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告别
陆云起傍晚加了会儿班,到达餐厅的时候路边已经没了停车位,他只能把车停到对面。
走向西餐厅的时候,隔着橱窗,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林知南。
暮色降临,西餐厅内暖色灯光映照得林知南脸色更加柔和,他放松地深陷在沙发椅里,百无聊赖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陆云起拉开门走进去,浑身立刻被暖意和食物的香气包裹,
他进门的时候,林知南依旧在看手机,没有抬头。
陆云起想,林知南和以前一样,做什么都专心,就连玩手机的时候都用心到让人不忍心打扰。
穿黑马甲白衬衫的侍者走过来,问陆云起有没有预约。
陆云起往林知南那边打了个手势,侍者意会,不再打扰,默默退到了他身后。
侍者帮忙拉开沙发椅,陆云起低声道谢,林知南这时才抬起头来,身体微微坐直。
把手机倒扣在桌面,林知南身体前倾,抬抬下巴,眼睛却没看陆云起,“想吃什么?”
陆云起扫了眼菜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我以为你知道。”
“人的口味总会变的……”林知南的神情不像开玩笑,他总是无时无刻提醒着两人之间存在的不可忽略的时间鸿沟。
陆云起很讨厌听这种话,他直直的盯着林知南的眼睛,“我和以前一样。”
“是吗?”林知南抬眼,脸上带了一丝笑意,但目光却是冷冷的。
思索片刻,林知南点了自己最习惯的组合,“麻烦来一份五分熟的菲力,一份奶油蘑菇汤和蔬菜沙拉。”
随后把目光抛向陆云起,“想好没?”
陆云起本以为林知南会帮自己点好,被问到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那个,和他一样。”陆云起向侍者点点头。
侍者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梭巡了一圈,又问,“甜点和咖啡需要吗?或者……红酒?”、
林知南嗜甜,从前每次约会都喜欢买些蛋糕甜点回家,陆云起记得他最爱吃意式提拉米苏和各种榛子巧克力蛋糕,可是林知南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笑的礼貌得体,“不用了,谢谢。”
一顿原本悠闲舒适的晚饭吃得像速食快餐,林知南不说话,陆云起也闷声不语,只知道低头吃饭,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
以至于林知南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差点噎着。
陆云起用力咽了几下,脸红脖子粗地看着林知南。
林知南酝酿了好久的话被陆云起这一折腾也没法儿再严肃起来,眼中罕见的多了几分暖意。
“……咳,什么事儿?”陆云起坐正身体,略带尴尬地问。
“我要走了。”林知南收敛了笑意,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陆云起歪歪头,一脸茫然,似乎没有听清楚林知南的话。
林知南知道,他不是没听清楚,而是不敢相信。
他不介意再来一遍,让陆云起听个明白。
“工作调整,我被调去其他区,短时间内回不来的。”
话音落定,林知南的手指无意识的握着刀叉,目光在牛排上短暂停留,他抬头,却见陆云起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林知南再次开口,“他的情况怎么样?”
“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他是林知南的心头肉,是陆云起的白月光,是两个人都躲不开的心结。
林知南没有说自己下午去了疗养院,陆云起也没问,而是淡淡的说,“还好。”
这两个字包含了不少内容,林知南想继续往下问,又听陆云起说:“他很需要你。”
林知南不傻,能听的出其中的袒护和偏心。
他哑然失笑,“可我需要钱,调职去另一个公司,我可以爬上更高的位置。”
这句话无比残酷和真实。
“之前我还在考虑等我走后,谁来照顾他,但现在我想,我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林知南放在下面的手捏了捏衣角,看着陆云起的眼睛继续说,“你愿意帮我照顾他吗?”
林知南说的很委婉,“照顾”就等于和陆云起离婚,离开这座城市,去过完全不同的生活。
陆云起骤然攥紧了手指又放开,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让林知南留下的借口,可是斟酌无数次,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保险的一个。
“你的账本虽然毁了,但你应该知道自己还欠我多少钱,”陆云起压低声音,“我手里还有你的裸/照。”
似乎料到他会用这种事威胁自己,林知南淡然地喝了口面前的柠檬水,翘起了二郎腿。
这架势,似乎要进行专业的商业谈判。
林知南身体后仰,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敲着桌面,笑容风轻云淡,“我不在乎那些照片,至于违约金,我会尽快偿还。”
事到如今,他能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少,现在只希望弟弟可以好好活着,有能让弟弟开心的方法,他会不遗余力的去争取。
现在,陆云起恐怕是唯一一个能让弟弟有活下去想法的人。
“我没有抢弟弟爱人的癖好,也没有共侍一夫的想法,更不想被人当做替身呼之即来召之即去。”林知南第一次对陆云起直白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说完,忽然间松了口气,觉得和陆云起对峙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恐怖。
看林知南不是在耍小脾气而是真的要走,陆云起开始紧张起来,其实他只要追问林知南怎么凑齐违约金,就能轻松击溃林知南的伪装身份,可是他没有。
他强忍着疯狂跳动的心脏,靠近林知南,“如果我加钱呢?”
时间调回几个月前,林知南可能会心动,但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布满蜘蛛网和灰尘,任何东西都没办法再让他产生触动。
林知南坦然笑笑,“不必了陆先生,我累了。”
林知南的愿望其实很小很小,他希望有个能容纳他和弟弟的家,再后来他希望弟弟可以好好活着,现在,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放手了。
既然主角登场,龙套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小宁很好满足,只要你陪着他,他就会开心,他不像我那么难满足。”林知南似乎早就在计划这件事,随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点了点桌面,“这里面是几家治疗白化病比较好的医院,我已经挨个研究过,也和医生联系过,你帮我选一下,如果可以,我尽快去帮你们办理手续。”
陆云起深吸一口气,面前的食物变得毫无食欲,他咬紧后槽牙,拿起那份文件的手有些颤抖。
“听着,林知南,”陆云起的眼睛掠过文件边缘扫向林知南,“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你是我的人,林宁是我的弟弟,我从一开始就把界限划得很清楚,我扪心自问从未越界……”
陆云起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怒火几乎将他的眼睛烧红,他甚至口不择言说出了“你是我的人”这种话。
林知南的睫毛颤了颤,又迅速别开了视线,“我和你……从一开始就毫无信任可言,现在论界限,是不是有点太可笑?”
往事不可追,但是一旦被提起,就像被甩在白墙上的墨渍一样刺眼。
由谎言开始的关系,从始至终都不值得信任。
林知南被林伟安排到陆明承身边,就算是迫不得已,林知南依旧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陆明承,自责和自卑轮流折磨着他,让他彻夜难眠。
陆明承刚刚去世那段时间,林知南总会梦到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自己,笑容慈祥,可是一眨眼,就不见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默默憋在心里,当做人生的一个念想。
很多时候,午夜噩梦惊醒,林知南下意识摸向床边,当他发现身边空无一物时,会自暴自弃的想陆云起的抛弃是对自己撒谎的惩罚,一个虚伪的人是不值得被爱的。
在外进修学习时,他翻著书走神,经常会想如果如何自信的去爱一个人能出本教材就好了,自己一定好好学习。
可惜没有,他只能自己摸索,然后撞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其实我们做朋友也挺好的,”林知南弯起眼睛,故作轻松,“当朋友,不一定谁要在谁身边,我们可以定时打打电话,发个邮件,做些朋友该做的事情,有彼此独立的生活。”、
但陆云起想,一旦放走林知南,恐怕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知南向来是对自己心狠的人。
“所以,你不打算给我时间考虑对吗?”陆云起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他想了很多,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阻拦林知南,而是改变他对自己和过去的想法。
林知南叹了口气,“不,调任文件还有一阵子才能发。”
可是已经没什么用了,公司巴不得有个冤大头主动去那种地方,他们肯定会立刻同意的。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与周围温馨和谐的环境格格不入。
事已至此,林知南想不然就把所有的误会都说清楚,他先提起了笔记本的事情。
“……刚刚离婚那段时间,我确实自暴自弃过,听林伟的话记下了很多人的联系方式,但后来没再联系,后来记录你我之间的账目,纯粹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念想。”
说到“念想”林知南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话语间带了嘲讽的笑意。
“每天看着那些数字,觉得还清它们就是动力,你没过过穷日子,当然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