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兄弟[现在]
沈敬竹喝得太多了。
长时间未饮酒,再加上晚饭吃得少,让他的胃在半夜罢了工。一趟趟地跑向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困意、醉意和身体上的不适与疲惫感一起上涌,折腾了几回,沈敬竹干脆睡在了马桶旁边。再醒来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
沈敬竹揉着发木的太阳穴,闭眼按下接听键。
“哪位?”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沙哑。
“敬竹哥,还没起吗?”李潮的声音传出来,“我定了个场子,一会去接您。”
沈敬竹无意识蹩眉,他一时都不知是该赞叹这位接待人的“执着”,还是要吐槽他对自己的称呼。
“不用了,南锣那边——”
“不去逛北京城了。”李潮说,“我找了个棋牌室,去玩会儿呗。”
沈敬竹握住手机的指尖一顿。
李潮真可谓是个人精,在早上看到沈枫回复的消息后,就知道自己搞出了一个大乌龙。硬拉着沈敬竹逛北京城这种傻逼事,他是再也做不出来,当即改变策略——投其所好。
他对沈敬竹不了解,但是早把沈枫的喜恶摸透。沈总经理虽然三十岁出头,不过为人相当老派,都2006年了,还不愿意去KTV唱歌,唯一感兴趣的娱乐项目就是下象棋和打扑克。
李潮想着他们是兄弟,从小生活在一个家里,八成喜恶都是一样的。
不得不说,李潮还真赌对了,虽然原因和他所想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沈敬竹喜欢这些玩意,不过是年少的沈枫喜欢,他爱屋及乌。
沈敬竹和李潮定好了出门的时间,站起身洗漱,正叼着牙刷时,季未生的短信传了过来。
[季未生]:小竹,昨天听小枫说你回北京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沈敬竹盯着屏幕,把这条信息来回看上好几遍,才缓缓打字回复。
[沈敬竹]:晚上我去看你和爸。
季未生立即回拨过来电话,沈敬竹想了下,按下挂断键,顺便回复——不方便。
略显冷漠的态度并未令季未生心生芥蒂,相反,她传过来好几条信息,说什么晚上一起吃饭,让你爸多做两个好菜……
沈敬竹看着“你爸”这两个字,忽然意味不明地低嗤一声,心想:也挺好的,至少现在我们不是毫无关系。
李潮是下午来的,顺便给沈敬竹带了些特色小吃,然后领着人去了棋牌室。李潮做事确实面面俱到,不仅定了包房,还找好了几个牌友。
一开始,沈敬竹念着这些牌友都是李潮的朋友,不敢放开了手脚去玩。毕竟他们不是干玩,换了些筹码做彩头,虽然也不算太多,但和“钱”扯上了关系难免伤感情。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沈敬竹一反常态,身上的谦逊儒雅消散得一干二净,从“双升”换到“德州扑克”,赢了个盆满钵满。
李潮捂着钱包笑得勉强,心说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不就是多嘴了一句,曾经自己的表姐和沈枫相过亲么……
他原本想着套个近乎,看这情况,恐怕是把沈敬竹惹到了。
“真是没想到,敬竹哥牌打得这么好。”李潮违心恭维,“以后约上沈枫哥一起玩吧,他打得也好。”
说完这句话后,李潮便觉得有些多余,沈枫的牌技好不好,只怕沈敬竹比自己还清楚。
果不其然,沈敬竹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半真半假地说:“还是算了吧。我玩不过他,就不上赶着送钱。”
李潮尴尬地傻笑,不敢再接话。他总觉得一提到沈枫,沈敬竹身上的气场就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有时也特么能害死人。
牌局结束后,李潮实在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敬竹哥,沈哥说你们是亲兄弟,但我总觉得不是,你们长得也不像——”
沈敬竹淡漠地打断他:“他和你说的?”
“对啊,昨晚发短信告诉我的。”
“……”沈敬竹从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低笑,“重组家庭,我妈和他爸结婚了。”
“哦,原来是这样。”李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独自想了片刻,又凑近沈敬竹耳边,“你们是不是关系不太好,以前起过冲突?”
沈敬竹想了想:“算是吧。”
大概是沈敬竹的有问必答给了李潮勇气,他一个头脑发懵,话语就秃噜了出来:“为啥啊。”
沈敬竹和他一起走到停车区域,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向李潮:“分手,他把我甩了。”
李潮:“???!!!”
只听沈敬竹又说:“沈枫是我前男友。”
李潮一句“我…操”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那表情比生吞了苍蝇还难受,倒不是他对同性恋有什么歧视,只是这事过于匪夷所思,再加上他这两天踩过的雷……
李潮盯着出租车排出的稀薄尾气,生平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
正巧,直属领导给他打来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小李啊,沈师心情怎么样,合作有戏么?”
李潮忍了又忍,破天荒地对着领导爆了粗口:“有个屁的戏!”
“这什么意思?”领导语气重了一些,“你没把人陪好?”
“我就是陪得再好也没用!”李潮大骂,“狗逼沈枫,赔我奖金和加班费!”
领导彻底懵了:“?”
—
沈敬竹先回了一趟酒店,拿上给季未生和沈海同准备的礼物后,才去了沈家。
进入千禧年后,政府改造老城区,金丝四合院也被国家征收,沈海同一家随之搬进楼房。不过季未生念旧,挑选的小区离什刹海胡同不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
沈敬竹特意让司机将车停在胡同口,他依靠着不甚清晰的回忆,找到那条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
这里的一切早已变了模样,浓密的大柳树被移走,街道扩充,陈樱家的小卖店也只剩一片空地。
可有那么一个瞬间,沈敬竹恍惚听到了早餐摊的叫卖声,看到了翻着肚皮“碰瓷”的大黄。
沈敬竹站在岔路口,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走到金丝四合院门口。他蹲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上烟。
在这一刻,他和走丢的小竹子重合了,可已经快三十岁的沈敬竹却弄丢了小竹子的勇气——他再也不敢询问回家的路。
一根烟过后,沈敬竹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带丝毫的犹豫,转身离开。
到沈家时,沈海同和季未生正在看电视,短暂的寒暄过后,沈海同主动进了厨房,给他们母子留了个谈话的空间。
“哪天回来的?”季未生为他削苹果。
“半个月前。”沈敬竹说。
“怎么不和我们说。”季未生忍不住抱怨一句,“也不回来看我们……”
沈敬竹默然良久,在母亲面前坦然卸下伪装:“我怕见到他。”
季未生握着水果刀的手指顿了一下。
诡异的沉默在客厅里蔓延,季未生努力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那你现在不怕了?”
“还是怕。”沈敬竹脸上没什么变化,“但谁让我倒霉,合作甲方是他们公司。”
大抵是这句并不好笑的玩笑话缓解了气氛,季未生悄悄松了口气:“不说这些了,最近工作累不累?”
“还好。”
“在北京待多长时间?”季未生又问。
“一年左右。”
季未生将苹果递给他:“要不是我知道你性格变了,还以为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呢。小时候多可爱啊……”
沈敬竹愣了下,反应过来她在吐槽自己态度冷淡。
“那——”沈敬竹眯起双眼,“谢谢妈妈,喜欢你!”
季未生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夸张地打了个颤:“算了,你还是好好说话吧。”
沈敬竹无声地笑了笑。
沈海同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得好,这一顿简单的家常饭愣是把沈敬竹吃撑了。他难得的开了句玩笑:“幸亏我去了杭州,不然这几年非让爸把我喂成大胖子。”
“胖什么胖。”沈海同偷偷打量他,“你太瘦了,多吃点。”
沈敬竹假装没看到他的视线,捏了捏肚子:“我肉挺多的。”
沈海同下意识又瞄了他一眼。
“你想看儿子就大大方方的看。”季未生笑他,“也不知道是谁,成天在我耳边念叨小竹,怎么人来了,你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沈海同被噎了一下,欲盖弥彰地摸出烟:“我一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敬竹倾过身子,替他点上烟,嘱咐一句:“你少抽,我之前说一天三根的配额不要超了。”
沈海同手指一顿,心虚地说:“这是第三根。”
沈敬竹却从他的小动作里猜出事实,不近人情地将烟抽走:“没收了。”
“别啊,我都点了。”沈海同讨价还价,“就抽三口……两口——”
“一口都不行。”
沈海同:“……”
“也就小竹管得住你。”季未生说,“干脆你趁着小竹在北京这一年,把烟戒了吧。”
“这次能留这么久啊,真好。”沈海同忙看向沈敬竹,“多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沈敬竹笑说:“行,那我监管你戒烟。”
沈海同似乎都没犹豫,一拍大腿:“你多回家我就戒,明天就戒。”
几人聊得过于火热,电视声音又大,所以没听到敲门声。沈枫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后,边换鞋边喊:“爸,季姨,把电视调小点声音,在楼道就听到——”
话音戛然而止,视线和沈敬竹的在空中交汇。
沈枫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说了一大堆无意义的语气助词后,憋出来一句:“敬竹回来了。”
沈敬竹神情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哥。”
随后摸出手机看了眼:“爸妈,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事。”
他的动作太快,语气也没什么破绽,一屋子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沈敬竹已经下了楼。
“我——”沈枫蹬上鞋,“我去送。”
他跑得很快,生怕沈敬竹消失不见,可是沈敬竹并不着急,甚至看到沈枫的身影后都没太大反应:“不用送了,我认路。爸妈还等着你呢,上去吧。”
短短两句话,封堵住沈枫所有退路。
沈枫实在不想错失任何一次和沈敬竹相处的机会,他哽了下喉头,没话找话:“你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回哪?”沈敬竹问,“北京还是回家?”
沈枫哑声说:“都算。”
沈敬竹的眉心飞快地皱了一下:“我应该向你汇报?你只是我哥,管不了这么多吧。”
“敬竹。”沈枫颇为无奈地叹口气,“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么,就算我们…但我也是你唯一的哥哥。”
沈敬竹短暂地安静几秒,忽然极具讽刺地嘶了一声:“提醒你一下,严潜也是我哥,陈樱是我姐,我们是叩天拜地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沈枫:“……”
“你凭什么过问我的事情。”沈敬竹看着他,无情戳破沈枫心里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你在我这里,早就不是‘唯一’了。”
他说:“哥,当初是你一定要做我哥的。”
沈枫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动不动地僵站在原地。
沈敬竹没去管他的怪异行为,准备离开时,他补充道:“你告诉李潮,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红旗的合作我接了,你们准备拟合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