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白弈之死
“哦？”晋帝放下茶杯。
顾林扫了一眼那茶杯，转眸与他对视，“我想要让你归还后周在晋国的国土，让天下重归太平。”
“什么？”晋帝双眼一眯。
这简直比让他不和梁国开战还要可笑！
“后周的土地是我们晋国的将士打下来的，为何要归还？又与天下太平有何关系？就算归还了，梁逸就不会再抢夺吗？天下又何来太平？”
“后周米源的司马家，现在应该已经在米源自立为帝，重新统治后周在梁国的故地，司马家本就是后周皇亲，又隐姓埋名盘踞米源多年，那些流寇，也是司马家的人，现在顾此失彼，根本没有能力去平乱，等到冬季过去，他有那个精力时，后周故地应该已经发展起来了，青陵府也会支持后周复国。”
“后周在天下腹地，若后周不平，则天下难平，梁国与晋国积怨已久，只有让后周恢复从前的版图，横在梁晋梁国中间，你们才不会一直开战，互相滋扰。”
这，也是顾林此前就打算好的说辞。
只不过因为苏何的事情而提前了许多。
一番话顾林说得平淡，可那神态却根本没有要和晋帝商量的意思。
她都说了，青陵府会支持后周复国，他要是不交出后周故地，那岂不就是和青陵府对着干？
可晋帝怎么舍得呢？
这些年，江州等地总是有水患，北方还总是有旱灾，要不是后周故地的那些田地都被他强行征收了，并奴役着后周人为他耕种，他晋国国力怎么可能发展这么快？
当初，就该亲手杀了她！
否则现在青陵府怎么还会有能力来左右他这位君王？！
看着顾林一脸的理所当然，晋帝心头忽然就涌现出一股杀意来……
然而最憋屈的，是现在他还得忍着！
青陵圣女来到晋国的事情天下人尽皆知，如果，圣女在晋国出事，岂不白白给人机会讨伐吗？
为了压下心头的火气，晋帝再次端起茶杯来，本想喝口茶降降火，岂料那茶却还有些烫，他顿时将茶杯砸在地上，“福安！”
福安一直守在外间，即便不敢听，也还是将二人的话都给听得清清楚楚，早就吓得胆颤心惊的，这会儿听见这一声，差点连魂都没了，赶紧进去跪着收拾。
晋帝还是压不下火气，且越想越恼，一脚就揣在了福安肩上，“朕养的都是饭桶不成！这么烫的茶是要烫死朕？”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福安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是不敢起来，翻身就跪着磕头。
“我可以给皇上一天时间考虑，若是不肯，我便只能先去梁国了，到时候，皇上或许会更加被。”
顾林懒得看他指桑骂槐，说完，转身就走。
浑身上下愣是没被那茶水沾染半分，还是一副清绝出尘的样子！
晋帝猛地抽了一口气，心头一梗，身子顿时僵住，缓缓朝靠垫倒了过去。
福安见状连忙上去扶：“皇上，皇上您没事吧？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顾林走了，晋帝气得病倒，在接风宴宴会上等了半晌的大臣们得知这一消息，无一不大惊失色，慌忙都要去看望晋帝。
一场宴会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半下午的时候，晋帝幽幽转醒，说顾林主张让他们归还后周故地，原本满心欢喜迎接圣女归来，想着从此晋国就有青陵府撑腰的大臣们顿时都气恼上头。
然而却愣是没人敢对顾林发难！
顾林走后，没回顾府，也没去找顾江，而是住进了青陵府两位掌事为她安排的客栈。
今日入城时，她曾在人群中见了顾江一眼，确认他身上完好，精神也不错，只是看见她的模样惊得连魂都丢了，好在楚怀就跟在身边，她才放下了车窗帘。
现在她决不能让人发现顾江的踪迹，而在楚怀带顾江离开前，他们曾先去了一趟相府小住，所以，即便晋帝派人想要抓顾江，顾府的人也摸不清楚顾江现在在哪儿，何况顾府里还有清音打掩护。
当夜，梁都。
陆离再一次见过了梁帝。
起初听见苏何被斩的消息他匆匆往梁都赶，然而行至半道就已经打听出来了确切的消息，得知梁帝只是想要利用苏何来对付顾林。
对付顾林，他当然支持，恨不得现在就能将顾林给杀了！
可苏何的情况，他清楚，若是不能定期服下缓解“无雪”的药物，那“无雪”一发作还是会让苏何生不如死。
但陆离又不能跟梁帝交代苏何与圣医族的关系，否则无异于给了梁帝拿捏苏何的把柄。
便只好以控制苏何为由，每隔三日就去喂苏何服药，而后跟梁帝禀报情况。
岂料，今日他正要给苏何送药，却收到皇宫里传来的消息，说以后不必再送了。
梁帝只以为陆离给的是控制苏何的毒药，可实际上陆离给的是控制“无雪”的药，若是不能送了那还得了？
陆离赶紧就进宫一趟。
这才得知，原来梁帝听说顾林是圣女，便不打算继续对付顾林了！
陆离当然也知道，顾林身为青陵圣女，身份贵重，不再是从前那个顾林，但，想到苏何执拗的样子，而青陵圣女又正好是主和的，有她在，不论梁国还是晋国，国力都一定会慢慢趋于稳定，若是有人作乱，青陵军直接出来就平了，那他们还报什么仇哇？
他当然就劝了梁帝一通，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梁帝就开始送客，还表示会记得圣医族的帮助，但之后就不必了，甚至连他说顾林是晋帝的女儿这些话都不再管用！
可梁帝，绝对不是这样胆小的鼠辈！
陆离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原因，因此，回到圣医族在梁都的别院后，便张口唤人来准备细查。
不料院子却静悄悄的……
他当即从恼怒中回过神来，这才仔细观察起周围的动静。
未等他屏息凝神，一道白衣人影便从庭院中缓缓走出，风度翩翩，长身玉立，犹如那画中谪仙。
陆离瞳孔一缩，“白弈？”
“就是你在挑唆梁帝对付顾林？”白弈冷声问。
话落，百余名青陵卫悄然现身，将二人围了起来，陆离，逃无可逃！
但陆离好歹是经历了血雨腥风的人，怎会轻易被这阵势给吓到？
当即也沉声道：“是她坏我圣医族好事在先！”
“既然如此，那就受死吧。”
白弈无意多言。
他拼着最后的力气过来，就是要为了顾林扫平障碍，否则，他纵死也难以安息……
*
直到第二天中午，晋帝才终于让福安去请顾林。
而顾林，昨日也是有意没将话说完，想看看这晋帝到底对青陵府有没有畏惧之心，也更打着先给一个最坏的方案，再退让一步给些甜头的主意，如此，晋国上下也更好接受。
再次会面，场地成了御书房外面，内阁几位大臣也在，显然已经知晓了晋帝的打算和顾林的要求，看着顾林来，不冷不热的起身行了个礼。
所有人眼中，都再没有昨日的热切，但却也不敢造次。
但顾林却微感满意，她本就不是来套近乎的。
“皇上考虑得如何？”
她心情好，说话的语调也轻松随和得很，站在殿中落落大方，一派坦然。
相比之下，晋帝的脸色就不那么好了，甚至她越是轻松随意，他心头便越是恼怒，咬牙缓和了片刻后，才说：“后周的土地，这些年对于大晋而言也十分重要，归还后周，只朕一人无法做这个决定，所以，今日请了几位重臣，与大家一同商议。”
“若皇上有心恢复天下太平，我倒是有另外一个办法。”顾林看他极力忍耐着，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便道。
“什么办法？”
晋帝脸色没变，他压根不觉得顾林能想出什么对晋国有利的办法！
她只不过是刚刚掌了圣女的职权，想要立威罢了！
这种心思，他懂，他也是过来人……
“我知道后周腹地的农耕收成对于梁晋两国带来的作用，所以你们都不想失去后周之地，但要管理那么多人口，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所以，我已经建议司马家在后周开通南北互市，由司马政权出人掌管，梁晋两国的客商只要交一笔赋税，就能将本地的产出带去后周交易，换取粮草，具体谁得的多，以价格决定，青陵府也会在互市建立监督机构，适当调控价格。”
顾林此前给司马家的信中确实带了这番话，这是司马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回后周失地的最佳办法，若是司马家不同意，早该差人来信了。
国土之争，无外乎资源之争，后周那片肥沃土地上的产出，丰富的资源，才是梁晋两国眼红的真正原因。
而后周，却也同样缺少矿物，缺少多样的粮食。
虽然这些年后周之地以各地世家为政，但实际上依然在一个物资短缺的状态，司马家即便有后周皇亲这个招牌作为天然优势，也能凭借青陵府的支持而获得百姓以及其他世家的支持。
但想要在短时间内让后周恢复生机还是一件难事，各地世家也不可能一下就拔除，若是没有那些世家，后周之地即便落在司马家手里也运转不开。
那么，最终，底层的百姓要面对的依然是被奴役的命运。
只不过奴役者从梁晋两国的皇权，变成了各地的世家而已。
但若开通南北互市，后周能得到更多的资源，梁晋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物资充足了，后周之地的世家们便会有更多生意可做，不会再紧紧盯着那些田地，加上青陵府与司马家的干预，百姓们才真正得以解脱。
三国国力也会渐渐趋于平衡，回到十七年前的样子。
“可后周之地是我们的将士用血汗打下来的，若是说归还就归还，恐怕那些将士们就第一个不同意！”有大臣说道。
顾林笑了笑，“因为梁国与晋国对后周开战，本来就打破了大陆的约定。”
说着，她缓缓扫视过在场众人，最终将目光重新落在晋帝身上，“三百余年前，初代圣女带领青陵军平了六国之乱后，天下便是三分，立下规矩，若有恶意抢夺劫虐他国百姓者，是为无德之君，圣女可率青陵军夺其皇权！”
一番话，掷地有声，敲得人心发颤！
晋帝更是猛然收紧了扶着扶手的指尖！
是了，三百多年来，这片大陆一直是这样的，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其他国家吞并小国的例子。
但纵然有朝代更迭，国土争夺，只要不闹得民怨沸腾，不动百姓，只是正常作战，青陵府就不会管。
可若是有人起了歹心抢夺百姓，便会被青陵军出面平了，同时君王失去皇权，由圣女推举他人继位，而像他们对后周做的事情……三百多年来，还真从来没有人做过！
顾林搬出大陆的公约来，他，无话可说！
但他却也知道，这三百多年来，世上的霸权君主们，有多么恼恨这青陵府的存在……
“好啊，只要梁帝同意，朕也可以同意。”
思及此，他忽然笑了笑。
他就不信，梁逸会同意这么荒唐的事情，会甘心将好不容易抢来的后周土地归还！
什么互市商贸，分明是让他们给后周送钱送物资的！
可若不还，他们只需要派军队驻扎奴役百姓，就能得到想要的粮食！
“那不如，皇上就先写一封国书，表示若梁国同意互市，晋帝便也同意互市，也免得我来回跑了。”顾林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而她，对梁帝，其实也没什么信心，但总要试一试的，有了他这一纸承诺，总好过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若是他们到最后也执迷不悟，那么……她也只能使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总不能就看着这天下继续被他们祸乱，看着百姓们依旧过着漫无尽头的苦日子。
当天下午，顾林一行便带着那封国书前往梁国。
因为苏何被困，她此前也带了一批使臣过去，现在晋国在梁国的使臣已经够多，顾林也本就想轻装便行，所以晋帝便没有再派人跟着。
然而等她一走，晋帝便招来了追魂，要在她从梁都离开之后，伺机截杀！
青陵圣女，青陵府，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天下，只有君王才是最至高无上的！
顾林等人行了七日便已经过了西洲。
因为着急去救苏何，她中途弃了马车直接骑马赶路，加上没有文弱的使臣跟着，速度自然比从前出使时快了许多。
这一夜他们留宿在西洲外的客栈，客栈掌柜热切相迎，送上了难得的精米和酱肉。
不论王权贵族对青陵圣女有多么不满，百姓们见到她，只有高兴的，也正因为她这圣女的身份，正因为她此前为百姓谋福，早已得了大家的信任，所以她恢复女装之后，百姓们才能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事实。
甚至有人还说，早就觉得顾大人就应该是青陵圣女！
一路走来，顾林时而听见这些言论，心中也总算没再觉得穿着女装而忐忑。
然而吃过饭，楚歆却脸色有些难看的走了过来，似乎终于难以再像从前一样冷静自持，眼中氤氲着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
此时顾林正在看老胡等人送过来的书信，现在司马家已经在后周重新组建政权，获得了当地百姓的支持，幸运的是，他们当初竟然狸猫换太子，救下了后周皇室中一名幼子，而今已经成年，正好可以登基即位。
见到楚歆如此神色，顾林不由得一愣，问：“这是怎么了？”
楚歆有些失神，闻言望了她一会儿，才说：“七日前，白公子抵达梁都，将圣医族长老陆离斩杀，圣医族余部中，所有反对您的人，全部被诛杀。”
“白弈？去梁都了？”顾林诧异。
而且，还干了这么大一票？
直接将陆离给杀了？
她还正想着该怎么劝说陆离改变想法呢，结果，白弈竟然已经提前动手？
“怎么没跟我说？那他人呢？”她想到这儿又问。
楚歆默了一瞬，垂眸轻声道：“白公子，与陆离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顾林脑子一懵，手中的纸张不知觉间飘落在地，就这么愣愣的看着楚歆。
好一会儿，才眨眨眼，笑着说：“怎么可能呢？白弈……白弈的武功不是深不可测吗？而且，就算陆离反击，他也不至于躲不开啊！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玉石俱焚呢？”
难道白弈身边就不带人吗？
她当然不相信！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主子有所不知……白公子，早在平青陵府之乱时，就被青冥暗中针对，引发了旧疾……主子在梁都议和时，他便推测恐怕命不久矣，此番，或许本没有想过要回来。”
楚歆忍着心中的痛，声音低沉，好似已经沙哑。
即便她明白自己的主人只有圣女一个，可是，毕竟跟在白弈身边那么多年，而白弈又是那么优秀那么好的人，她怎会不心痛？
顾林头皮阵阵发麻，看着楚歆这样子，即便心中怎么也不肯相信，却也不忍再追问她……
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面对她所说的这些。
可实在太难了……
纵然与白弈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相聚也不多。
可是，就如同她对肖劲说的那样，她的世界里，在意的人就那么几个。
白弈也是其中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