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风将起
与此同时，苏何已经比同行使臣先一步抵达小源镇外。
三日前他行至半道，已经接到流星传来的消息，得知长老可能在暗中做手脚。
顾林刚刚歇下不久，小源镇便被他下令暗中封禁，流云流星二人分别带着手下对小源镇再次展开搜索。
他怀疑暗中与王小娟见面的黑袍人正是圣医族某位护法级别的人物。
所有圣医族族人体内都有一种可以被同族验证身份的药物，根据成年后每个人能力效验结果不同，药物也有不同，是圣医族族人在族外相认的重要依据，自成年礼上服下，药物便与血水相融，终身不会消散。
苏何身上奇异的药香正是来源于此，也是他身为现任圣医族族长的凭据。
小源镇不大，不过半个时辰，流云流星二人几乎将所有角落都翻了一遍，愣是没察觉半点关于黑袍人的踪迹。
“主子，既然您来了，不如去顾大人住处，看看那个王小娟？”
搜寻结束后，流云提议。
这些天他也一直暗中观察王小娟，事关顾林的安危，他不敢大意。
岂料苏何却摇了摇头，“流星继续盯着，你跟我走。”
“不用属下继续保护顾大人了？”流云诧异。
苏何沉默一瞬，“不必。”
既然顾林是晋帝的女儿，那么肖劲过来很可能就是跟顾林说这件事情，而并非他之前猜测的要暗害顾林。
而梁帝，这时节也没必要对顾林动手，流云跟着意义不大。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流云流星二人不禁对视一眼，随后，还是流云先问：“主子不看望顾大人？”
犹记得上一次苏何悄悄跑到梁都去，不就是为了与顾林相处两日么？
怎的这回人已经到了小源镇，却压根没打算露面，不仅如此，就连跟他们见面都是让手下传的消息，人根本不曾踏入小源镇镇中？
然而苏何闻言，只是顿住身形，又望了小源镇片刻，才吩咐说：“不必跟她说我来过。”
这就是要彻底瞒下今夜之事了？
流云流星二人更加诧异，尤其是此前一直跟在苏何身边，对苏何与顾林之间的事情更为了解的流云，听完直接懵了。
可看着苏何比以往还要清冷淡漠的神色，二人都不敢多问。
次日顾林早早的起身，杨昭早已安排好回程的事宜，甘州大小官员也早得了消息，赶过来一同为顾林送行。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从临县和附近村子赶过来，又送了不少东西给顾林，顾林照例回绝。
但甘州百姓们的反应却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打算。
因为她从这些百姓的目光中，没看到丝毫戒备，全都是满满的炙热与感激，仿佛她是梁国的大臣，与晋国无关，并不存在任何阵营上的敌对。
这就说明，百姓们在意的果然不是谁掌权，而是自己的日子好不好过。
想来如此前在梁晋边境遇到的老胡等人，之所以会在后周沦陷后落草为寇，也是因为对梁晋两国的行事风格不满，而并非不愿意安生过日子。
上位者因为后周国土位于大陆腹地，可当天下粮仓，便在后周国破后大肆抢夺后周百姓，民宅府衙，店肆贩夫，无一幸免……
甚至连妇女都被抢走凌辱！
这样的境地下，实在是让人想不造反都难。
但顾林一路离开甘州，看着车窗外那一张张殷切热情的脸，她恍然间确定，其实百姓心中并无国界，或者说，百姓更需要的是为自己谋福祉的人，只要是他们认可的言行，是哪国人并不重要。
所以，若是新的政权体系能建立起来，天下应该会真的太平，纵使流寇山匪，也能有个好去处。
出了小源镇十里开外，顾林终于才放下车窗帘，闭目养神，心中已然升起一副棋盘，上面摆着当今天下的局面。
第三日傍晚，顾林一行抵达梁都临邑嘉城。
嘉城是梁国连通南北的重要城邑，不仅兼顾南北商客往来的便利，也是梁都外最后一道大型的军事防御关隘，城中更有一座巨大的粮仓，专为军需调遣所用。
也正因周围驻扎着军队，城中军事防御系统又十分完善，在这乱世当中，商人们往往更愿意在此处贸易，渐渐的，城中商客便越来越多。
只是这一次顾林入城后，却发现城中一改之前的热闹，反而安静得让氛围有些紧张。
“前几天，米源那边忽然有流寇起义作乱，一路势如破竹往梁都方向而来，商客们得了消息都不敢再往嘉城这边走了，怕被抢夺货物，嘉城也已经戒严。”
嘉城官驿里，杨昭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告知顾林，那米源正是后周腹地。
解释过后，又道：“之前你失踪，皇上担心燕州动乱，已经派遣了朝中其他武将赶往燕州驻守，所以皇上希望你我能暂时留在此处，若万一叛军攻打至嘉城附近，便要我顺势率兵平乱。”
“侯爷此番陪着我在甘州耽搁了快一个月，着实是误了其他事情。”顾林听罢笑着感慨。
虽然梁帝这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但她也觉得这安排很是合理。
毕竟若这时候再调遣其他将领过来助阵，需要时日不说，能力还不如杨昭，既然他们恰好途经此处，那么暂留几日观察动向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宋将|军也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只是，从北边过来还需要三四日才能到。”
杨昭又解释一句，看她并不介意，还十分理解，心中的担忧终于放下，又道：“等宋将|军到了我们就回程。”
这么说，他们在嘉城也不过逗留三四日。
顾林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倒是觉得影响不大，便又点点头笑道：
“宋将|军这些年来虽一直戍守在梁国北境，但在天下也是颇有名望之人，想来那些流寇得知宋将|军到来，也就偃旗息鼓了。”
既然是落草为寇，图的就不过是个生计，想来，那些流寇正是因为得知梁国在兴修水利，猜想国中军士或许已经大量调遣至甘州出力，而燕州那边又还是两军对峙的情况，所以才敢从米源冒头出来，为冬日贮备粮草。
相比之流寇，因为对政权不满而揭竿起义的义军才更为难缠。
但杨昭心中却并不如顾林这般轻松，神色十分凝重。
方才趁着顾林吃晚饭的空档，他已经听嘉城这边的守军将领王良细说了流寇的事情。
“那匹流寇非同寻常，而今已聚集了一万余人，所过之处，也并未与百姓起冲突，反而得到百姓的拥护……日前，刚刚揭竿起义，正式挂旗成为义军，而他们提出的起义理由，与你也有关系。”
“与我有关？”顾林愣了愣。
她还从未听说过流寇也能变成义军的，流寇与义军最大的区别就是，流寇为了生计可以不择手段，只护自己人，而义军则为了乱世鸣不平，打着为民谋福祉的旗号。
按理说，只要是流寇出身，即便之后投靠了某些势力，也根不正苗不红，只能坐冷板凳受人排挤，因为贼寇在人们心中就是一股恶势力，是与百姓对立的！
可这伙流寇居然能摇身一变成了义军？还颇得百姓拥护？
倒是让顾林好奇那首领是个什么人物了。
“你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后，这伙流寇就开始动作，与百姓说你是被我国皇上暗害，要起兵从皇上手中救下你，并拥护你称帝。”
杨昭简单总结道。
顾林哑然。
片刻后简直啼笑皆非。
“那我这次要是回了梁都，岂不是要被梁帝给盯着了？”
她真是没想到，自己玩个失踪，竟然还能激起这样的事情来，而且百姓们居然愿意拥护她称帝？
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一时间也不知百姓们这么做，对她而言是好还是不好了。
有人肯站在她这一边，她自然欣慰，也更觉得之后的大计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顺利，可是，这节骨眼上，她所作的准备还远远达不到能直接推翻梁国政权称帝的地步。
就怕梁帝与晋帝知道，会直接趁着她羽翼未丰，加以遏制。
“皇上并未提及此事，只让我们暂留嘉城。”杨昭道。
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义军会反而给顾林带来麻烦，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跟顾林说这些。
顿了顿，他终于说出自己真正的来意：“若是义军真的兵临城下，或许你出面劝降会是最好的方式。”
“我明白了。”
顾林收起神思含笑点头。
杨昭虽然忠君爱国，但却并非好战之人，这一点她早就笃定。
既然义军打的是救她，拥护她的旗号，那么她来劝降，则能最大程度上减少义军与梁国将士的伤亡，这也符合她心中所想。
“对了，这是梁帝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她忽然好奇。
虽然流寇起义并非她的主张，但毕竟事情与她紧密相关，而她与慕容炎失踪，慕容炎至今尚未找到，也本就会让梁帝生疑，她想知道梁帝对此的态度，以便考虑见面之后该如何应对。
杨昭不做多想，很快答道：“皇上示下，让我劝你。”
“可我若要劝降义军，势必与义军首领会面，难道梁帝就不怕我趁此机会当真要自立为帝？”顾林挑眉疑道。
在她看来，梁帝可不是个这么胆大的人。
否则，当初她与梁帝谈联盟的时候，梁帝也不会一直扭扭捏捏的，还让她答应将慕容炎留在梁都为质才肯点头。
如今慕容炎就这么消失了，按照顾林的推断，梁帝应该怀疑起她的用心，恨不得将她按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才好。
何况流寇起义，打的是要救她，拥护她称帝的名号。
事情发生的如此巧，难道梁帝就不会怀疑她失踪那几天其实是早有预谋，好故意让流寇有机会动手，同时还暗中救下慕容炎？
可梁帝却反而显得更加信任她……
顾林直觉认为，这当中恐怕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否则，梁帝必定不会这样决定。
杨昭沉默，看了顾林一会儿，眼中暗含无奈，终于还是伸手入怀，将梁帝给他的密函取出，放在顾林面前。
“这是皇上让王良给我的，你看看便知。”
他知道，顾林心思灵活，也机敏，如果不能让顾林相信这是梁帝的意思，那她自然会为了自己布局筹谋，恐怕反而让梁帝当真误会了她。
密函内容不多，只有寥寥数语。
顾林一眼扫过，见上面果然只是说让杨昭劝她帮着降服义军，若她有需要只管全力配合，等宋将|军到了若义军还未攻打至嘉城，再回梁都。
宋元常年与草原上的游牧骑兵对战，战法早已被练得刁钻狠辣，不留余地，而且手下还有一支精锐骑兵，若义军们不听顾林的，等宋元一到，恐怕就只能被围剿……
“所以，你只管安心想想如何劝降义军就好。”
见顾林将信放下，杨昭这才补了一句。
*
晋都，晋帝这会儿也得知了米源流寇起义的消息。
而且这消息还是肖劲带回来的。
肖劲果然如顾林所料，没有直接自己了断，回京途中又恰好遇见了此事，正想着该如何尽快接下一个任务的他，立刻就将消息带了回来，并且说明了梁国想要将慕容炎扣下，所以顾林故意使计失踪，实则已经暗中将慕容炎送回燕州的事情。
只是由于肖劲本就不知道顾林已经与梁帝联手，所以晋帝听了也就只以为是梁帝怕梁国兴修水利时晋国趁机发兵，这才想要扣下慕容炎。
并对顾林此举十分称赞。
“顾林相信你说的了？”
得知梁国民间已经在拥护顾林称帝，晋帝亦是大喜过望，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双眼神采奕奕的看着肖劲。
肖劲点头。
“那这当真是件好事啊！”
晋帝说的好事是指流寇起兵的事情，心中盘算片刻，很快就下令道：“你再去一趟梁国，找到顾林，跟她说，让她接受流寇的拥护，在后周腹地自立为帝！”
只要顾林相信她是自己的女儿，那么顾林称帝之后，后周那片虽然早已沦陷，却一直不能真正为两国所用的土地，岂不就成了晋国的附属国？
将来他只要再好言好语的劝说顾林一番，让顾林交出大权，那晋国国力岂不是又高出梁国一层？
甚至晋帝已经在想，要不要让顾林干脆带着那些流寇在梁国境内掀起更大规模的叛乱，这样一来，梁国国政就几近瘫痪，那他想要拿下梁国，也就易如反掌了！
却不知，肖劲听见他这个安排，却是有口难言……
“怎么？你觉得此举不妥？”
晋帝虽然越想越高兴，可终究是个比较敏锐的人，若肖劲平日想隐瞒什么还好，但如今肖劲自觉已经彻底背叛了晋帝，心中有愧，在晋帝跟前就难免忐忑，神色掩藏得自然不似以往。
“皇上可曾想过，若顾林此番称帝，将来又如何顺利恢复女子身份，统领青陵府势力？”
想了想，肖劲只得如此说道。
但这只是其一，重要的是，他了解晋帝，晋帝刚刚那么一说，他就知道晋帝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可他也清楚，不论顾林知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梁帝的女儿，都不会依着晋帝的想法来行事。
因为顾林是个有大报复的人，她求的一定是天下太平，而非简单的家国立场。
与晋帝、梁帝，也并非一路人。
否则若顾林心中认可这二人，她当时得知自己身世，就应该会选择其中一个认作父亲了。
晋帝听了脸上的喜色果然淡了些……
他怎么忘了自己想认顾林当女儿就是为了青陵府呢，相比之下，那些流寇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如此，那称帝的事情就作罢，但恐怕梁逸会对她下手，你还是走一趟，暗中保护她，定要让她平安回来。”
晋帝很快又吩咐。
虽然对肖劲当初留下顾林一事十分不满，但，晋帝在位多年，也早已经熟练于取舍。
他不处置肖劲，并非还将肖劲当做心腹，而是因为肖劲与顾林的关系匪浅，有肖劲在，不论是让肖劲去说服顾林也好，还是用肖劲来要挟顾林也好，都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甚至现在这局面，安排肖劲去保护顾林，也是他最为放心的。
肖劲只好领命而去。
他也担心顾林的安危，只是，这一去便没打算回来了。
反正是流寇作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梁帝也正是这样想的。
如今顾林虽然自己没有多少势力，但在百姓心中却颇受敬重，不论用什么方式除掉顾林，恐怕都会引起动乱，不论在什么时机除掉顾林，也都会让人怀疑。
可若是顾林惨死在流寇的手下，那么他不但能借着为顾林报仇将流寇斩杀，博得百姓一番好感，更能除掉这心腹大患！
远在嘉城的顾林并不知晓两位帝王的心思。
嘉城虽然离梁都还有段距离，但这夜风却已经夹裹着梁都的气息。
夜里她慢行至官驿后院的小花园里，心头渐渐染上了相思。
苏何就她与慕容炎失踪一事奉命前往梁国，要求梁帝赔款的消息刚刚传入她耳中，她便觉得，苏何好像已经在自己身边……
算算日子，从晋帝得知她失踪到现在应该已有十日左右，那么，现在苏何恐怕已经快到宛县了吧？
她并不知道，官驿外，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苏何正动用高超的功法敛去内息，与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