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本相乐意
自从夜宴之后，无心法师也不见踪迹，他也更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是男是女……
如果是女子，混入朝中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当真就是苏何的一枚棋子，下这么大的手笔来对付他？
“就这么办吧，宁王，你心中应当有分寸才对。”
没等宁王决断，晋帝看着他神色迟疑起来，已经开口将事情定下。
这个蒋行之，当真是一向注重民心啊……
宁王回神，恰见顾林对着自己垂眸一笑！
顿时一阵骇然，随即，脸色惶惶的应了下来。
宁王一走，晋帝自然不必多留顾林，只是，想起那杨昭几次说过敬重顾林，又担心即便交出去蒋立远明珠公主也还要闹腾，于是顺便就将宣旨的差事给了顾林，还不忘吩咐她借机宽慰明珠公主几句。
顾林自然从善如流，应对自然。
接过刚刚写好的圣旨，乘坐撵舆出了宫门。
这旨意上，不但写了要将蒋立远送去梁国为质，还写了将容贵妃降为容嫔，算是给足了明珠公主面子。
然而顾林终究没能见到明珠公主。
并且，这旨意也只是说给他们听一听，最终是要交给宁王才是。
“不知侯爷可还有什么要我转告给皇上的？”
官驿前庭，顾林念完，收起圣旨来笑着问代为听旨的杨昭。
杨昭摇摇头，顿了顿，却忽然说：“顾大人为此事奔波，可伤势还未痊愈，不如，先在官驿歇息一会儿？”
顾林微愣，随后笑道：“也好。”
前些日子，杨昭过来找她，也没说上几句话人就被苏何给撵走了。
想起杨昭走前那带着怒气的样子，顾林心头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今日原本也是想要问问他那天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的。
何况，也难得杨昭始终惦记着自己的伤势。
于是杨昭请顾林入官驿后院，一道前来宣旨的禁军只得在前庭候着。
“我记得……顾大人从前就爱待在凉亭里。”
到了后院凉亭，杨昭音色平淡沉缓的开口。
随后招呼顾林坐下，一边，早有人奉上了茶水，他便抬手为顾林斟茶。
顾林将圣旨放在石桌一侧，望着这凉亭，眼神却染上些许黯淡。
小娟……便是死在梁国官驿的后院里。
相似的凉亭，季节却不同了。
“顾大人放心，我此行动身之前，才去了灵台寺。”杨昭看出顾林失神，说着，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灵台寺？”顾林一听，原本有些恍惚的眼神顿时落在了杨昭身上。
那……是她安置小娟遗体的地方。
这战乱年景下，也就只有寺庙里才能寻得片刻安宁了。
她不忍将小娟埋尸荒野，恐怕万一有人看见是新坟，起了歹心……
所以，被刺杀的第二日她从梁国皇宫中出来后，便独自带着小娟找到了梁国京郊的灵台寺，并将梁帝的赏赐一应捐给了寺庙，只盼能让生前没来得及过上安生日子的小娟死后能不再被人打扰。
“我……并非故意跟踪，只是听闻官驿刺杀一事，本想去看望你，结果正好遇见你出门。”
杨昭看她面露疑惑，立刻解释着，眉眼间隐隐含着几分急切。
“哦……”
顾林回神，缓缓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问：“那，小娟她还好吗……”
问完，却又一愣。
一个已故之人，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的？
可是，或许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到现在还时常想起小娟在身边的情形，总觉得，或许自己有朝一日再去梁都，还能再碰见那个机灵聪慧，却过于小心翼翼的丫头……
如果她能早些将小娟安置妥当，没让小娟待在自己身边，或者，刺杀那天她没有分心，小娟或许现在真的还在……
却不料，杨昭听完很是从容的点了点头，一惯冷硬的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轻声道：“很好，你放心，寺庙的主持十分负责，而且，即便在战乱年景，也不会有人玷污了信仰……有寺庙的保护，小娟不会出事。”
实则，顾林离开灵台寺后他便找到了方丈，令人重新修缮了小娟的坟茔，为佛像重塑了金身，只托付方丈多为小娟超度。
至于为什么做……
那时候，他心中也不明白。
那天走出寺庙许久，他才恍惚觉得，或许，是因为顾林受人敬重，他希望能让她安心。
但此刻说出这话……他却无法再这样坦然的作想了。
“侯爷说的是，我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想到将小娟托付给寺庙，倒是，没想到侯爷竟然惦记着这事……”
对面，顾林却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说着，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问：“侯爷那天去顾府，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
在她看来除了战场上的胜负，以及杨昭后来帮她保密的事情之外，小娟便是他们二人之间唯一要必要说的话了。
因为过去在梁都官驿里，杨昭也曾去找过她，便恰好见过小娟几次。
然而杨昭听了这话，满心的忐忑与惶惑，甚至不知名的激动，忽然都淡了许多。
顾林从容坦然的笑脸就在眼前。
她心无杂念，如第一次在战场上交锋时那般纯粹……
可杨昭却好似被那笑意灼痛了眼，不过片刻便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心头慌乱一片！
“是。”他微微垂首点头，而后忽然站起身来，不敢看她的眼睛，便只盯着她跟前那杯茶说：“顾大人先坐，我先去跟公主说一声，若是……大人歇好了，可随意考虑何时动身。”
顾林不疑有他，听罢就点头。
正要答一句好，却见他扭头就走，好似压根没打算听自己的答复……
不免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杨昭，性子也是越来越古怪了。
“公子，天不早了，歇好了我们就去宁王府吧。”楚歆在一旁提醒。
虽然这是晋国官驿，又是晋帝自己让顾林过来传话的，可是，毕竟顾林和梁国的关系十分微妙，楚歆只怕她待得久了又让人扯出什么闲话来。
顾林一听便领会了楚歆的担忧，原本点头就想走，但看了一眼跟前那没动过的茶水，想了想，还是端起来喝了大半。
也免得杨昭觉得她心有防备。
杨昭这个人，话一向不多，但却很是心细。
半个时辰后，顾林终于从皇宫复命出来，回到顾府。
却见蒋碧莲红着眼睛等在大门口。
“蒋姑娘？”顾林刚下马车，脚步微微迟滞，而后对门房道：“怎么不请蒋姑娘入府等着？”
门房闻言一阵无奈，低头正要作答，苏何却从门内走出，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淡淡道：“本相吩咐的。”
“你又要做什么？”顾林没好气道。
蒋碧莲找过来，无非是为了蒋立远的事情求情，希望她能帮忙在梁国公主跟前说说话而已，可她心性如此高傲，肯过来必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说不定已经愿意用乖乖结婚的条件来交换，苏何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苏何被顾林一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还没过门呢，这就护上了？”
那语气，当真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阴阳怪气。
顾林一阵无语。
她会求娶蒋碧莲还不是因为他？
她都还没撒气呢，他别扭个什么劲？
索性懒得搭理，转而对蒋碧莲道：“蒋姑娘，不必理会丞相的话，可是有事找我？”
“我……我想请你帮帮我大哥，他从小就没吃过苦，去了梁国还不知道被人折磨成什么样子！”
蒋碧莲也没想到顾林会帮自己说话，心头的别扭反而少了许多，挂着一双泪眼默默望着顾林。
这么仔细一瞧，顾林倒也很是风度翩翩的……
虽然瘦弱了些，却也并不太差……
“如果，如果你能帮我大哥，我……就愿意嫁给你。”她咬着唇，想了片刻后才终于坚定说着。
眉眼十分诚恳。
“她不能娶你了。”
谁知，一旁苏何却开了口。
“为什么？”
蒋碧莲抬眼望着他。
他一身红衣，墨发披着一半，十足的风流俊美，可此刻站在台阶上，却浑身都透着凉意与傲慢，仿佛天地也不过蝼蚁。
“蒋立远轻薄了明珠公主，公主动怒，可不是轻易好安抚的，除非……让顾林娶公主，如此即便公主心中还有郁结，梁帝也会因为得到顾林这么个女婿而不与大晋计较。”
苏何眼尾轻轻挑着，说话的语调明明悠悠闲闲的，却让人感受到一股不可逆转的强势。
“可是……皇上已经赐婚！”
蒋碧莲腿根子用力，定定的站在地上，不肯让自己被这强悍气势所震慑。
她父王回来就说了，是顾林给皇上出的主意……
虽然她不喜欢顾林，甚至因为顾林几次三番与宁王府作对而厌恶顾林，可是，她却也多少知道顾林的本事。
既然这个人能够说动皇上让大哥去梁国为质，那么，也就一定有办法让宁王府脱困，让她大哥脱困！
眼下……除了顾林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可是谁让你这么作呢？你以为，皇上不降罪于你，就不知道你在当中起到的作用了？”苏何脸色越发冷傲，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蒋碧莲脸色原本脸色因为窘迫而涨红，此刻，却又被苏何一语戳破而显得心虚，一时间满脸的纠结隐忍，难以形容。
却听顾林忽然冷冷一笑，毫不退让的盯着苏何，“丞相大人莫非以为自己是皇上？还是月老下凡？你说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凭什么他苏何总左右她的事情？
大不了，鱼死网破！
顾林心头气恼，如此一想当即破罐子破摔，扬言道：“我便非要娶了蒋姑娘，你又能奈我何？”
说完看了蒋碧莲一眼，抬脚直接越过苏何，进了门。
苏何正要转身，却听她吩咐一句：“关门，以后别让无关紧要的人进府！”
于是苏何与门房的脸色同时难看起来。
门房哪儿敢得罪得起这位爷？
而且，之前苏何不是经常在顾府指手画脚安排他们干活么？
那会儿也没见顾大人有什么不满呀！
他们还以为苏何是顾府的第二个主子呢。
谁成想，二位这就闹掰了？
看着苏何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门房心中也越来越忐忑，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着要不然先请他回去，等下回过来，没准顾大人就不责怪了？
谁知那人却直接抬脚就跟了进去。
门房大惊，张口就喊：“丞相大人……”
然而，话音没落，流云就直接转身，站在了他跟前。
怀里抱着长剑，默默盯着他。
门房愣住，咽了口口水，讪讪一笑，冲着他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反正……方才顾大人那模样瞧着也就是闹个小脾气而已。
这京都城谁人不知顾大人和丞相大人经常坦诚相待促膝长谈？
于是当天京都就传出丞相大人让顾大人娶妻，顾大人使小性子不肯答应，将丞相拒之门外的谣言来……
不过那都是后话。
当下，苏何紧跟着顾林进了门，反而将蒋碧莲给留在了外面。
蒋碧莲想着顾林刚刚那般坚定的要娶自己，而且，也听完了自己的要求，心中虽然还有些不踏实，但也总算觉得有些苗头，想来想去，便先回宁王府去安抚自己大哥和父亲。
然而苏何虽能进得了顾府大门，却过不了楚怀和楚歆这一关。
顾林住处院门外，二人跟门神一般立着，眼中平静无波，与苏何对视。
苏何咬牙，索性扬声大喊：“顾林！你若不让我进去，我便让京都城全都知道你与我之间的事情！”
院子里，顾林正抬脚往厢房走，听见这么一声当即一愣。
她和苏何的事情？
那可多了去了，也不知苏何要说的是哪一件？
如此一想，她继续往里，打算好好躺会。
既然苏何已经插手和亲之事，而且，还明说了要让天下大乱，那么，想来不论蒋立远去不去梁国，不论明珠公主最后嫁给谁，这场战事都是箭在弦上了。
她若不多多养养身子，来日如何能上得了战场？
光是今日这一折腾都让她觉得有些心悸……
谁知她前脚刚进厢房，紧跟着又听苏何说：“在含香楼的那一夜，你就这么忘了？当真是个负心汉吗？”
顾林懵了一脸。
这能和负心汉扯上关系？
何况，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就算是想公开承认他们二人之间果然有断袖之癖，也威胁不到她任何！
蒋碧莲既然是来做交易的，难道还能因为她是断袖就不嫁了？
而且这京都城谁不知道她是断袖？
“好，看来你是决定了，那我也就不藏了！顾林，你等着！”
院外，苏何的声音再次传来。
直到瞥见远处那一道黑衣人影飞速掠走，他嘴角这才扬起一丝笑意来，转身，大步出了门。
那黑衣人是杨昭。
顾林有伤在身不留神察觉不出来，可他却知道杨昭跟了她一路！
谁知他刚刚晃晃悠悠的走出几丈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进来。”
回头，恰见顾林立在门边，眉眼淡淡的，一副不怎么待见他的模样。
不过苏何习惯了她的尖锐，倒是怡然自得的转了身，大摇大摆进了门。
眉梢挂着一抹笑，很是得意。
顾林白了他一眼，暗暗咬牙切齿，抬脚跟上。
“坐吧。”
进了厢房，打眼就瞧见苏何正施施然往茶桌前一坐，见了她进来，很是自然的招呼了一句。
顾林皱眉，“丞相大人，这儿好像是下官的住处。”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当然知道。”苏何从容接话，说着，亲自动手拿起茶杯来倒了一杯茶。
正要喝，却忽然想起什么，停了手。
见他似乎带着气恼，将茶杯往桌面上一放，顾林不咸不淡的说：“我这儿的茶杯可没有相府的好，丞相大人用不惯，还是早些回去吧。”
反正也已经进来过了。
虽然她从不觉得苏何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可是，刚刚听他说“你等着”之后，心头还真有些担心。
顾林觉得，眼下养身最为要紧，还是少折腾比较好。
“那官驿的茶杯如何？茶又如何？”
谁知，苏何却接了这么一句。
顾林十分莫名，听罢先是怔了怔，随后才反应过来，皱眉疑道：“你跟踪我？”
“碰巧。”
苏何偏着头，垂眼睨着茶杯，纤长的指尖轻轻在杯口打转。
“你以为我会信？”
顾林抱起胳膊来，终于往软塌上靠了靠，老神在在的，但眉眼却有些发沉，还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
这姿态，哪儿有半分跟杨昭见面时的和颜悦色？
苏何眼神一僵，嗤笑一声转头看着她问：“怎么，就许杨昭碰巧跟着你，我就不行了？”
“你竟然还偷听我们说话？”顾林简直快被气笑了。
惊异过后忍不住问：“丞相大人每天就这么闲么？还是下官哪儿得罪您了，才让您这么盯着下官？”
这话十足的揶揄，顾林几乎料定他会炸毛，却见他听完后只挑挑眉，泰然自若的说：
“本相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