一出,简直有奇效,大厅中那种剑拔弩张顿时消弭,凤辰要闻宴道歉的事仿佛也可以放一放,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解决她吃东西的问题。
凤辰嘴角弯起笑意,眉眼中尽是爱护:“好。”
闻宴喉中干涩,干涩得说不出话来,恍恍惚惚中看着凤辰向他拱手告辞,看着凤辰拉着白锦玉转身而去,看着他们走到门边,各自提了雨伞撑出了门。
出了门,白锦玉心口的压抑沉闷顿时消散了不少,此时雨已渐小,天空比方才已经明亮了许多。
他们并不是真要去吃香酥鸭,只是往前走着。畅风楼的字字句句犹在耳畔,使得二人之间气氛微妙,一顿无话。
须臾,凤辰提议道:“我们先去衣服铺拿衣服?”
白锦玉:“好。”
她面色不自禁地红酡,凤辰看着,淡淡的、含蓄地笑了一笑。
二人转眼再次踏入衣服铺,那老板赶紧迎上前来道:“夫人怎生去了这么久啊?你瞧你郎君多舍不得你,刚刚那么大雨,让他别去还是要去找你。”
凤辰将自己手中的伞递还给老板,有礼道:“多谢!”
老板接过伞放于一旁,从柜面上提起一个崭新的包袱递给白锦玉,他凑近了,连忙啧了一声:“哟,夫人怎么眼睛红红的啊?难不成你郎君他又欺负你啦?”
其实此时距离上次入店尚不足一个时辰,但是经过刚刚畅风楼里的一幕,此刻老板再对二人一口一个“郎君”、“夫人”的,却和之前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白锦玉听着听着,脸上不觉又红又烫。
凤辰看在眼里,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方钱袋递给白锦玉。
那老板连忙“嗳”了一声,称赞道:“郎君这样做就对了,自己惹火的老婆就得自己哄,把钱包给她,再买几身衣裳,保管她什么气都没了。”
白锦玉怀里搂着装有新衣的包裹,手里拿着凤辰的钱袋,白皙的双颊上像飞了两片红霞,她几乎嗔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多少钱?!”
那老板自鸣得意地眯着眼睛笑,不提钱的事情,倒问:“郎君和夫人一定成亲没多久吧?”
白锦玉正想翻一个白眼,凤辰却理了他:“哦?何以见得?”
那老板笑着直言不讳道:“看郎君是看不出来,我也是看你的夫人才看出来的。你看,她在你跟前如此面红娇羞,是新妇才有的样子。女人啊,要是嫁了人两三年后就没有这幅样子喽!”
“到底多少钱?!”白锦玉道。
老板识相道:“好了好了,十两银子。”
白锦玉赶紧打开钱袋,一看,傻了眼,里面居然没有银子,全是金豆子。
白锦玉看着凤辰,凤辰意会,他一手探入囊中,取了一把金豆子,径直给了那个老板。
老板一看居然是金子,赶紧双手捧个碗状来接,口中连不迭地感激道:“哗,谢谢郎君谢谢郎君,郎君真是宠妻无度出手大方!”
凤辰看了眼白锦玉不可思议的眼神,道:“若不是我娘子管着,我真想把一整袋金子都给你。”
第一百〇七章 追索 9
雨微,凤辰撑着伞和白锦玉并肩出了衣服铺。
被锁在一张伞下,二人难免摩肩擦臂,白锦玉尽力地缩着肩膀,减少和凤辰的这种触碰。
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凤辰在畅风楼对着众人和自己说出那番公示的话后,她就开始变得怪怪的,总觉得再也不好意思面对凤辰了。
她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等回过头来,才发现凤辰将雨伞的大半都让给了她,自己的半个肩头却露在外面,已被雨水打湿大片。
她赶紧扶住伞柄将凤辰罩在伞下,轻声谴责道:“殿下,你怎么这样打伞?你看,衣服湿了这么多。”
她由他湿漉漉的肩头往上看,对上了一副颇含兴味的目光。白锦玉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连忙向后退去,眼看要淋雨,被凤辰一把又拉回了伞下
“你怎么这么紧张?”凤辰道。
白锦玉原本不以为自己紧张,他这么一问,她反而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了,一顿不安。
依着性子,她张口想说点搪塞的或者潇洒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她忽然又觉得对着凤辰不用,遂直接说出了心声:“殿下,谢谢你,你在畅风楼说的那番话给我解了围,可是我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了。”
凤辰仍然将伞轻轻侧向白锦玉,继续与她往前走,宽解道:“以前怎么相处现在就还是怎么相处。”
白锦玉眸光偏过一点点看他,犹疑道:“可以吗?”
凤辰微微一笑,为她仔细分析道:“你之所以觉得局促,是因为觉得须对我有所回应,觉得对我说过的、做过的都应有一些回报。”
白锦玉品了一品自己的情绪变化,的确是如凤辰说的这么一回事,于是认真地点了点。
凤辰脚下停步,白锦玉也跟着停住。
“我不需要。”凤辰道。
仅仅的四个字,却金声玉振。
白锦玉心口提了一下,有些懵住,低声道:“殿下,说的什么?”
凤辰缓缓地道:“我不是开玩笑,我不需要你回报,对我而言,能让你这样知道我的心意就很好了。你不用有任何的负担,你我之间以前是怎么样的,以后仍怎么样。”
白锦玉抿了抿唇,愁容道:“可我这个人一向没分寸的,如果我不注意伤害了殿下都不自知,那怎么办?”
凤辰眉眼浅笑:“既然不自知,那哪里会有这种困扰呢?”
白锦玉听了,觉得言之有理,不禁舒然点了点头。她略一思忖,抬头认真地对凤辰道:“殿下,有些话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说。”
凤辰微微停顿,继续往前走去:“那就别说。”
白锦玉小步跟上他:“可是我有点想说。”
凤辰道:“那你忍住。”
很快,二人就回到了良缘客栈。
一进客栈的大门,便看见坐在店堂里的千玺一个激灵弹起,没几步就扑到了他们面前。
“白师姐!”他高喊,手中捏了块牌子,不管三七二十塞进了白锦玉的手中,高兴道:“师姐你可回来了,等了你好久。告诉你,我今天守死了这柜台了,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人退房瞧我弄了两个房间,这间是天字号的上等房,就给你!”说毕,他头颅高高扬起,瞄了凤辰一眼。
白锦玉看着手里的这块写着“天”字的房牌,想了想,举到凤辰面前道:“殿下这几日委屈了,要不殿下住这间吧!”
千玺一把抢了房牌,奇怪道:“师姐,这是我给你抢的房,你为什么要让给他?他一个大男人需要什么讲究啊?!”
“人家是金枝”
白锦玉还没把“玉叶”说完,千玺已抢话道:“白师姐,你怎么对他那么好?处处护着他?”
白锦玉道:“我有吗?“
“你有!”千玺将白锦玉上下一番审视,托着腮帮问道:“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凤辰微微一笑。
听千玺只说是给了她什么好处,白锦玉提着的心口沉下,从他手中夺过房牌:“好了好了,我不给他行了吧!”
千玺这才作罢。
这时已午时将尽,凤辰朝门外看了看,雨已渐止,道:“你先上去放东西,然后下来,我带你们去龙凤酒楼。”
一炷香的时间后,凤辰、白锦玉、谢遥、言洛和千玺就坐在了龙凤酒楼的雅间里。
果然提到吃白锦玉就会精神一振,此刻她坐在凤辰身边,和方才在畅风楼里被逼迫得无路可逃的可怜虫简直判若两人。
她叫来了店小二,报了几个记忆中的菜名:“香酥鸭、清蒸石鸡、火腿炖甲鱼、腐衣粉蒸肉、生炒肚尖”
一串菜名,听得言洛直流口水,兴奋不已地看了谢遥一眼,谢遥自然冷冷无视。
但是,这串菜名却把店小二听得一副愁容满面,他哈着腰抱歉道:“几位客官,清蒸石鸡、火腿炖甲鱼、腐衣粉蒸肉本店已经很久没有这三样菜了。“
“哦?”白锦玉色惨,一下去掉三个大菜,她也不知道该点什么了,胡乱地又问了好几个菜,竟这么不巧,这些菜龙凤酒楼也都不做了。
白锦玉失望至极,凤辰不由地出言安慰道:“餐饮这类生意,推陈出新是它生存的长久之计,过去的招牌菜没有了,我们就尝尝他们新的菜式,也许也令人惊喜呢?”
千玺瞥着眼睛看凤辰,实在不明白,他堂堂一个高贵端雅仙姿逸貌的王爷,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有烟火气的话。
但这种话对白锦玉很受用,她当即振作了起来,对那店小二问道:“你们现在都有些什么招牌菜?”
那店小二当即解除尴尬,欢喜地介绍道:“我们现在的招牌菜是金玉满堂、大吉大利、万事亨通、五谷丰登”
店小二的嘴巴飞出一堆的拜年词,桌上五人当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白锦玉和千玺几乎同时摆手,说不管什么了先每样都来一份看看。
不过片刻,那所谓的金玉满堂、大吉大利、万事亨通、吉祥如意全都上了桌。原来金玉满堂就是玉米炒虾仁,大吉大利就是栗子烧鸡,万事亨通就是炒竹笋、五谷丰登就是一盘粗粮杂烩。
白锦玉大失所望。
第一百〇八章 追索 10
等到那个香酥鸭上来,白锦玉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凤辰道:“怎么了?”
白锦玉摇了摇头:“和以前不一样了,根本不是那个味道。”
凤辰看看了碗里的鸭块,道:“我觉得还可以啊。”
白锦玉仍然摇了摇头:“殿下是没吃过从前的,所以品不出差别来。”她扫了一眼满桌的菜,没一样合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下五人意兴阑珊地结束了这顿饭,待出了龙凤酒楼地门,白锦玉提议道:“殿下,我想去看看我爹爹以前的裁缝铺子。”
千玺连忙自告奋勇地伸手道:“白师姐我陪你去!”
言洛一把拂了他的手,干扰道:“小孩子吃了饭得回去睡个午觉!”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也不要睡午觉!”千玺挺直脖子道。
言洛一手指着他,一脸恨钢的表情道:“你不是神童吗,怎么这么大意?你现在是什么?你是人质啊!!你被软禁啦!!作为一个人质,你满大街的闲逛,被你们翠渚的人看见了这不是要穿帮嘛!”
千玺语塞。
言洛又继续道:“他们要是把你抓回去,你们闻山长不再跟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休战,最后导致你师门在这次论战中败下阵来,这个后果你担当得起啊?”
白锦玉本来眯眼笑着,待听到翠渚、闻宴,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
凤辰将她的表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没有言语。
“可是我”千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凤辰:“师姐,你可得小心点他!”
身侧传来一声忍无可忍的叹气,千玺偏过头去,只见谢遥将屠割往上提了一提。
千玺无可奈何道:“好吧好吧,那就回去!”
言洛当即热情地搂着千玺往良缘客栈走,千玺惊惶道:“喂,怎么,你们两个也不去吗?”
言洛当然道:“去看什么裁缝铺啊,我可没兴趣,我跟谢遥约好了下午要下棋的,嗳谢遥,对不对啊?”
谢遥余光瞥了言洛一眼,极不情愿道:“对。”
“啊?这”千玺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下一刻,身子已被言洛热热闹闹地推着走开了。
白锦玉看着三人远去,感慨道:“千玺真的是视殿下为洪水猛兽啊,他还说你是”
“是什么?”凤辰道。
白锦玉抓了抓脑门,赶紧搪塞道:“没什么没什么!”
“色鬼是吗?”凤辰平声道。
白锦玉吓了一大跳,睁着大大的眼睛吃惊地看着凤辰。
凤辰淡声道:“他昨晚就跟我说了。”
白锦玉惊得眉毛都要掉了,她估摸揣测出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想是昨晚她和千玺聊到犯了困,凤辰来抱她上楼,肯定是在那个时候,千玺就当着凤辰的面直接说了他是“色鬼”。
很有可能,这很符合千玺的个性,也是他那张嘴绝对能办到的事情!
白锦玉心下惶惶,低声对凤辰道:“殿下,千玺他年少无知,你千万别跟他一番见识,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啊”
“不会,”凤辰眼神诚恳,声音低沉而温和道:“我可能就是。”
白锦玉怔住,凤辰却笑了,好像刚才只是玩笑,他朝街上看了一看,道:“你爹爹的店铺怎么走?”
当即白锦玉就带着凤辰穿过了几条街。
此时雨过天青,石板路上还映有水迹,街上行人也并不很多,二人并不赶时间,一边走一边逛。
约莫半个时辰后,白锦玉来到了一条街上,她驻足而立,停在一排五间的房子面前,足足愣了半晌。
面对着眼前的莺声艳语、穿红戴绿,白锦玉尴尬而抱歉地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现在是这幅样子了我记得,七年前这里不是这样的,那时还是废墟。”
凤辰目光温地看了一下眼前的秦楼楚馆,道:“听闻你们的父亲是在裁缝铺里出的的意外。”
这句话响起,白锦玉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半天才点了点头。
凤辰道:“出了人命的铺子很难再有妥善的用途,只有青楼这等污秽的营生才鬼神不侵,所以,这也算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白锦玉听着,许久回过神来,才发觉凤辰是在安慰她,不禁心中一暖:“谢谢殿下,殿下你真是人间春风。”
二人相视一笑,这时青楼上传来一声“哟”的惊呼,几个女子在楼上呼朋引伴地叫人往楼下看:“快瞧下面有位公子生得好俊啊!”
“是啊是啊,大家快看啊!错过后悔一辈子啊!”
“你说,他会进来么?”
须臾,这二层的窗户都开了,一众青楼女子纷纷倚窗朝白锦玉和凤辰看来,有些泼辣点的,直接在楼上对着凤辰出言调戏起来。
“走!我们下去看看!”几个女子道。
话音刚落,白锦玉就看见楼上几个青楼女子转了身,料想她们是下楼来了,白锦玉旋即喊了一声“走”,拉住凤辰就跑。
然而真有几个青楼女子跟着追了出来,原本是白锦玉拉着凤辰的,行到最后,一看那些女子穷追不舍,凤辰直接反客为主,拉着白锦玉跑了起来。
二人跑了一阵,总算甩掉了那些女子,由于过程太过滑稽,白锦玉停下来后忍不住地笑得花枝乱颤,笑声就像银铃一般,一扫之前的忧戚。
笑停了,她向所在的街面四下看去,忽然道:“殿下,我记得以前这条街上有一个本事很大的卖油郎,他能从铜钱的方孔里把油罐进壶里,你想不想去看看?”
凤辰表示有兴趣,白锦玉当即兴致勃勃地带着他找到了那个油铺子,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卖油郎正在门前的凳子上坐着打盹。
白锦玉将他叫醒,殷切地问他:“请问那个卖油的徐大爷呢?”
那年轻的卖油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哪个徐大爷啊?”
“就是那个能从铜钱里灌油的徐大爷。”
那卖油郎了然,又捂嘴打了个哈欠:“他啊,去年摔了个跟头,在家一病不起了。”
白锦玉露出惋惜的神情,随即道:“那么,你会从铜钱里灌油吗?”
卖油郎吃了一惊,脸色很不好道:“我为什么要会那种无聊的东西,我卖油又不是卖艺,再说谁愿意花钱看这种东西!”
“哦,”白锦玉抬眸看了凤辰一眼,败兴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看不到了,那我们走吧!”
凤辰道:“好。”
二人就此往良缘客栈走去,白锦玉一路低头不语,一言不发,忽然就变得极其消沉。
凤辰感到她的异常,不禁拉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
白锦玉垂眸默了好一阵,凤辰也等了她好一阵,她终于抬起头,神情认真道:“殿下,我想走了,我们离开庐州吧!”
凤辰有些意外,没有立即答复她,而是问:“为什么?”
虽然她的这个提议是他求之不得的,但是他更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变。
为什么?
白锦玉怔惘。
她凝思片刻,道:“因为这里都变了。”
是的,从闻宴、到翠渚的门生、到龙凤酒楼的饭菜、到裁缝铺的旧址、到那卖油郎庐州已不再是那个庐州。
第一百〇九章 追索 11
凤辰看着白锦玉的脸上划过世事如云、四顾苍茫的神情,正欲劝解几句,忽然听见这条街的另一头“噼里啪啦”地响起了一顿热闹的鞭炮声,紧接还传来了欢天喜地的锣鼓吹打,如同有人家在办婚事似的。
白锦玉不禁嘀咕道:“庐州什么时候开始奉行下午迎亲了?”
凤辰道:“不是迎亲。”
白锦玉刚想疑问,这鞭炮锣鼓就炸出了一片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潮水般朝锣鼓喧天的声音处涌去。
人流与二人擦肩而过,白锦玉听到议论纷纷。
“快快快,是陆老爷家的公子高中进士啦!”
“哇,早算着前几日这金榜就放了,这消息总算是传到庐州啦!”
“陆公子年轻有为,早猜到他会高中,走走走,去瞧瞧他考了第几名!”
街上人人相携而去。
白锦玉和凤辰默契地不免俗,跟着人潮一起往那进士及第的门户走去。
二人来到一户高门大院门前,果然看见一队扎着红腰带的差役正在门口笑逐言开地给门里迎出来的主人报喜。
只听那为首的差役满面春风道:“恭喜陆老爷、贺喜陆老爷,你家陆官人在本次殿试中一举高中二甲第一名,恭喜老爷家从此门楣高亮,恭祝陆官人往后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伴随这喜庆的贺语,纷纷扬扬的赞誉和锣鼓鞭炮声更加愈演愈烈。
有人赞叹道:“二甲第一名,举国第四,可真是了不起了!”
那差役听了这一句,转过脸来理所当然道:“那是啊,咱们庐州的才子真是出类拔萃,陆官人这次考的名次比那刑部尚书的公子还靠前呢!”
白锦玉和凤辰相视一眼,刑部尚书?不就是那买考题的韩炎?
“哦?那刑部尚书的公子考了第几?”白锦玉站在人堆外,开口问道。
这会儿人群都没空管是谁提的问,个个满怀期待地盯着那差役。那差役也并不卖官子,笑逐言开地跟众人道:“韩公子呀,落后咱们陆官人两名,二甲第三名!”
“哗”
人群拍着手欢呼,显然这陆官人考的名次已不仅是陆家的荣耀,已上升为整个庐州城的骄傲。
凤辰转身,白锦玉感到他在这一答案揭晓后似乎有了一些变化,遂也跟随着他步出了人群。
待走到只剩了他们二人,凤辰道:“我们真的要回去了。”
凤辰话中似有用意,白锦玉忙问:“怎么,发生什么了?”
凤辰一边走,一边挨着她低声道:“之前我曾和皇兄密约,要他在殿试之上将读题官推举的状元人选,从一甲一名调换至二甲三名。”
白锦玉捂口差点惊呼出声,不用凤辰说透,她已明白:“那刚刚那差役说那韩炎的儿子就是二甲三名啊,所以,韩炎的儿子就是原先读题官们推举的状元?!”
凤辰沉色点了点头。
不仅给儿子买了题,还要让儿子做状元!
白锦玉心中恶寒一片,道:“这些官也真的太肆无忌惮了吧?当皇帝是摆设”她说了一半,及时没说下去。
凤辰道:“韩炎舞弊,圣上已确认无疑,可惜琳琅一死线索戛然而止,圣上之前无法察知他在此次的进士科中舞弊到了哪一步。”
点到这里,白锦玉已明了,揣测道:“所以殿下就给圣上说了这个调换名次的方法,一来可以避免韩炎的儿子真的当上状元,二来也可以测试他们到底把手究竟伸到了哪里。”
凤辰认同地看了白锦玉一眼,她这见微知著的能力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白锦玉一路寻思,最后才道:“殿下你刚刚说我们真的要回去了,是不是你已经有办法解决韩炎了?”
凤辰没有立即回答,沉思了一阵,道:“目前来说只有一半把握。我近日一直在让言洛着手调查,他已经取得了一些证据,但是更多的东西还是要回长安核实收集。”
白锦玉道:“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凤辰道:“今日已晚,明日就动身。”
白锦玉道:“好,那我们赶快回客栈告诉言洛和谢遥。”
说着,她加快了两步,却不想被凤辰轻轻一带,拉了回来。二人停下脚步,白锦玉不明所以地看着凤辰,凤辰默了一默,认真地问道:“你考虑好了,真的要跟我回长安吗?”
白锦玉被这一问问住,足足愣了半晌,凤辰又道:“这里是庐州,是你心念念的故土。这里有翠渚,有你的同门你真的愿意离开吗?”
白锦玉本身没有什么感触,凤辰这么一说,倒是鼻子发酸了,不禁低怨道:“殿下为什么要提醒我啊?说这些倒真的叫我犹豫了。”
听她说到“犹豫”,凤辰眉色微微一颤,不过转瞬就平和了,他道:“我希望你想清楚,而不是到了长安以后后悔。”
白锦玉了然,低头思忖了片刻,向凤辰道:“其实,庐州已没有我容身之地了,我如果留下来,我该去哪儿呢?闻宴会让我回翠渚吗?我父亲本身就是个外乡来的裁缝,在这里举目无亲,我要是留下来,也没一个投靠的亲戚。”
白锦玉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悲惨,赶紧摇了摇头甩掉这凄惨的感觉,换了调侃的语气笑起道:“嗳?或者我可以考虑去这里的尼姑庵里出家,这倒是一个留在庐州的办法!不过,当尼姑就要剃头,还得早晚念经,我既不喜欢光头也不喜欢念经。要不然,我就在庐州找个人家嫁了,不过我年纪有点大了,这不一定好找呢!”
凤辰双眸一耸,白锦玉赶紧笑道:“好了好了,最关键的,是我没有嫁妆啊,如今这世道,男人结婚也要挑女方的,没有嫁妆的女人是没人会娶的。”
凤辰听她越说越离谱,正色道:“胡言乱语。”
白锦玉嘟着嘴道:“我没有,我说的是实情,我曾经就见一些外姓女子嫁到翠渚来,她们都带了好多好多的嫁妆。”
凤辰简直听不下去了,抬脚往前走去。
白锦玉赶忙追上,连声道:“好了好了,我不胡说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