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今夜我爱你”
林知南扫了眼面前的体检报告,这份和几天前从医院取出来的那份差不多,都写着胃部有阴影,需要进一步检查。
“所以呢?”林知南定定的看着付泽西,面无表情。
付泽西点了点桌面,“你看后面几张。”
林知南又拿起来翻了翻,后几页无非是在论证这个阴影多么像癌细胞,最后得出结论是罹患癌症的几率为百分之七八十。
这个结论林知南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现在并不怕死。
死亡这种事情,在短短的半年里,他已经经历了三次——它威胁不到林知南。
“你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我快要死了?”
付泽西张张嘴,锁眉,“林知南你说话怎么这么晦气?什么叫快死了?我是关心你才那你体检报告去重新鉴定的。”
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人关心自己,林知南唇角浮现一丝笑意,“谢谢。”
付泽西刚点燃的怒火被这句风轻云淡的“谢谢”一下子浇灭,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客气!”
两人平时就没什么话题,这时候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
林知南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弄得这么尴尬不太好,便主动给付泽西点了份冰激凌球。
香草口味的。
冰激凌端上来的时候,付泽西的表情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
他以为没人知道他的喜好。
这种事情在林知南的眼里不算秘密,他很擅长观察。
付泽西道谢,欣然接受了冰激凌。
“这算是你替我做检查的回礼,现在,我们两清了。”林知南淡淡的说。
付泽西咽下一口冰激凌,听到林知南的话有些不满,“林知南你一定要说话这么不讨喜?”
林知南耸耸肩,难得调皮地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就是故意的。
付泽西和他对视几秒,也笑了起来。
和付泽西道别,林知南坐进车里,重新展开体检报告盯了几秒,随后把它扔在副驾驶上,双手撑住方向盘,深深叹了口气。
病情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被病毒侵蚀。
阵阵闷雷从远方传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急吼吼的落在行人头上,原本繁华的商贸中心前很快不见了人的踪影,多了许多花花绿绿的伞。
林知南抬头看了眼车窗,雨水已经模糊了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系好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雨越来越大,林知南被困在了市中心,车辆移动的非常缓慢,他没有开车听歌的习惯,所以车里非常安静,只能隐约听到外面的雨声。
林知南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目光却落在手腕处隐约可见的旧疤上。
他第一次想不开是被林伟关在看守所里的时候,那还是夏天。
一连下了几天的暴雨,暴雨开始的第一天他和陆云起约好逃去国外,暴雨结束,艳阳高照的那天,他选择了用看守所的牙刷割/腕。
牙刷并不锋利,林知南不记得自己怎么把它折断的,然后挑选了锋利的那头刺进了手腕里,横着拉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血很快涌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被带到看守所医务室止血的时候,锥心的痛感才从手腕传到大脑。
他被挣脱众人跑进来的林伟狠狠甩了一巴掌,因为攥紧手指,刚刚包扎好的绷带又被血液浸湿。
“你在威胁我?林知南你在威胁我?”林伟疯了一般癫狂的大笑,笑林知南的自不量力,笑他的自作多情。
林伟钳住他的下巴往上抬,被血丝染红的眼睛无比狰狞,“林知南,你还不知道吧,陆云起他用陆明承留下的公司换了林宁的自由,从现在起,林宁就不再是林家的人,而你,被他抛弃了,你听懂没有,林知南!是陆云起不要你了!”
“被抛弃”“不要你了”等字眼在林知南的大脑里盘旋,时隔多年,他再次回想起来,手腕仍会不自觉的抽痛。
好累啊。
林知南的脸色并不算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吃治疗心理的药物了,总觉得心脏盛满了沉甸甸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绷不住忽然垮塌。
前方传来了交警的指挥声,打断了林知南逐渐消极的情绪。
陆云起的电话也在这时打了过来。
接起电话,陆云起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出来。
“小煦?”
林知南直视前方,慢慢挪动着车,应了一声,“嗯?”
陆云起似乎被这句疑问鼓励到了,接下来的话底气足了许多。
“我复健回来发现你不在,你去哪里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林知南不怎么会骗人,索性就沉默了下来。
陆云起像是察觉到什么,情绪滴落,“……我本来有好消息想告诉你的,但是……我怕说了之后你就要离开我了。”
对林知南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好消息了。
可对陆云起来说,有能恢复记忆的机会,肯定是最好的消息。
林知南忽然觉得车里的气压变低,呼吸有些困难。
他略微摇下车窗,向外面指挥的交警点头示意了一下,顺着亮灯的方向开了过去,摇上车窗,他才问,“什么好消息?”
陆云起丝毫不在意林知南没有及时回复自己,声音中带着激动:“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
不是预料中的答案,林知南出乎意料地点点头,又问:“你……舅舅怎么说?”
“我没跟他说,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这么幼稚的想法,果然只有六年前的陆云起才有。
“想什么时候出院?”林知南脚下不自觉地提了速。
“这周末怎么样,”陆云起笑了起来,“我想早点和你一起回家。”
林知南的唇角浮现一抹苦笑。
出院?聂文昌不会让陆云起出院的。
他还要帮着聂文昌粉饰太平,努力掩饰一个美好,幸福的“六年后”,而不是将梦境打碎给陆云起看。
林知南动了动喉结,“好啊。”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你开车小心点。”陆云起小声提醒林知南,又看了看身后的护工,手掩住嘴巴,“我乖乖等你回来,mua~”
林知南心里一片柔软,他当然不会像陆云起一样发出那样肉麻的声音,笑着“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手机在掌心握着,有些发烫。
几分钟后,林知南拨通了聂文昌的电话。
聂文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慵懒,带着高高在上的质问,“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陆云起要出院,这周末。”
聂文昌抬起修剪整齐的指甲扫了眼,“然后呢?”
“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在找我串供?”聂文昌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陆云起知不知道你把他卖了?”
林知南无语,静静听着他狂妄的笑声,一言不发。
“不用担心,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你只管照顾好他就行。”聂文昌对于骗过陆云起这件事胸有成竹。
听他说的这么自信,林知南也懒得多问,随意问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山风呼号着吹乱树冠,窗外的黑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企图撕破光亮破窗而入。
走廊里空无一人,林知南在隐约亮着灯光的门口站定,透过缝隙向里面看去。
陆云起坐在病房的窗边,膝盖上铺着法兰绒毛毯,身上披着林知南的大衣,手中捧着平板电脑,仔细的看着什么,时不时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地灯在他的一侧亮着,驱散了黑暗,暖色的小小光亮把陆云起的头发几乎染成了黄色。
林知南推开门,陆云起猛地回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心。
“你回来了!”陆云起在林知南的注视下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踉跄着向林知南的方向走来。
林知南站在门口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
陆云起按照医生教自己的方式避开伤口处的发力,开始还有些艰难,但走了大概两米,他好像找到了下午复健时的感觉,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夜风还在刮着,灯光被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弄得晃了晃。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陆云起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还有几步之遥,林知南望着陆云起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对他张开了手臂。
陆云起眼睛一亮,拳头攥得更紧,咬牙费力的前进着。
他踉踉跄跄的动作让林知南眼睛干涩。
林知南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舒出,他很难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无比平静。
什么爱恨,什么复仇,好像都变成了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
陆云起的脚步杂乱无章,但每一步都踏在了林知南的心上,阵阵作响。
或许是走的急了,陆云起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可他还在咬牙坚持着。
终于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陆云起停下了脚步,勉强站稳后,咧着大白牙给林知南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也学着林知南的样子仪式感满满地张开了手臂,吻落在林知南的唇角,声音低沉。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林知南抱紧了陆云起。
窗外秋风肆虐风雨交加,病房内,林知南接住了他的春天,“今夜,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