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看见明明是面无表情却能明显让人感觉到愤怒的脸。
邢阳拿过瓶子嗅了嗅,问程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程艾见他如此严肃也有些不安,摇头说:“他没告诉我。”
“这是龙血!这可真是凝魂不散啊,这当然凝魂了,也不怕凝出胆固醇来,行了你都给林建平喝这个了,你不用担心他死了,他会不老不死不腐不僵得以永生呢!”邰逸看见邢阳的嘴唇上下一碰,说出一句有些恶毒的话,“然后,变成怪物。”
一声没被呼出来的尖叫被程艾自己憋回嗓子里,在这个被货架挡住的角落里这个女人无声的流着泪,她相信眼前这个第三次见面的男人的话,一个濒死又复生的人,一个睁着眼睛没有气息发呆的人,一个只要入睡就会冰凉如尸体的人,她的丈夫从她做了那个决定之后就已经成了怪物。
邰逸不知道为什么两分钟的功夫就变成了这样,邢阳小心的握着玻璃瓶的动作有些扎眼,就在邢阳那一句带着怒意的话说完之后这个男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弓着背垂头坐着,邰逸竟从邢阳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伤心。
他忍不住把手覆上了邢阳的手,轻声问他:“这个血你知道是谁的对吗?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邢阳没有回答他,翻过手握住了邰逸的手,看着他虎口前几天不小心被刀划伤的伤口问他:“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
这句话说完,邢阳好像更难过了。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程艾止住了哭声,她从包里拿出来纸巾压了压眼角的泪水而后抬起头问邢阳:“他会痛苦吗?”
邢阳:“会,他会慢慢感知到自己变成怪物,活不畅快,死不利索,他会如正常人一样衰老,但却只能苟活在床上,可以不吃不喝,却也不能行动。”
程艾把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她原本是没有白头发的,但从林建平生病之后她几乎是一夜白发,前一阵子刚染完的黑发现在发根已经有了丝丝白色,她叹了口气,邰逸看见程艾眼角的细纹随着她叹气动了动,整个人突然有了一种平和感。
“那你可以帮我吗?”
邢阳:“你确定?你的寿数已经给了南风,收不回来了,而且林建平的阳寿早已过去。”
“但这样他会舒服不是吗?”眼泪又从程艾的眼角流下,她用纸巾擦了几下发现泪水越擦越多,干脆一直用纸巾捂着眼睛,嘴里还不停说着抱歉。
程艾和他们约定三天之后去她家结束这一切,眼见天要亮了俩人把程艾送回小区门口就此告别,邢阳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画卷,展开就是邰逸房间的样子,邢阳把他往画卷里一推,不过一瞬邰逸就出现在了自己卧室床边。
他们走之前摆在桌上的画卷已经消失了,邰逸换了睡衣钻进被窝里,这一宿折腾的累劲这一躺下才返上来,外面已经有鸟鸣了可还是毫无睡意,邰逸盯着天花板发呆了有一会儿才觉得有些困了,朦胧中听见他爸醒来洗漱的声音,他梦到邢阳坐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摩挲着那个玻璃瓶子,又看见他把瓶子放到了一个木桌上,然后慢慢走远。
转眼到了和程艾约定好的那天,程艾说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来让林建平去市场买点好肉好菜,邰逸他俩到的时候家里就程艾一个人。
“我给你们俩准备了新拖鞋,喝点什么吗?家里有乌龙茶和铁观音。”
邰逸忙摆手:“白开水就行。”
这房子不大,八十平左右,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了,这房间采光很好客厅有一大半都是有阳光的,淡黄色的墙壁和木地板显得很是温馨。邰逸看着随处可见的淡色碎花的装饰和桌布,这个家的装修很有程艾的感觉,能感受到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主人用心装饰的结果。
程艾端着两瓶冰红茶和白开水走过来,看见邰逸站在柜子前面笑着说:“那些都是我和建平出去旅游买的纪念品,去一个地方就买一个有当地特色的,这么多年也攒了这么多了。”
“挺好的,很有意义。”邰逸附和道。
待了一会儿林建平就回来了,瞧见这俩人一愣:“这不是那天在街上......”
邰逸礼貌的跟人家伸出手握了一下:“对,缘分,都是缘分。”
中午林建平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子,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个小蛋糕,邰逸这才知道今天是林建平的生日,这顿饭吃的没有想象中沉重,林建平和外表的憨厚笨钝不同,他是一个非常健谈又幽默的人,整顿饭几乎都是林建平在找话题,逗得程艾不停地捂嘴笑着。
吃完饭程艾表示她去刷碗,林建平拦住她说:“小艾,再让我刷最后一次吧。”
说完他没去看愣住的程艾自己端着盘子进了厨房,邰逸也帮忙捡碗,林建平瞧见他也进了厨房眼神有些抱歉的对他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邰逸反问他:“你都知道?你知道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林建平点头:“猜到了,你不用动放着我洗就行,哪有客人洗碗的道理。”
“没事,不能白吃饭,”邰逸直接站到旁边帮着洗了起来,“你怎么猜到的?”
听他这么问林建平叹口气,用小臂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从我病好了之后小艾就变得特别奇怪,我也能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肾衰竭的那些症状都有,但检查结果却是健康的,是人都能感受到不正常对吧?三天之前吧,她出去了一整宿再回来人就不对劲了,总是背着我哭,今天你们一来我就明白了。”
他不知道妻子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一夜之间病痛全无,既然程艾不想说那他就当做自己是被佛祖眷顾的人,可好了没几天那些痛苦又卷土而来,他不停地干呕恶心,可检查结果却告诉他他现在病情快速好转,可若真是好转了又怎么会这样子?但显然,妻子并不知道他的这些事情,那他就当做自己病好了吧。
“就是小艾自理能力比较差,我有点担心我不在了她自己怎么办。”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仰起头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可能得麻烦你们多多关照一下了。”
邰逸没接话,他想,若是你走了程艾多半也活不长了。
洗完碗林建平进卧室换了一套衣服,又去洗手间弄了弄头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老婆笑了笑,他和程艾青梅竹马,从小时候见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要娶这个小丫头当婆娘,程艾给他当了三十年婆娘,值了。
......
他躺在程艾的怀里,这个不到一米六的小姑娘身上总是热热乎乎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又热情又开朗,就是太阳。
程艾吻着他的脸颊,她总是觉得在外面接吻太亲密了,太害臊了,可现在她顾不得旁边还有两个人,她只想一直这样抱着林建平,一直亲着林建平,她甚至后悔为什么没有再早一点和他谈恋爱,为什么不能再早出生三年。
程艾颤抖着声音问他:“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没和你说就给你借了寿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你是不是每天都特别疼啊。”
“别哭了,脸该哭花了。”林建平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还想着在爱人怀里死去并不是件痛苦的事情,他太卑鄙了,居然先走一步,可怜了他的小妻子要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眼前像是过了走马灯一样突然见到了结婚那天的程艾,和现在一样可爱,穿着白色的婚纱,带着小王冠的发卡,“你真...好看...”
红润的脸色变得灰白失去了光彩,许是因为他喝过龙血尸体并没有出现腐烂,连皮肤都是丰满的,若非脸色太过难看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死去的人。
程艾一遍遍描摹着爱人的轮廓,过午的阳光照在她的背后把头发映出了金色,阳光透过沙发边上的金鱼缸映出了一片彩色的水波纹。
邰逸感觉这像是一幅画,又忍不住想这要真的是一幅画就好了,没有真的发生这么伤感的现实,只是一幅画该多好。
“我和建平是一个村里长大的,我俩都年少失孤就这么互相帮衬着长大了,他比我大三岁先我一步去县里打工供我读完了高中,然后我俩就一起来城里拼,一打拼就是这么多年,从十四岁和他谈恋爱到四十二岁,这三十年过得也挺快的。”程艾抱着林建平语气平和的讲着她的故事,她也不知道和邰逸他们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但是有人听他们的故事,这让她很开心。
“我俩结婚以后发现我输卵管堵塞严重,动了手术之后还是受孕困难,医生说想要孩子可以做试管,他怕我遭罪就说讨厌小孩,不想要孩子,这假话谁信啊,结婚这么多年,在他生病之前没让我下过一次厨,我连垃圾都没到过几回,我下班就来接我,我想吃什么他就去买,我一个农村的姑娘让他养的这么娇气,动不动就跟他发脾气,他说,他就喜欢我这样。”
程艾低头看着林建平灰白的脸,把他死死抱在怀里,终于哭出了声:“我还没和你过够呢,你怎么比我先走了呢,我还想和你过下一个三十年......”
瘦小的女人抱着她的爱人嚎啕大哭,像是三岁的孩子失去了珍贵的玩具那样,随着大哭耸动的肩膀看起来这个人就要散架了一般,邰逸刚才见到了程艾以前的照片,那是个有些圆润的女人,和现在这个瘦弱的女人判若两人。肉眼可见的生命力从程艾身上消褪,佝偻的身躯像是八十岁的老人那样,邰逸甚至觉得下一秒程艾也会跟着林建平就这样死去。
脸颊有些冷意,邰逸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反应过来他也流了眼泪,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悲伤,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就是程艾,那种心脏绞痛无法呼吸的感觉让他迷茫。
“邢阳,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爱人做到这种地步。”
邢阳伸出手摸着邰逸的脸,帮他擦去了眼泪,眉眼间是一片温柔,他说:“有。”
邰逸一动不动的流着眼泪看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蹭着邢阳的手贪恋着他抚摸自己脸的触感,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接近我吗?”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邢阳的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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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的小故事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