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已经很近了,小武仍是一筹莫展。这几天他一直在街市私访,没有任何头绪。但是,任何的案件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再完美的案件都会有的。从情理上推测,正好挑选全县黔首们去郊外捕蝗的日子作案,不可能是外郡县的流贼所为,最大的可能是本县无业男子。只是前此狱吏们捕获了那么多游荡子,却没查出一点问题,最后只得放了。下一步怎么办?
也许我可以搜索那些平日穷困,但近来花费奢侈的人。小武想,就一般贼盗剽劫的目的来说,皆是为了不劳而获地享受,他们怎么可能藏钱于身而不花费呢?他面向身旁的书吏,赶快制作文书,下行到各乡、亭、里,要他们举报近数旬来饮食奢靡过分的男子。用简册记下姓名状貌,以及他们近来出入郡县的情况,上报决狱曹。快!
那个书吏懒洋洋地瞟了小武一眼,嗯了一声,显得好生冷漠。小武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他看出了书吏的不耐烦,可是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强作笑容,尽可能哄着他们办事。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是很有亲和力,自卑和愤懑让他始终只能在矛盾中转圈。他讨好地对那个书吏说,如果这个案件破了,本县今年考课一定能成为全郡之最,不但王公可以高迁,我们也不会永远当这小吏。本朝有很多三公九卿都是从小吏中超擢的呢,难保我们……
好了好了,沈假令史,还是留些好梦床上做罢。书吏终于从简书里抬起头来,站起身往外走,冷面上稍带着讥嘲的神色,迸出一句话来,他把那个“假”字说得非常重,好像故意要提醒小武只是个代理长官似的,离王公的限期还有不到五天,君又可以回去做亭长了,离开自己亭部这么多天,可能会很想念罢?由亭长超迁三公的,可到底多不多呢?
小武心头大怒,他盯着书吏的背影,一拳狠狠地击在案上,由于愤激,身子抑止不住有点颤抖。天啊!他难过地想,有什么其他的真正发现呢?难道让我就这样以亭长终老么?难道我苦学的文律竟会如此不值一钱?他目光茫然望着门外,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决狱曹公房前斑驳的砖地上,依稀可见隐隐的暗色血迹,这使得那阳光非但没带来温暖,反而衬出些阴森。他踱出去,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射在院子的草地上,头上柱后惠文冠两个角的影子特别清晰,他觉得自己像一头耕牛。牛是任劳任怨的动物,他心里说,忍住一切愤怒,这些个小人,等以后再来报复不迟。他气哼哼地想着,情不自禁右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做了一个扣剑的动作,突然脑子里掠过了一丝光亮。
第二章 悉心廉疑狱 微伺见真形
小武疾步走到西厢,声音沙哑地呼唤另一个文书吏,快,帮我把案卷拿出来,还有现场发现的一应物品,包括凶器。他喘了口气,自觉有点失态,因为案情的久无进展,使他在众吏面前有些惶恐羞涩。他告诫自己应该装得随意一点,如此急匆匆显得有重大发现的样子,万一思路断了,惹来的又是一番嘲笑。虽然他收到的嘲笑已经很不少。
文书吏斜了他一眼,也懒洋洋地走到墙边的一排柜子前,有个柜门上用朱色墨迹写着“太始四年”的字样,他拉开柜门,捧出一摞竹简,放在案上,顺手把竹简摊开,那柄九寸长的小刀滚落了出来,刀上的血迹并没有擦拭,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磨洗,发出暗红的阴冷之光。
那刀沈君不是早看过了吗?文书吏见小武一副深沉的样子,有些好笑,这样的刀市场不知有几千几万,怎么可能从中找到凶手?
小武不理会他的唠叨,虽然他很想一个嘴巴把这个家伙打到墙角。如果他是县令的话,他一定会的。现在他只能假装没听到,脸上阵阵发烧。他假装凝神盯着那刀。严格地说,那并不能叫做一般的刀,一般的刀有三尺长短,可是这刀只有书刀那么长,大家都称它为“拍髀”。寻常的黔首们大多人各一把,挂在腰间,走动时晃动会拍击大腿,所以叫“拍髀”。刀的把手很短,不足两寸。上面缠了一些麻布条,色泽暗淡,刀环的下部靠着把手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缺口,缺口处不大规则,有突出的裂纹。是了,这柄刀当时并没有留下刀鞘,如果能查到刀鞘的下落,那就可能使案件有进展。小武自言自语道。
文书吏冷笑着插嘴道,如果我是盗贼,才不会保留一个只值几文钱的刀鞘。如果他把那鞘扔了,难道永远也破不了案?一个失去了刀的鞘有什么用呢?贼盗宁愿留下一柄价值几十文的刀,又何必在乎这几文钱的鞘?况且他不是掠走了卫府的一千八百钱么?那可供他重新选购三十柄崭新的好刀了。
你是在跟我抬杠吧?小武回过头来,我知道你靠父荫得为书吏,从小衣食无虞,怎么能理解一般黔首们的想法呢?汉十三年西陵县剽劫案,案犯乃一无爵士伍 ,他以一张一石半的敝弓劫掠富户东阳氏,劫得三千钱,翻垣逃跑时弓从肩上滑下。他舍不得那张不值二十文的弓,又跳下垣墙拣拾,被东阳氏族人得到机会,将其斩伤,送官黥为城旦。文皇帝八年汝南郡洛阳县大男子有爵不更陈无忧 ,掘城中大族杜氏陵墓,抢掠随葬珠玉而逃,又持剑击伤追捕他的官吏,被判斩左趾为刑徒。当时他本来可以逃脱,只是因为返回寻找他那不值几文的草履,被追贼吏发现踪迹。倘若依你的见解,这两个案犯因为掠得大量金钱就会随意丢弃不值几文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被抓住?所以你的看法貌似有理,却未必没有破绽。我觉得现在找到这刀的主人未必是不可能的。
那就看你的好了。文书吏嘟哝了一句。他不服气,但是面前这个代理长吏对案例的熟悉,又让他无话可辩。这个畏懦的竖子。他继续嘟哝道,往文书曹的公房走去。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狱吏跑了进来,令史君,我们抓了几个疑犯,正收押在圜室,等你去审问。
哦,真的?小武奇怪地问,是不是外地的?本县的男子大多已经梳理一遍了。
令史君放心,这个名叫婴齐的狱吏面目俊秀,温文尔雅,一向对小武非常客气,和其他掾吏的傲慢截然两样。他解下背上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