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醉酒[过去]
季未生紧了紧大衣,走到暖气边摸了下,是冰的。她看向墙壁上的挂历——1996年10月28日。
这才十月底,天气已经这么冷了……
季未生一边想着“今年会不会提前给暖气”,一边念着“赶明儿要去商场给小竹买两件新棉服”。
季敬竹马上成年,除了面容愈发硬朗,个头也开始往上窜儿。季未生想到九月初去他们学校,正巧赶上他在操场打篮球,周边围观的女学生就像疯了一般盯着季敬竹看。
其中几个紧张地攥着矿泉水瓶,等到季敬竹一下场,一窝蜂似的涌上去。
季未生心里除了有莫名骄傲外,还隐隐生出一丝担心。她并不反对儿子谈恋爱,只是校园爱情不定因素太多,万一耽误了学习……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了。只见季敬竹冷着一张俊脸,目不斜视从女生身边经过,走到她面前:“妈,你怎么来了?”
“看你没带钥匙,过来送一趟。”季未生说,“我下午要去报社,回家的时间不定,怕你进不去门。”
“跑这一趟干嘛。”季敬竹心疼她,“我进不去家还能去霍姨的小卖店打发时间。”
季未生没再和他掰扯这些,反而略带揶揄地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身后的女孩儿:“怎么不要她们的水?”
“我又不喜欢她们。”季敬竹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飞速蹩了一下眉,“烦。”
季未生觉得他这副模样还挺逗,故意调侃:“那你喜欢谁。”
不过是一句玩笑,谁成想,季敬竹擦汗的动作蓦地顿住,好半晌后才低声说:“没谁。”
想到这里,季未生的思绪被大院铁门砰得一声响打断。她连忙披上大衣探出身查看,只见沈枫扶着门框,歪歪斜斜地靠在上面,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
“小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季未生向着他走了几步,“今天厂子不忙么?”
“季姨。”沈枫直起身子,平稳地和她打招呼,“下午休假,提前回来了。”
季未生点点头,刚准备问他吃过午饭么,脚步蓦地一顿。虽然沈枫的一举一动看上去很正常,但离得近了,季未生还是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喝酒了?”
沈枫点了下头,不紧不慢地松开领结,往院子里走,在经过季未生身边时,他又抬手摸了下自己裸露的锁骨,然后垂着眸,将散开的领结胡乱勒紧。
季未生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是不是喝多了?”
“……大概吧。”沈枫话说的很慢,带着些醉酒后的迟缓,“我是第一次应酬,领导还说我表现不错。”
光听这颠三倒四的话语,季未生就知道他神志早就不清醒了,也没再问长问短:“你先回屋吧,我给你冲杯蜂蜜水。”
沈枫拖着声音“哦”了一声,在进屋前,又忽然回过身:“谢谢季姨。”
季未生轻轻叹口气。沈枫和严潜都已经毕业几年,一人去了汽车厂,一人去了私营企业。相较于沈枫来说,严潜这几年醉酒的情况颇多,季未生经常在半夜听到严潜呕吐的声音和李晴温声的安抚。
可要论心疼,季未生的天平更偏向沈枫。
都不提他母亲过世早,没怎么感受过母子温情,自从沈海同下岗后,沈枫有关父爱的那部分也缺失了不少。
几年前沈海同和朋友买了辆出租车,每天起早贪黑的拉活,连个人影都摸不到。用沈枫自己的话来说:别看我和老沈同住一屋,但一个月下来我们都见不上几面。
季未生理解他们为了生活的努力拼搏,不过这些要是用健康来换取,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她看着杯底的金黄色蜜*发呆片刻,抽了根筷子搅散,随后擦了些柚子沫进去,这才走到沈家屋门前。
“小枫。”季未生敲了下房门,“喝了蜂蜜水再休息。”
并没有人应声。
她愣了愣,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答,却把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季未生犯难,看这情况只怕沈枫睡下了,要是放着不管,醒来后一定会头疼;但要是进屋,又显得不太适合。
虽然是从小在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但到底还是隔着一层性别因素。
她正发着愁,大铁门又被人推开,季敬竹斜挎着书包走进来。
“你怎么也回来了?”季未生问。
“高年级统考占了我们的教室——”季敬竹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的那个“也”字,“还有谁回来了?”
“你沈枫哥。”季未生将杯子塞到他手里,“正好,你给他送进去。”
季敬竹瞥了眼半天的房门,又看看蜂蜜水,蹩起眉:“他怎么了?”
“喝多了。”季未生说。
季敬竹的眉皱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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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室内的木板床上,正好将沈枫的脸分割为两种色彩。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宇间是肉眼可见的烦躁和不适,骨节分明的手指垂在床沿外,时而不自然地抽动两下。
季敬竹走过去看了他一会儿,将蜂蜜水放在一侧,架着沈枫的臂膀使人微微抬起,把他压出褶皱的大衣脱下,又替他松了领带。
在这个过程中,沈枫偶尔不耐烦地推搡季敬竹一下:“头疼。”
他们离得太近,沈枫因醉酒的嗓音又很低沉,穿透性极强的暗哑声音,就像是情人间的暧昧呢喃,毫无预兆的碾过季敬竹的耳廓。
季敬竹动作一顿,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小声嘟囔:“活该,谁让你喝这么多酒。”
沈枫仿佛能听懂他不满的抱怨,抬起一手攀上对方的脖颈,略带讨好意味的一寸寸上移。宽大的手掌温柔地婆娑过季敬竹颤抖的喉结。
季敬竹的瞳孔骤然睁大,欲盖弥彰地将人摔回床上。他轻喘两口气:“你装醉耍我玩儿呢。”
无甚威胁,反而带有掩盖不住的紧张。
然而沈枫没再做出回应,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季敬竹泄愤似的狠狠磨了下后槽牙,随后又认命般地浸湿热毛巾,仔仔细细替沈枫擦脸。做完这一切后,他把人扶起来:“喝完水再睡。”
沈枫根本没力气掀开眼皮,胡乱地摇了下头。
“别闹了。”季敬竹一手揽着他的肩膀,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另一手拿起杯子贴在他嘴唇上,“快喝。”
当属于小竹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般侵蚀住沈枫的神经后,他反倒安静下来。他对这种淡薄的草木香太过熟悉,仿佛它里面含有令他心安和愉悦的魔力。
沈枫便顺着对方的动作,将蜂蜜水一饮而尽,喝完后还要发表下评价:“难喝,太腻了。”
季敬竹:“……”
他懒得和醉鬼讲道理,倾着身子将玻璃杯放在一侧。
结果沈枫因为草木香的变淡,一把环抱住季敬竹的腰,用力将人拉扯回来。下颌抵住对方的颈窝,抽着鼻子轻轻嗅了下。
季敬竹先是一愣,然后就意识到沈枫的这个动作,和小狗圈地盘前一模一样,当即额角抽了几下。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沈枫喝醉后,能变得如此欠揍。
季敬竹也不再管会不会把人弄疼,手肘抵住沈枫的胸口,使劲外推。
就在这时,沈枫忽然睁开眼。
季敬竹对上他的眼眸,所有反抗的动作瞬间背离主人的意识,彻底失了力度。
沈枫的眼里有一层稀薄的雾气,下面笼着缕缕血丝,顺着眸子外扩,连眼尾都被染出一抹红。
季敬竹很少见他这般模样,除了新奇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悸动。沈枫长相偏硬朗,不说话不笑时,无形带有疏离的距离感,而现在,因酒气而起的那片潮红,在他脸上留下近乎缠昧的欲念。
季敬竹不自然地滚了下喉结,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拇指按在对方眼尾处。
沈枫尚处于意识不清醒的境界,也不太能懂小竹子的动作带有怎样的意图,可他按照潜意识里的思维定式,抓住对方的手。指腹叠着指尖,慢慢交错进去,扣在一起。
于是比平时更加燥热的温度在两人周边蔓延。
随后,季敬竹听见他轻轻念了句:“竹子。”
在这一刻,季敬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抓住后颈的猫。他的大脑是空白的,心里是涨满的满足——
哪怕沈枫神志不清,还是认出了眼前人到底是谁。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汇形容季敬竹的心绪,大概就是欣喜过后的不知所措。本能告知他此时要对沈枫做出回应,可具体是回应什么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
思虑良久,季敬竹低声应道:“嗯。”
而这声回应,就像是开启隐秘的钥匙。
沈枫怔愣地看他几秒,感觉骨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可在发木神经的催促下,他这会儿根本顾不得那些。他抬起空出来的那只手,覆住季敬竹的侧颈,微微用力,将人往前带了一寸。
夹杂着苦涩酒气和蜂蜜甜腻的气息,擦着季敬竹脸颊、耳侧悄然而过,将他的心搅动成一团乱麻。
他们离得太近了,季敬竹甚至能看清沈枫细密的睫毛。他注意到沈枫眼皮轻动,抬了抬眸,随后目光顺着自己的额头缓慢下移,最后停在唇角处。
季敬竹轰得一声爆炸了,他就是再傻,也明白沈枫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吻他。
可这正常吗?有谁会想亲吻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么?
更令季敬竹心慌的是,他居然不想拒绝沈枫的这个越界行为。
季敬竹彻底慌了,他感觉从前那个懵懂的名词正在自己心里显形。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季未生开玩笑般问他喜欢谁时,他脑中蹦出来的第一个人是沈枫;看爱情电影时,他总会不受控地幻想,如果这句表白台词是我对沈枫说,他会做出何种反应……
然而模棱两可的片段发生得再多,也不如沈枫一个带着爱欲的举动更能击中他的心。
从小埋在心底的那颗种子,在这个瞬间发了芽。幼年时对沈枫的依赖和独占也终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可季敬竹却没有一丝轻松,因为这不符合常理,不被任何人认同。
沈枫是男生,是哥哥……
电光火石间,季敬竹反手挡在两人之间,他刚想说些什么,一个温热的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掌心处。
季敬竹瞬间收回手,指尖却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反复婆娑掌心的皮肤。
那上面还残留着沈枫的气息。
季敬竹觉得自己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