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三思
顾乘风目光一顿,惊异望着她,心中也徒然一揪。
“这是昨天被他打的,看到了吗?我最想要的,是自由。我设计了贤妃,不过也是为了想把萧赢也一起拉下来。我恨他们,哪怕同归于尽!乘风哥哥,你会一直帮我、一直等着我的,对不对?”
安王妃步步走进,最后停在他面前,温柔的脸上泪眼婆娑。
顾乘风眸底闪了闪,闭眼侧过身去:“安王对你如此,你若忍受不了,应该去对陛下说。”
他两手垂着身侧,隐隐攥紧。
安王妃苦笑一下,慢慢摇头:“你认为陛下会站在我这一边吗?恐怕他只会觉得这件事宣扬出去有损皇家颜面。我还记得,萧赢在外面养的那个女子,就是被陛下赐死的。你认为我在陛下面前将此事表现得如此计较,我还有命可活吗?”她抬起眼眸,深深切切地看着顾乘风,喉间哽咽,“我不要紧,可我还有家人,我不能连累我的家人跟我一起受罪。还有,乘风哥哥你。”
如果当年顾乘风早一步向她提亲,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也许……不吧。
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是多么想要她嫁入皇家,嫁给萧赢,是他们最满意的安排。
可这,唯非她所愿。
顾乘风沉沉合着眼,最终深呼吸一口气,双目再睁开时已满目清明。
“我今日来见你,就是为了跟你说清楚,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
他说,语气是那样决绝无情。
将他们的过往情意,全然抛却,尘封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安王妃心里一痛:“我是逼不得已才嫁给萧赢的,你都是知道的。”
顾乘风缓身后退,与她拉开距离,目色决定:“所以,事已至此,就不要知错还做。”
闻言,安王妃眼里的伤感渐渐退去,闪出讥讽的颜色:“你想帮萧衡除掉贤妃,我帮你了。现在我没有用处了,你怕我连累你,就要把我一脚踢开了。”
顾乘风说:“你也不是想要把贤妃拉下来吗,我们目的相同,就不要觉得有谁欠了谁。”他退步行了个礼,“安王妃,若无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辞了。今日所言,希望你能记着。”
话毕,不等她再说半句,他亦抬手掀开帘子快步离去。
安王妃站在原地怔愣了半会儿,疾步追出去。
楼下,顾乘风已到门口,正好碰见进来喝茶的暮云岫。
暮云岫礼貌点了点头,顾乘风亦抿唇微笑回应,离开茶楼。
原本这是一件很平常的偶遇,暮云岫并无放在心上,可正当她要往楼上去时,一个抬头看到安王妃站在走廊上,她的目光始终看着顾乘风离去的背影。
暮云岫心有疑惑,正想时,安王妃目光扭转,落在她脸上,与她对视。
那种眼神,幽冷无比。暮云岫竟还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泪光。
她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向安王妃微微笑了笑,转步进了楼下的一间茶室。
安王妃默默看着她进去后还在飘动的门帘,喃喃开口:“你说,她看出来我与乘风之间的关系了吗?”
“这……”
身边的丫鬟为难,不敢开口妄言。
呵,暮云岫这么聪明,她一定看出来了。
太子府。
素菀一打开门,外面的侍卫就握着刀转过来。
“夫人,你要去哪儿?”
琼枝站在门口中间,用身体堵着不让素菀出去。
素菀无奈,也有些气急:“琼枝,连你也要关着我吗?”
四处的窗都被封起来,门口还有侍卫守着。
琼枝咬着唇,为难地拉拉素菀的休息:“殿下说了,如果夫人不见了,我们这整个院里的人都要挨个受罚,你就不要走嘛。你与殿下之间一定有误会,不如先等殿下把外面的事处理好了再说吧。”
素菀坐回椅子,沉思了半刻,开口:“你去跟他说,我要去一趟宣宁。你跟我一起,这样,就没有人会受罚了吧。”
琼枝脚步动了动,却还没有走。
素菀无奈:“你去传话吧,我等你。”
琼枝用力点点头,马上跑去找了个侍卫快马把话带给萧衡。
萧衡此时正和柳不辞在昌德医馆,他知道素菀想要干什么,便就允了。
琼枝准备好马车和包袱,紧紧牵着素菀的手生怕她跑了。
“夫人,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马车太慢了,琼枝,你怕高吗?”
“啊?还好吧。”
话音刚落,素菀抱起她飞身出了太子府。
琼枝瘦瘦小小的很轻,素菀根本用不了多少力气。
可她还是怕高,一路上都捂着眼睛,咬着嘴唇一句话不吭。
一日千里,直到落在平地,她才战战兢兢地把手从眼睛上拿开,惊讶地看着周围。
“夫……夫人,我们这就到宣宁了?”
说话还不利索,琼枝两腿发软,快步跟上素菀已经远走的背影。
“不过就是轻功比旁人厉害些,也没什么稀奇的。”
素菀随意答着她的话,目光直直盯着前方。
这里,是宣宁城郊外,而前面那块墓地里,其中有一个,是萧佑的。
站在萧佑的墓前,当年种种又如潮汐涌上。素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最后,她心间一横,翻袖将那坟上的石块甩开。
琼枝吓了一跳,这可是萧佑的墓……
可是转念一想,这太子府中也有一个佑儿。
那日,萧衡对素菀说,在宣宁葬着的,只是萧佑的衣冠冢。
受骗了那么多次,素菀还是决定要自己亲眼看一看。
“进去看看。”
素菀还是闭着眼睛,手指紧紧揪着衣角。
琼枝上前查看,小心推开棺木,脸色一顿,大喊:“夫人,里面只有一套衣服。”
猛然,一口气松懈。
素菀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了会儿气。
她太紧张了,她害怕这里面万一不止是衣冠……
那她这个做母亲的,可就罪无可恕了!
她上前查看,小小的棺木中,安静放着一套衣服,还有几样陪葬品。
当年,萧佑死后,萧衡都没有出现。最后还是行知把“尸体”带走的。
原来她的佑儿……真的没有死!
在太子府的那个孩子,当真就是萧佑?!
素菀流着眼泪笑起来,长在心间多年的那个结,终于落下了。
琼枝慌忙为她擦泪,这些年,只有琼枝知道素菀是怎么过来的,心疼不已。
后来,他们去了从前住的那座府宅。这个地方,每一处都留有回忆。门前灰已厚,琼枝捡起散落在角落的扫帚,把灰尘落叶都清理了一遍,她问:“夫人,要进去看看吗?”
素菀抬头看着从高墙里伸出的一草一木,摇摇头:“不用了。”
从前种种,就让它们尘封于此吧。
她转身离去,深深呼了口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
琼枝追上来:“夫人,我想念宣宁城中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们带一点回去吧。”
素菀敲敲她的脑袋:“你最嘴馋!好,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琼枝高兴大笑:“谢谢夫人!”
两人在街上买了许多,这边琼枝正在摊子上挑着甜糖,素菀在人群中瞥了一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在她的记忆里,在她的梦里,出现了太多次。
她赶忙追上去,拨开重重叠叠的人,抓住那人的手臂。
那个女人转过头,却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素菀连忙道歉,她怎么会突然把别人认作是唐姑姑。
照时间算来,唐姑姑此时应该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才对。
想到这儿,素菀叹了口气,心情有些落寞。
琼枝买好东西找过来:“夫人,怎么了?”
素菀笑一笑:“没事。东西都买完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琼枝点点头:“嗯,都已经装的鼓鼓的了!我还给小公子买了好多好吃的!”
“他还小,吃不了这些。”
“那就等他长大点,我们再一起来!”
“好。”
两人渐渐走远,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她们后面挤开人群。
“菀姐姐,菀姐姐!”
莹娘朝着那个方向呼喊,但周围声音太大,素菀根本没有听见。
她追了一会儿,最后失去了她们的身影,失望叹了口气。
“姑娘,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
忽然,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跟她说话,一只手轻轻搭住她的肩。
莹娘回头,看见是一个满头苍发的女人。
她点点头:“是啊,她是我的好姐姐,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很久都没见面了。只可惜,她刚刚没听到我喊她,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你想见她?”女人微笑着问。
“当然。”
莹娘笑着,同时也有些失落。
女人牢牢牵住她的手,告诉说:“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莹娘察觉到这人不对劲,用力扯了扯被她拽着手臂,但却没有挣开。她又拉起一个笑,提起手里的竹篮:“可是,我手上还有活要干,我买完东西就得回府去了,不然主子找不到我,我又要挨骂了。”
“你不回去,不就不会挨骂了吗。”
说完,一阵白烟从女人嘴里吐出来,呼在莹娘脸上。
莹娘眼皮打架,身形摇晃。
在她昏过去之前,女人抱住她瘦小的身子,竹篮掉在地上,东西撒了一地。
女人抱着莹娘走在街上,在旁人看来,她们像是一对母女,所以无疑怀疑。
很快,女人隐入巷中,踪影消失。
陵昌城,萧帝寝宫。
萧衡将瘟疫之事逐一上报给他,此病已经控制,只要继续按照安排治疗和防范,后面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但在瘟疫完全消失之前,万事还不能松懈。
话毕,萧衡看见萧帝从手边的玉盒里拿出一颗药丸往嘴里送。
“父皇,你还是少吃这些东西。”
萧衡模模糊糊看到他这一动作,便知他在做什么,立马出口阻止。
这些天萧帝的脸色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甚至还显得有些蜡黄。
而闻言,萧帝眉心一皱,换做以往,他早就勃然大怒斥骂萧衡了,但今天却没有。
他将药丸放回盒中,语气少见的温和:“衡儿啊,为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想为你早做打算。”
说完,他手一招,魏公公双手端着一卷圣旨过来。
萧帝甩袖,拿起茶杯:“你看看吧。”
看着这东西,萧衡心有不安,迟迟没有接过。
魏公公轻轻低咳了下,萧衡抬起头,接过圣旨,打开。
上面的内容还没看完,萧衡立即跪在地上,急声:“请父皇三思!”
这是道赐婚圣旨!
是萧帝早就拟好的。
“拖了那么久,你总该给暮家一个交代。反正赐婚又不是成婚,不会犯了国师说的时机。”
为防事变,萧帝决心想把这事儿也定下来,也好给暮家一个定心丸。
萧衡咬咬牙,说:“这些时日,儿臣为瘟疫之事到到处奔走,如今事况已稳,儿臣想求个赏。”
萧帝冷笑一下,手把玩着茶盏:“瘟疫还未结束,你就急着邀功了,是为赐婚一事?”
萧衡抬起那双看不清的眼,眸中却闪烁着坚定:“儿臣心有所属,不能娶暮云岫!”
“哼!”萧帝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茶盏重重掷在桌上,不悦,“衡儿,身为一个帝王,不该心有所属,也是最无力的借口。你看上了哪家姑娘,弄进来当个妾,当个侧妃,都可以,但太子妃必须是暮云岫!”
“儿臣只想要菀儿一人,不要其他。”
萧衡脱口而出,他不想再隐瞒了,一味的容忍,只会让萧帝替他做了这个决定。
萧帝眼神一顿,幽幽沉了下来。
菀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萧衡口中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
不过,不管是谁,都不重要了,也都比不过暮云岫。
“你不要其他。”他从椅上颤颤巍巍站起来,“那你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吗?”
此话一出,上前来扶他的魏公公连忙低声了句:“陛下,三思啊……”
萧衡睫毛颤了颤,手指收紧,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儿臣不想辜负父皇与母后的栽培和期望,但儿臣亦不想让众多女子失去自由作为筹码入我府中。规矩是人定的,为何不能改变这样的规矩。如若是牵制朝廷,我宁愿用其他办法。”
他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在皇后身边,他看过了太多无烟的纷争。
就拿最近的贤妃与淳贵妃之事来说,这就是一场悲剧,后宫每个人的悲剧。
因为只要深陷其中,总有一天,里面的每个女人都会变成贤妃和淳贵妃。
“你瞎了一双眼,那些朝臣已对你颇为不满,你现在又来跟我说这些,是故意让我为难吗!”
萧帝忍不住痛骂,以前的萧衡是那么听话,可去了一趟平山剑祭之后,人就变了。
而说起那些朝臣……萧衡挺直着胸膛,面不改色铮铮道:“儿臣是瞎了一双眼,但比起往日,儿臣的能力并没有懈怠半分。反而是有些朝臣心怀不轨,才会处处搅以舌根,这是他们心胸狭隘,并非儿臣之错!父皇又何必将这些生套硬搬到儿臣身上,逼儿臣乖服!”
“还觉得自己没错?看来是寡人平日对你太宽容,才会让你如此放肆!你滚出去,杖责二十!回去思,好好思过!”
萧帝一下令,魏公公也扑倒在地上:“陛下,太子娇贵,这二十杖打不得!”
“太子?他可有将这个身份放在眼里?他这般心高气傲,我大坤国的太子之位哪里配的上他,只怕连我脚下这个位子,他都不想要了!咳咳咳!”
萧帝话落,重重咳嗦两下,抓起桌上的玉盒把药丸吃进去。
萧衡不再争论,抿着唇起身往殿外走,身影挺得笔直。
萧帝倒在椅子上,头疼地揉揉眼角。
他就是怕萧衡有违抗之心,所以最近召见,都只有他们二人。
果不其然,萧衡竟然直言不要后宫。
可笑,身为帝王,没有后宫就等于少了牵制朝廷的一根线。
没了这根线,就必须付出更多更大的精力与代价平稳朝野,这点心思,萧衡怎么就不懂!
“淳贵妃那边怎么样了?”
说起后宫,萧帝便又想起淳贵妃中毒一事。
魏公公说:“今天还是老样子。”
淳贵妃的命是保住了,但整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会说话,不会有表情,最多只是眨一下眼睛,这又与死人何异。
宫殿外,侍卫一并作两排,手中各持一铁杖。
萧衡站在中间,挪动脚步,拳头紧紧攥在身侧,前往走去。
“砰!砰!”
侍卫挥动铁杖,一下一下重重打在萧衡后背。
第一下,萧衡没把握好踉跄一步,很快就挺直身子,咬死牙关。
他每走一步,腰脊骨就快要断裂一般。
但他仍直直挺腰板,昂首挺胸。
行知在旁边心急数着,一到第二十下连忙过来扶住萧衡。
“陛下怎的如此狠心,殿下的身子刚好,这下可又……”
“无妨,回府去!”
萧衡已经脸色发白满身虚汗,他痛得浑身颤抖,艰难地一步一步挪向宫巷。
太医院的陈太医听闻消息,匆匆赶来,与他一道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