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消夏 时多 267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章

  白纸黑字签了协议,贺璞宁也真的顾起店来。只是他实在没有打工的经验,除了刷碗还勉强说得过去,其他简直是越帮越乱。就这么手脚无措地干了几天,甚至还不如陈安自己来的方便。

  “祖宗,你长这么大,都没动手帮家里洗过菜吗?” 陈安望着被洗成一盆烂叶子的韭菜,没好气地看着他,“真是惯得不轻。”

  贺璞宁垂着手,上面戴了一副橡胶手套,此时顺着动作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晕湿了脚边的一片。

  对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陈安说出来的话不免有些不留情面。贺璞宁表情很是难堪,将嘴唇抿得更紧,但从头到尾都任由小老板数落,半句反驳都没有。

  陈安兜里还塞着那张带了两个红手印的合同纸,盖戳时候的兴奋劲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只觉得像装了块烫手山芋。

  两个人的冲突在某天中午达到了顶峰。

  午饭时间来面馆的不少,翻台的速度也很快,矿工们凳子都坐不热,一碗汤面囫囵下肚,再匆匆跑回矿井。陈安忙着抻面煮面,传菜端碗之类的杂活全都交给贺璞宁。

  为了容纳尽可能多的客人,陈安店里塞满了桌子,走道狭窄异常,需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遇到就餐高峰期更是拥挤。

  贺璞宁忙碌地穿梭在这些狭小的缝隙里,为了防止碰到别人,还谨慎地将托盘举到胸口,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顾客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手肘。贺璞宁一时没稳住,托盘瞬间被掀翻,炸酱面从头到脚淋了一身,还有不少酱汁溅到了周围人的身上。

  陈安听到外面的声响急匆匆地跑出来,表情愣了一瞬,紧接着径直越过了满脸狼狈的贺璞宁,忙不迭地对着客人陪笑道歉。

  贺璞宁见陈安出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堪堪碰到一个从他掌心掠走的衣角。

  那人还在不停地破口大骂,叫嚷着要老板给个说法。陈安无奈,最后答应免了他们整桌的单,还额外又赔了一百块。

  “是他先——” 贺璞宁原本想说 “是他先撞得我”,只是他站到陈安身后才刚开了口,便被对方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

  贺璞宁立即不说话了。

  刚出锅的面条淋在身上还是烫得要命,贺璞宁的手背迅速泛起了红,被陈安这么一拍,刺痛便更加倍地传来。

  贺璞宁脸色发白,握紧自己的手腕,将被拍过的手藏到了背后。

  好言好语地将闹事的人送走,陈安才悄然松了口气,打算关照一下贺璞宁的情况。

  他回头朝店内环顾了一整圈,却发现根本没有对方的身影。没过几秒钟,头顶上突然传来 “砰” 的一声巨响。

  卧室的门被大力地撞上了。

  贺璞宁很快换了新的衣服下来,继续脚不沾地端碗盛菜,只是直到送走晚上的最后一波客人,也没和陈安再说一句话。

  陈安将穿了一天的围裙取下,拉卷帘门准备打烊。路过正低头擦桌子的贺璞宁,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对方头都没抬,面无表情地将抹布往桌子上一拍,起身又去后厨洗拖把。

  陈安望着隐在后厨门内的身影,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原来是闹脾气了。

  他甚至觉得贺璞宁在自己身上安了雷达,只要他靠近对方两米以内,贺璞宁总会精准察觉,然后不着痕迹地悄声躲开,每回都让他扑个空。

  对于贺璞宁情绪不快的原因,陈安其实心知肚明,但又实在拉不下脸去道歉,如同县城所有年纪稍长的男人。他虽然也才二十过半的年纪,可对着刚过青春期的贺璞宁,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上,背着无用的面子包袱,尤其还新加了老板和帮工这一层上下级身份。

  贺璞宁也是自幼娇生惯养的性子。父亲忙着生意不顾家,他从小被母亲带大。贺母是江淮人,温婉善感的南方女性,一句重话都不会说,儿子犯了错只会在背地里偷偷红眼睛,周围的亲戚更是巴不得堆满笑脸讨他欢心,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在贺璞宁心里,陈安那一拍无异于当众打了他一记耳光。

  两个人各怀心思强撑着脸面,谁也不肯先低头认错。

  陈安要占用厨房做晚饭,贺璞宁没了能躲的地方,干脆借口洗澡将自己锁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比卧室还要简陋,陈安为了省钱,自己造了个 “热水器”,其实就是在房顶放一个巨大的铁皮桶,再接根塑料管到屋内,靠白天日光的照晒将里面的水升温,凑合着冲一冲身子。

  当下不过五月初,水温根本就不够,站在淋浴头下面都要打哆嗦。贺璞宁实在受不了,每次都要单独再烧一锅热水。等他跑上跑下折腾好温度,再冲洗完毕走出来,陈安早就溜到二楼卧室去了。

  窗户已经关严锁好,炉灶也全都熄了火,屋内只能听见水池发出的滴答声——陈安将水龙头开到了最小,这样表盘就不会运转,每晚可以偷大半桶水。

  静谧的环境会把其他感官无限量放大,贺璞宁刚走出卫生间的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他为了和陈安置气,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又忙前忙后地干了大半天活,早就饿得有些腿软。此时被饭香轻而易举勾了起来,胃里不禁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抗议。

  贺璞宁在原地僵了片刻,慌乱用手捂住肚子,面色因为窘迫染上了一层极不自然的红。从小被教导严格遵守各种交际礼节,居然会饿到让肚子叫出声,他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埋进去。

  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陈安没有在暗处偷看之后,贺璞宁才顺着香气走到餐桌旁。

  土豆炖牛肉,骨渣丸子,清炒茭白,还有一大碗白菜炖豆腐。陈安为了避免让贺璞宁吃剩饭,专门将做好的菜分成了两份,留给贺璞宁的那一份齐齐整整,还用防尘罩仔细盖好了,筷子也摆平放在碗上。

  贺璞宁闷声不响地吃了精光,又将碗筷和桌椅都收拾好,才放缓了脚步走上楼。

  推开卧室的门,陈安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看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是后背绷得笔直,放在外面的手指也在不自觉地抽动。

  贺璞宁走到床前,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

  伪装被轻而易举地拆穿,陈安登时从床上弹了起来,眼神清明得很,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贺璞宁面无表情:“洗完澡再睡。”

  陈安懒得理他这种城市人的矫情行为,翻身就要继续躺回去,结果被贺璞宁一把抓住了被子。

  “洗澡,刷牙。”

  “你管我呢,烦不烦!”

  两个人互相扯着被子一角,对视着僵持半天,谁也不肯先放手。

  最终还是陈安败下阵来。他觉得再扯下去,被面都要被扯坏了。家里只有这一床薄棉被,被贺璞宁糟蹋了不值当。

  陈安端着漱口杯骂骂咧咧走下楼,拧开淋浴头才发现贺璞宁竟然还给他加好了热水。他以往用冷水澡凑合惯了,还是头一回在家里享受这种待遇,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趁着陈安洗澡的功夫,贺璞宁从抽屉里找到一个笔记本,将今天计算好的每一笔收益都用心记了下来。陈安虽然是老板,却从没认真清点过,面馆一直都是糊涂账。

  陈安踩着人字拖踢踢踏踏地上楼,便发现贺璞宁开着台灯认真做账本。他停下擦头发的动作,略带心虚地站在背后。

  “不用这么麻烦……”

  “不计算清楚,哪天怎么倒闭的你都不知道。”

  贺璞宁觉得陈安这个人矛盾得很,平日里完全就是个扣扣搜搜的市井小民,却在最需要在意的收支上和日子过得一样马虎。甚至经常有人趁他不注意,跑到锅边偷个鸡腿卤蛋之类的到碗里,他也没仔细检查过。

  陈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得认认真真地站在一旁报数目:“早上买了 10 块钱的白菜,12 块钱的青椒,23 块 5 毛的番茄……”

  贺璞宁将账单做成表格,字迹清隽工整,数据一目了然,每页还特意标注了日期,好让陈安翻阅起来更加方便。

  陈安在装睡前还盘算着要给贺璞宁一个下马威,企图假模假样地从贺璞宁的工资里扣掉赔出去的一百块,好树立自己作为老板的威信。

  可对着贺璞宁新做好的账本,心里不安分的火苗又被他自己踩灭了干净。

  陈安报完了采购的账目,又掩饰般地轻咳一声,状似无意道:“还有什么…… 需要我帮忙的吗。”

  贺璞宁猛然坐直了身子,问他:“有消食片吗。”

  陈安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吃个晚饭还能吃撑,丢不丢人。”

  对方别过脸:“…… 谁让你做了这么多。”

  “…… 谁让你全都吃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