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这便是你母亲的故事
流云见她神色凝重，再一想，白弈之前说过自己已经命不久矣，此处附近又没几个自己人，恐怕万一白弈在路上出什么事，也就应了下来，打算顺势帮上一把，毕竟主子可是说过，关键时刻或许白弈能保住顾林的性命。
等慕容炎被白弈与流云带走，顾林也示意奇士们撤销了阵法，随后与肖劲潜入更深的山谷之中。
见周围全是参天古树，还有断壁高耸，料想杨昭等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此处，即便找到了也方便自己做伪装，顾林才停了下来，转身静静看着肖劲。
三天来，她一直因为肖劲的话辗转反侧。
她很想像从前一样，肖劲说什么都信任，可却又觉得肖劲前前后后所言所行都有太多的疑点，所以，她不知该不该信了……
而且于她而言，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谁并不重要。
因为她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她在意和敬重的人就那么几个，又受到异世文明的影响，并不坚持现在这时代对血缘亲情的看重。
何况她还心知晋帝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自然不可能愚孝。
所以相比她忽然听说自己是晋帝的女儿，肖劲的态度，这些年来都对她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以及苏何知道后的感受，还有晋帝的意图，才是最为让她思虑的地方。
也是她终于决定再问一问肖劲，并跟他说清楚自己想法的原因。
却不知，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肖劲了。
“若还有什么要问的，便都问了吧，这一次，我知必答，言必尽。”
肖劲见她神态间略有挣扎，似乎顾虑着自己的感受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先表了态。
自从得知晋帝的意图后，他自己也就做了一个决定……
顾林闻言微微一怔。
知必答，言必尽吗？
“那么敢问师父，既然我是晋帝的女儿，当初又为何要将我送走？难道，是因为我生母的原因，所以晋帝不能有我这个女儿？”
很快顾林双眼一定，将自认为是根源的问题问了出来。
肖劲便是她为数不多的，在意且敬重的人之一，在她心中，与顾奶奶同样重要。
所以她刚刚确实顾虑他的感受，只是，见他这么说，便知道他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迟疑什么。
肖劲也果然很快就回答：“送你离开，是你母亲的意思，她只希望你平安度过此生。”
又是这番话。
每一次顾林问及自己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为什么要躲在黄山村，他都是这么说。
上次被他要求离开京都，他也是这么说。
只是这一次，顾林认为他不会再对自己隐瞒什么，所以点点头又道：“那么，既然我是晋帝的女儿，为何当初我去京都的时候，师父会说我会遇见危险，有杀身之祸，要让我立刻离开呢？除了青冥，还有什么人要杀我？”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她这三天来几乎将肖劲从她小时候，到现在，对她提过的所有要求，和每一次提要求时的态度都回忆了一遍。
从当时肖劲不由分说就要她离开京都的表现来看，应当不止青冥一个人会害她。
因为肖劲说过，青陵府的人找她是为了得知开启青陵的方式，既然还没从她身上得到信息，那么即便是青冥也不会直接动她性命……
所以他顾虑的人又是谁？
“若从你的身世说起，青冥、梁帝、还有皇上都有理由害你。”肖劲道。
“可师父不是说我是晋帝的女儿吗？”顾林更加不解了。
肖劲沉默一瞬。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两全么？
哪怕这些年来他已经尽全力在主人和恩人之间平衡……
“师父？怎么了？”顾林忍不住问。
她从未见过师父流露这样复杂的神色，挣扎而又释然，愧疚而无奈。
肖劲闻言定了定神，见她眸子里满是对自己的担忧，忽而又是一怔，随后笑了笑。
低声道：“我骗你的。”
“什么？”顾林愣住。
骗她？骗她什么？
“那些话，是皇上让我告诉你的，你确实出生在晋国皇家别院，但与皇上并无关系。”
顾林瞳孔一震。
即便认为自己生父是谁并不重要，可她确实也多少受到了影响。
“为什么？”她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继续平静，忍不住问：“既然师父是奉命行事，为何现在要告诉我真相？”
却见肖劲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木盒，递给她，“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原本皇上十七年前就要我销毁，但我没舍得，你也一样。”
“只是当初我以为，留下你是此生唯一一次背主，此后只要让你平平安安的在黄山村长大，便也全了恩人的意愿，可没想到一切只是开始……”
母亲的遗物……
顾林懵懵懂懂，伸手接过，打开来，那青玉的镯子隐隐散发着光辉。
肖劲暂且没再开口，默默注视着她的神色。
只见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眉头一皱，将镯子取出高举在半空中，抬头仔细望着上面的纹路……
随后，眼中的惊讶一圈大过一圈！
“这……是青陵府的东西。”
顾林强压着心头如杂草般疯狂横生的猜想，转眸看着肖劲，语气笃定。
说着，也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玦。
“这是青陵秘宝，白弈给我的，和镯子上面的纹路一样！”
她声音忍不住渐渐大了起来，定定的望着肖劲，眼底波澜汹涌。
竟有些庆幸自己将肖劲带到了这更为偏僻的所在。
否则，岂不直接把杨昭等人引过来了？
“可我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珍贵的东西？她到底是圣女身边的神使，还是……”
青陵圣女？
顾林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镯子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如果只是一个神使，所持之物上面的纹样怎么可能和青陵秘宝上的一样！
所以，肖劲连这个也骗了她吗？
对面，肖劲从她拿出秘宝的那一瞬间，便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也知道有些事情，再也无法隐瞒于她。
原本也是无法隐瞒的，毕竟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十七年前，青陵圣女带着身孕从梁国逃出，找到了曾有渊源的晋国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晋帝……”
肖劲静静看着顾林，说着曾以为会随着自己一同入土的秘辛。
十七年前陨落的青陵圣女，名唤青禾。
一次游历时，遇见了一名自称叫程逸的青年，以为两人一见钟情，却又因为程逸并非青陵州人士无法与他成婚。
时年天下太平，后周、梁国、晋国三国鼎立，局面稳固。
于是青禾也并无后顾之忧，悄悄与程逸私定终身，并为了保护程逸主动断了与青陵府的往来，身边只留一名侍女。
而后程逸提出去梁国谋生，青禾也就跟着去了，可直到到了梁国都城，她才发现原来自以为的风花雪月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利用。
原来程逸便是梁国太子，梁逸。
梁逸不知为何竟然查出了青陵圣女在外游历的消息，找到她并以情爱诱骗，想要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借此收服青陵府的势力，并暗中骗她服下毒药，孩子出生后她便会血崩而亡。
依照梁逸的计划，青禾一死，孩子就只有他一个人抚养，他想给孩子灌输什么样的思想都不成问题，只需要等孩子长大，再让孩子去青陵府认领圣女之后的身份，便可以从旁控制青陵府，达到统一天下的目的。
可侍女却发现了这一计谋，青禾恍然大悟悲痛欲绝，本已无意游荡于世间，却又觉得稚子无辜，便在侍女的帮助下九死一生逃出梁国，为免梁逸追捕，只能去找少年结识的好友，当初的晋国太子，如今的晋帝。
念及自己生平，她无意让孩子回到青陵府，只愿孩子能平安度过此生，不再被任何势力牵扯利用。
说明来意后，青禾被晋帝安置于晋国皇家别院当中待产，七个月后，时值隆冬，早产生下一女婴，托付晋帝将其送至山野，而后香消玉殒。
“这便是你母亲的故事，也是你的身世。”
肖劲语气沉缓的讲述着十七年前的旧事，说完，竟觉得自己这颗纠结挣扎了多年的心，终于平息下来……
抬眸再度打量着顾林的神色，却发现她的眉眼也十分平静，只是些微带着感慨。
顾林初听时是诧异的，甚至震惊的，可即便这是她母亲的故事，即便其中暗藏了许多危机与阴谋，却终究并非亲身经历。
何况，方才她在看见青玉手镯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了自己的身世。
只是不知原来自己的出生是源于一场阴谋，也更没想到，梁帝竟然才是自己的父亲……
多么荒诞的开端与重逢啊！
可那又如何呢？
她没打算相认，也没觉得自己的生活和计划，会被亲生父亲所影响，因为她始终会朝着自己决定好的方向前行，不论路上遇到多少阻碍。
今日走出山洞时是这样想的，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诧异过后，心中荡着的也唯有感慨。
“这么说，师父当年是听了晋帝的话，将我送去黄山村？”感慨过后，顾林开口发问。
倒是忽然觉得晋帝也并非那么心胸险恶之人。
否则，为何不如梁帝计划的那般，自幼将她养在身边，左右她的思想，让她长大后回去统领青陵军来帮自己统一天下呢？
可肖劲却摇了摇头，“皇上让我将你弃之荒野，任你自生自灭，只是我也蒙受你母亲的恩惠，不忍她遗愿未了，所以瞒下皇上|将你送去了黄山村，本想着那里偏远，又受青陵州的庇护，只要你女子身份不被人发现，应当就可以安度一生，没想到……”
说着说着，肖劲忍不住笑叹。
顾林听着先是微怔，不过很快也笑了笑，“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当时他已经是储君，没有利用我，只让我听天由命，也算是难得了。”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肖劲默然。
顾林却忽然想到，“那为何这一次他又要让师父骗我说他是我生父？”
“我以为你能想明白。”肖劲看着她。
若她不说那句能理解，或许，他心中的惭愧不会这么浓。
“你是说……晋帝终究还是动了那个心思？想要利用我，收服青陵府，助他统一天下？”经他这么一说，顾林很快想到这个可能。
肖劲点点头，想到她之前问的问题，终于解释说：“之所以奉命行事，却还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一直试图让你平安的活下去，以至于并不在乎你的意愿，因为我只想完成你母亲的遗愿，可你若被皇上利用，也同样违背了她的遗愿，所以我不得不说出真相了，只是……当时慕容炎和白弈都在，若你听完这些之后情绪失控，让慕容炎得知你是梁帝的女儿，恐怕不好收场。”
“所以师父先说我是晋帝的女儿，抛出一个引子来，等我将人送走后再单独与你细说？”顾林猜测。
“没错。”
肖劲轻声应着，一惯冷峻的脸色竟难得露出了温和之意。
因为他该说的都说了，也终于彻底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他可以为了晋帝拼命，却始终无法放弃自己多年来唯一的坚持。
甚至这一次之所以领命前来，就是为了再见她一面，若他不从，晋帝一定会直接处决他，而后，这真相恐怕她再也不会知晓。
只是他没想到，十七年前差点胎死腹中的小家伙，而今竟然成长得如此坚韧。
“那，师父之后打算怎么办？”
顾林看着他浅浅扬起的嘴角，心中却并未感到放松，反而是担心，因为她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是一个可以接受自己背主的人。
而且，也终于理解了这么多年来，他为何总是提出一些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要求，明白了每一次提及一些问题时，他的隐忍又是从何而来。
甚至就在刚刚，她都依然能体会到他的挣扎与难捱。
可他说完之后却忽然就释然了，这说明……
“我的事情你不必管了，但是，我还想给你一个建议。”肖劲却道。
“师父只管说。”
顾林点头。
即便是在不知该不该信任肖劲的时候，她也依然笃定肖劲不会害她性命，而这个情景下，她也更明白肖劲想说的一定是出自深思熟虑，一定至关重要。
“皇上既然派我来告诉你这件事情，那么，之后见到你一定会与你相认，并且试图说服你控制青陵军，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但，我希望你能暂且忍耐，假意周旋，你若反抗，恐怕会遭到杀身之祸，而你母亲去世之前并未留下开启青陵的方式，所以，即便你回到青陵州，青陵军也依然与普通士兵无异，你还不够强大，无法与他抗衡。”
肖劲语气始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这是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要告诉顾林的话。
说完，他便默默注视着顾林。
顾林微微怔忪，这些，她自己可以想到，但她没想到肖劲会与自己说这些。
因为这与之前告诉她真相不同，为她谋划，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背主。
而通过这番话，她也终于确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所以，之后师父就不会再保护我了，是么？”
她轻声问着。
面前肖劲的面容依然如青年人般棱角分明，黝黑深邃的眼眸透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淡漠无情，若不细看，竟与异世中的高级人工智能一般无二。
许久，没能等到他开口回应。
顾林闭了闭眼，无声叹息，握着手镯和玉玦的两只手忍不住骤然紧握……直至颤抖。
片刻后她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肖劲说：“要不然……我让白弈送师父回青陵州？”
在那里，即便是晋帝也无法伤害肖劲。
“我这条命是皇上给的。”肖劲平静道。
“可是……”顾林心头一梗，随即越来越慌，“可是您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事情了！您将真相告诉我，为我着想，是因为您也是个人，而不是个只会服从命令的机器，您可以有自己的主张啊！您又没让我去杀了他……”
“我同意过，且现在也没打算阻拦。”肖劲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
顾林傻眼了。
肩膀蓦然耷拉下来，小嘴微微张着，愣愣的看着肖劲。
“……可我要是说，因为你是我师父呢？”
她眼眶有些发胀，说话的语气固执极了，却又显得那么可怜弱小。
虽然，师父过去瞒了她很多，也骗过她，可是那些事情，与她的性命相比都不够重要。
顾林明白她师父的纠结和痛苦，明白他一直在命运和恩情之间挣扎。
她可以理解肖劲因为觉得自己背叛了晋帝，所以想要以死谢罪！
可是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要这么做呢？
“我可以不杀他，我可以当我什么都没听到。”顾林说着，下意识微微摇头。
顾奶奶死了，即便报仇雪恨也活不过来。
可她师父还活着啊！
如果这件事情无解，她必须选择，那么她选择留住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