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益州一案, 从沈一光之死,到修筑堤坝钱银被贪墨, 再到赈灾钱粮等零零散散其他的贪污,规模数额之大都令人震惊,至于他们上下包庇,上敬的对象更是骇人听闻。
即日,圣上便已责令益州所有涉案官员停职押解回京审理,上到正二品的河道总督,下到江安城□□品的经历、知事,大大小小共计七十八名官员。
可以说,自顺帝即位以来,这样规模的案件, 几乎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益州一应事务暂交由其他不涉及此案的官员管理, 或从临近的州府调派人手, 另外朝廷也已任命了部分新的官员,携着赈灾粮饷一并奔赴益州——值得一提的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贺兰谨即将调任益云总督,不过他在宫门口跪那一下, 人又病了, 一时半刻估计还不好赴任。
三司原本要开始忙着京察,现在也全部歇了, 上下都在整理益州往年的卷宗, 往来的奏疏, 每年呈报给户部的账目等等, 与陆无忧所提供的证据及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呈交的罪证一一比对。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门口,时不时都能看见探头张望的士子。
皇城门口那声势浩大的一跪,亦有无数百姓围观, 街头巷尾都是议论此事的,据闻已经有戏班着手以此事编戏本子了。
当然也有感慨的。
“果然虎父无犬女,那天我真瞅见贺兰小姐跪在雪里,瞧着都快冻成玉雕了。”
“我也看见了!可给人心疼坏了……”
“唉,陆状元人还关在牢里呢,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陆状元为民请命,才落得入狱,这可都是天大的好人啊!圣上既已下令彻查益州,那迟早会还陆状元一个清白吧!”
“是啊,不然这只怕会寒了天下百姓和士子的心!”
此外,热闹的还有平江伯府——不时有人丢两块泥巴烂菜叶之类的到府门口,逼得丽贵妃的兄长平江伯不得不让府卫守在外面,免得再有人造次。
平江伯几个平日里斗鸡走狗的儿子这几日全被关在府上,他们还嚷嚷着不乐意。
“爹,我都跟人约好了出门吃酒。”
“圣上这么宠姑妈,让姑妈求求情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爹你怕什么呀!”
“最多就是罚罚俸,斥责一二,又不会动真格的,而且圣上看起来也撑不了两年了,表兄将来不是还要即位的嘛……”
平江伯也很烦躁,他厉声道:“都给老子闭嘴!一群小畜生!就是你们姑妈让你们最近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别他妈再给老子生事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惹麻烦,还得老子给你们擦屁股。你们现在赶紧仔细想想,到底弄出过多少条人命,都收拾干净了没有!”
几个儿子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爹,你别吓我们啊,这谁还记得……”
“都是些无权无势的贱民罢了,还能翻出天去?”
贺兰瓷也是病好之后,才知道她爹也病了。
当时跪在大雍门外,满脑子都是热血上涌,只紧紧盯着那隐在夜幕中的皇城,对四周声响充耳不闻,想着就算天长地久地跪在这里,跪到力竭倒地,跪到身死当场,也绝不想认命——完全忘了父女两人身子骨都算不上硬朗。
于是,双双病倒。
不过得亏她还有这些日子跟着陆无忧锻炼起来的身体底子,人又年轻,病好得比以往都快,还能去探视她爹。
贺兰谨坐在榻上咳嗽着。
贺兰瓷小心问道:“您的腿……”
就见贺兰简抱了个大坛子过来,兴奋道:“爹!您看我留着这鹿血果然有用吧!我去厨房给您热一下,您快喝了!喝完保准就能好了!”
贺兰瓷和贺兰谨对视了一眼,想起了鹿血是哪来的,都有点一言难尽。
果然没心没肺是最快乐的。
贺兰谨沉默了一会道:“别来看我了,先顾着你自己的身子吧。霁安那里,老夫会再上谏,就算拼着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他一直冤屈下去。”他又咳嗽了一声道,“当然,他不是我女婿,我也会如此。”
贺兰瓷不由笑了:“谢谢爹。”
对话竟意外平和。
“你也……”贺兰谨叹了口气道,“长大了。爹以前总拿你当个弱女子看,现在想来是小看了你。爹以后会尽量……少管你些。你和霁安好好过,他这次吃了不少苦头,但爹没看走眼,有臣子铮铮铁骨如此,纵使犹有奸佞,我大雍筋骨不折,基业不毁,吾心甚慰。”
因着群臣上谏的事情,姚千雪和宋齐川的婚事都推迟了一些时日,总算赶在新年前办完了。
贺兰瓷恢复锻炼,精神好些后,还去吃了喜酒,蹭了蹭喜气。
姚千雪欢快得像只喜鹊,从大清早就在问:“我这妆会不会太浓?和我这身嫁衣配吗?天呐我今天真的要嫁给他了!不是在做梦!”
贺兰瓷笑着哄她:“别担心,表姐今日特别美。”
只是看着那边新人喜盈盈拜堂,她思绪飘远,很难免地,又想起陆无忧。
贺兰瓷记得花未灵曾经说过,她和陆无忧的生辰都在正月前后,原本还琢磨着要怎么给他过,长寿面贺兰瓷都偷偷学着煮了两回——自己吃掉了觉得味道还不错。
可惜现在全无用处了。
不过陆无忧虽然人下狱,但名声却前所未有的大噪起来。
每日送帖子送礼的比他刚中状元那会还多,只是还有些是投帖子给她的,不是说仰慕,而是说钦佩,对贺兰瓷而言,也着实有些新鲜。
她在府中等着等着,还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待看见魏二小姐时,贺兰瓷是真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故而打点起精神,客客气气寒暄。
谁料,她还没说两句,魏蕴已经先开门见山道:“我是来看看你还好不好的,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贺兰瓷:“……?”
魏蕴语气有些不耐烦:“那傻子那天也跪在宫门外面了,跪得人都病了,还在担心你和你家那位,我说他傻,他还要絮絮叨叨在那里跟我说大道理,什么为国死节,什么忠孝恩义,什么大丈夫本当如此……”
贺兰瓷反应了一会,才发觉她这个“傻子”说得可能是林章。
“虽然我觉得你和陆无忧也挺傻的,不过算了,他可能做夫君不行,做臣子还行,总之……”魏蕴神色不大自在道,“我就过来看看。”
贺兰瓷迟疑着道了句:“多谢。”又一下想起姚千雪和她说的那些八卦,更迟疑道,“魏……夫人不用太在意我,我与林公子并无半点私情,之前更是并不相熟。”
魏蕴突然面色微红道:“这我知道!你都对陆无忧生死相许了,还能对他有什么意思。”
贺兰瓷:“……”
突然听到人这么说,她竟然还有几分羞耻。
“你不要多想!我对林章才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他人傻,逗起来好玩罢了……”
说完,她人就走了。
等传讯再押送,一来一回,也费去不少时日。
只是三司也没料到,在押送回来之前,益州官场似已分崩离析,迫不及待上书认罪撇清自己——他们已经知道陆无忧未死,贺兰瓷去益州种种交好行径便都显得其心可诛,更何况陆无忧一个区区普通翰林,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还找到罪证,八成是因为益州官场有内鬼,先把人卖了。
虽说是押送回来审理,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定会落罪,那个内鬼说不定就能借此戴罪立功,逃脱罪责。
彼此怀疑之下,更是不惜落井下石。
而最令人痛快地莫过于,由于圣上的默许,平江伯与其子在上京所为的累累罪行也被彻底清算了,若说益州还是天高皇帝远,平江伯在上京的跋扈行径,上京百姓都耳熟能详,连家仆都敢公然打死人,然后赔钱了事,百姓还敢怒不敢言。
——毕竟平江伯一向以国舅自居。
公堂之上,他的几个儿子起初还趾高气昂,待发现往日那些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官员此刻纷纷面带冷笑,然后一桩桩一件件把他们做的陈年丑事,连着人证物证一并数出来时,才开始有些脸色变了。
“都是冤枉啊……”
“都是这些刁民想害我们!”
“一定是伪证,你们找来的伪证,我明明……”
再加上那些证据确凿,流入平江伯府上的贪污银两,最终平江伯被褫夺了爵位,罚银五十万两,几个儿子被判流放,就连丽贵妃也受了牵连,降位为妃——虽然仍是四妃之首,但也算堵住了众人之口,给了个交代。
二皇子虽未处置,但圣上责令他去太庙祭祖两个月。
这桩案子是真真正正的,把天都给捅破了。
二皇子一党在朝堂之中,也是大受打击。
朝中上下都盛赞圣上圣明之至,乃是经天纬地的明君,是上天之幸,百姓之福,溢美之辞不绝于耳,暂时也没人催立国本了,还纷纷上书要圣上保重龙体,内阁也是又勤勤恳恳忙碌起来,算君臣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那日在大雍门外叩阙的官员只部分意思意思罚了点俸,斥责两句,也无伤大雅。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陆无忧居功甚伟,早该被放出来加官进爵,可他仍然被关在诏狱。
直到新年后,陆续开始有人上书请命。
民间也隐隐有了一些非议。
又过了半个多月,陆无忧迟迟未到的处置终于下来了。
——陆无忧此次虽揭发益州罪行有功,但也有负圣恩,公然斥上,无君无父,今日夺去御赐的麒麟服,及翰林院詹事府一任官职,贬谪为晃州随原府推官,即刻赴任,不得停留。
这会众人也都不住唏嘘。
晃州,又名荒州,这鬼地方就在大雍和北狄的边境,至于随原府,名字都是随便起的,随缘随缘,更是当中最穷最破,最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
名为贬谪,实为流放,何其惨也。
陆无忧本来在翰林院做的编撰,兼詹事府的右中允,正六品的清流,有连中六元的科名,又得徐阁老的器重,可谓前途一片光明,熬几年资历升到翰林院学士,只要不出什么大错,那调任正三品的侍郎和入阁也就是一步之遥。
京官也一向默认比地方上品级更高,上京的正六品外放出去相当于地方上的四五品了。
可如今他外放去做个七品小官,还是那种穷苦之地,不然除非哪天圣上想开了,否则算是仕途尽毁,很难再回来了。
时日就这么一天天如流水般过。
贺兰瓷再见到陆无忧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少个昼夜。
她照旧像是陆无忧去益州时一样,自己做着自己的事,独自在清冷的府上来来回回,可每一刻都被无限拉长,白天黑夜,漫长似永远到不了尽头。
仿佛诏狱里囚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因为得到消息晚了一步,陆无忧是自己乘着马车回来的,贺兰瓷还裹着厚衣裳,手中捧了个小手炉,坐在庭前望着府里的树苗发呆,看雪花扑簌簌坠地,就听见了一阵平稳又轻快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朝着门口望去。
原本不抱期待,可眼瞳却蓦然睁大了。
已经换了青衫披着长氅的年轻男子,仍旧姿态挺拔地从门口进来,他微微松了衣襟,头上还沾了点雪花,然后径直朝她走来。
贺兰瓷还眨着眼睛,愣愣着不敢置信。
那个无所不能却又看起来瘦削了不少的年轻男子朝她俯低了身子,然后倒了下来,贺兰瓷慌忙把小手炉往旁边一丢,张开双臂接住他,耳畔清润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
贺兰瓷仍未回神。
只是呆呆抱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陆无忧的身躯沉甸甸压过来,脑袋枕在她颈上,呼吸轻缓,悦耳的嗓音低低的:“怎么反应都没有的?真不想我?”
贺兰瓷这才终于有点回神,按着他的胳膊道:“……没反应过来。”
想说好沉,可又分明觉得他轻了。
陆无忧一笑,还未再开口,就听见贺兰瓷轻声道:“想的。”
都快想出错觉来了。
刚才第一眼看到,还以为不过是幻觉。
陆无忧竟一时也沉默了,拥着她,好一会,才慢慢松手,起身道:“我得先去沐浴。”
“……”
贺兰瓷无语了一瞬,拽住他的衣袖,还有点恋恋不舍:“你衣裳不都换了,不用这么急。”
陆无忧道:“不行,不洗干净怎么亲你。”
贺兰瓷更加无语,但她也跟着起身,亦步亦趋道:“那我帮你洗。”
陆无忧一顿,猛然转头看她道:“你是壳子
她理直气壮:“你不都帮我搓过背了。”
陆无忧道:“但我们挺久没见了,我会害羞。”
贺兰瓷也不兜圈子了:“是不是伤还没好,上次的那些,还没看仔细,你让我再看看……”
陆无忧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道:“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热情了,不过不用,反正……”他低着嗓子道,“你迟早能看到。”
贺兰瓷:“……”
这人在人人胆寒的诏狱呆了月余,居然只像是出了趟远门回来。
陆无忧去净室的背影,只身形清瘦了,肩膀倒还宽阔了几分,可以停风雪,可以载河山。
她没忍住还是叫住了他。
陆无忧脚步稍顿,微微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贺兰瓷咬了咬下唇,道:“那你想我了么?”
陆无忧大概是根本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脚步一转,又走了回来,停在贺兰瓷面前。
她下意识仰头,总觉得他是不是还长高了点。
陆无忧低首,唇在她发梢上轻碰,一根冰冷的长指蹭了蹭她的面颊,随后便听他笑意绵长道:“大概是如果我所思所想能具现之,你现在应该已经下不来床了……”
“……???”
能让她的感动再持续一瞬吗。
贺兰瓷耳尖红了几分,默默道:“……你去洗吧。”
陆无忧轻笑着,又蹭了蹭她的小脸,才慢慢垂下眸子,他轮廓锋利了不少,虽然俊美翩然依旧,但桃花眼带来的那股轻浮浪荡被沉敛气质压下去一些,勾人也仍是勾人,但多了股说不出的味道。
让人恍惚间觉得他比起少年,更已逐渐像个男人。
“那再聊一会吧。”他轻叹着,把自己的处置跟她说了,继而道,“我也不记得过去多久了,感觉我像坐了三年牢似的,时时刻刻想越狱,甚至还在想我越狱再回来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不过那样未免显得有点不太负责……处置下来,比我想得好些,我还以为我会被削职为民,戴着镣铐流放三千里之类的,不过说实话,晃州那个地方我也不是很想去。”
贺兰瓷捉着他蹭自己脸的手。
“那你打算……”
“意思意思往晃州去,然后中途改道回家,先回去逍遥两年,等萧怀琸差不多死了再说,如果……”他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笑来,“他真让萧南洵上位了,估计距离亡国也不远了,我再考虑要不要荆轲刺秦王。若是萧南泊上位,便再看看。说实话,我真的不太喜欢他们萧家人。萧南泊和他爹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不是和他的正妃感情甚笃吗,那你是没见过他养在城外的娇妾,要不是他小丽贵妃,哦不现在是丽妃不少,我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庶母有什么想法。对了,萧南洵府上幕僚有萧南泊的人,污了他未婚妻安定伯小姐的清白来拖延婚事这个阴损主意就是那个幕僚出的,准备日后拿来做把柄,可惜中途被你救了人没事——还真是坏到一起去了。”
贺兰瓷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完倒是沉默了,眼中隐隐有些忧愁。
那位大皇子她也没见过几次,印象中被萧南洵欺辱得厉害,又因为父皇的偏见而显得格外可怜,可谁能想……
陆无忧蹭完她的脸,干脆蹭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指,细细摩挲,感受着什么一样,同时语气随意道:“我家那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确实是这么个……比较自由的地方。你跟我过去,大概没人敢欺负你,有人觊觎,可以直接揍他,你想亲自动手都行……”
贺兰瓷被他蹭得手指发痒,一把扣住他的手,怔怔道:“可是,你不想官居一品,位极人臣,革新吏治……治国平天下,为万世开太平了吗?”
她把陆无忧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话再听起来格外羞耻。
陆无忧静默道:“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好了?”
贺兰瓷小声道:“我记性一直也还不错。”
继而,陆无忧很快便想起自己当时,还说过这么一句“我答应你,只要我做一天官,便做一天好官,不管权位高低”。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记性太好也很令人头疼。
贺兰瓷又继续小声道:“我还没去过晃州……”她欲言又止,“你要是实在不想,就算了,我可以跟你去……”做压寨夫人的。
陆无忧捉着她那只温软又柔滑的纤手,把五指慢慢嵌进去,扣住,沉默了良久,久违地咬牙切齿道:“行,我明天就去晃州赴任,推官是吧,七品就七品。”
贺兰瓷瞬间眼眸一亮,紧握住他的手,眼瞳发光地望向他:“真的?”
陆无忧:“……”
——他算看明白了,他夫人比他还忧国忧民。
那能怎么办呢。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她让我去我还能不去么?
瓷瓷日常催他上进。
马上是我喜欢的小夫妻基建(恋爱)日常啦,距离陆无忧的“先吃饭还是先吃老婆”的生活应该也不远了(?
之前说他可以参加基层公务员那个标签,这会是真的可以了。
当官,不下下基层,不合适。
虽然依旧,确实,咳咳咳,有参考历史。
ps:真去做压寨夫人,那本文就是夫君称霸武林后了……
评论区发100个庆祝无忧出狱(?
感谢三省吾身的火箭炮,※MAMORU※的手榴弹,灵小芝o(≧v≦)o的3个地雷,蘅徵、17768138、我努力不挑食、23229040、琳琅、时生、迦陵、45381376、胖丫头、一口沙琪玛、是飘君呀!、顾浠月、景玉轩的地雷。
76、七六章
第七十六章
圣上要你即刻赴任, 不得停留,就是必须得立刻离开上京, 哪怕是伤重不支的,抬也得抬出上京。
因而甚至没来得及做什么道别,贺兰瓷和陆无忧就已经上了去往晃州的马车。
只是,现下随着马车颠簸,也不知道是谁更难熬一些。
贺兰瓷合着眸子,听见陆无忧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你要是还不舒服,便躺着。”
她确实有些坐不住,腿都在发软,襟口袖间还有遮掩不住的痕迹。
本来陆无忧沐浴后,便去榻上睡了, 她收拾完行囊, 不放心, 犹豫着悄悄爬上榻,去看他的伤,结果被陆无忧抓个正着,他按着她就亲了。
贺兰瓷也没怎么反抗, 只伸手去脱他的衣衫。
结果被陆无忧轻执着手腕, 按在榻上,亲得越发肆意。
她挣扎, 但又不敢挣扎得太用力, 最后他的衣衫没怎么脱, 自己的倒是被脱得差不多了——现在回想起来, 居然还有点气。
一番无度索取之后,贺兰瓷也没力气了,甚至有点搞不清楚, 谁才刚从诏狱出来。
最离谱的是,她都从里到外被他亲透亲熟了,不知道渡了几回,陆无忧竟然衣衫还没脱,从头到尾衣冠楚楚,就是不给她看他的伤。
但是有时候,碰到他的胳膊胸膛,会有些轻微的身体反应,又能明显感觉到他是带伤的。
知道这人一贯顾惜颜面,又爱逞强,大抵也是不想让她担心才不给她看。
可是……贺兰瓷闷不吭声地撑着马车壁,努力稳住身形,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陆无忧慢悠悠道:“又没让你下不来床。”
“……”
贺兰瓷继续闷不吭声。
陆无忧便又道:“好吧,我昨晚是急了些,但应该也……没多粗暴。”他不太确定,“不然你让我看看?”
贺兰瓷道:“……你倒是先让我看看!”
陆无忧莞尔道:“你昨晚不是见过,还尝过了?”
贺兰瓷不由抬高音调道:“我说你身上!”
陆无忧随口道:“都说了没什么,只是淤青未消,看起来有些吓人,怕你大惊小怪,要不……”他似乎建议着道,“你现在给我看看,我也给你看?”
“……”
贺兰瓷居然还真动摇了几分。
可是……转而又很羞赧,说不定那处还留有痕迹和某些东西,到现在还微妙地胀痛着。
陆无忧倒是随口胡说罢了,知道她脸皮薄,虽然好像也在一点点耻度降低,但该羞耻的时候也还是会羞耻,比如不太想给他看结束后的身体,还喜欢把脸埋进软枕里——当然这点也很可爱就是了,让人想沿着她的后颈与蝴蝶骨,一路亲到尾椎。
马车在沉闷的羞耻中,越驶越远,不过很快便被拦住了,随后外面响起了刀枪剑戟碰撞,打斗的声响,还有人道:“就是这辆马车!上啊!”
贺兰瓷想去掀帘子:“怎么了?”
陆无忧按着她,语气闲适道:“估计是刺杀吧。你就别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贺兰瓷道:“……?这还不算大事!”
陆无忧一笑道:“我把益州官场上下得罪了个遍,不知道多少人受牵连,再加上被削爵的平江伯一干人等,想把我除之而后快的人不要太多,这一路估计都不会太平安。不过不要紧,现下也没有藏拙的必要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路杀过去便是了。”
贺兰瓷:“……!”
陆无忧似反应过来一点,道:“你要是不想伤人性命,我让他们下手轻点。”
贺兰瓷也知道这样风险更大,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必。”
陆无忧强调:“我是个良民,又不是山贼,不过自卫罢了,总不能束手待宰。”
贺兰瓷点头表示理解。
说着,陆无忧稍稍掀开帘子道:“少夫人说了,不用留活口了。”
贺兰瓷:“……”
因为此去晃州,路途遥远,为求尽快抵达,中途他们还改乘了船。
贺兰瓷头一回乘这么大的船,一时还很新鲜,站在船舱外面不住张望,看着湖面粼粼千层的细波,眼眸里也像倒映着湖光,碎金闪闪。
陆无忧刚想给她讲讲,就发现她面色微变,突然按住了脑袋。
“……你怎么还晕船的,之前不是划得挺开心的吗?”
贺兰瓷躺在船舱的榻上,面色苍白,格外虚弱道:“那个没这么大……”
陆无忧按了按她的脉息,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道:“待会靠岸我们还是走陆路吧。”
贺兰瓷一把抓过他的手道:“水路不是快些?”
陆无忧道:“但你这样……”
贺兰瓷坚持道:“我还可以,适应一会就好了,我们早点去晃州。”
小脸绷得煞白,嘴唇紧咬,但就是很固执,陆无忧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在她那张漂亮脸蛋上亲了亲,陆无忧道:“好,我叫人去给你熬个药,喝完说不定能好些。”
她喝苦药依旧熟练而且毫无知觉似的。
等她喝完,陆无忧才道:“你就这么想去?晃州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什么风景。”
“我知道。”
贺兰瓷点着头,思忖了一会,斟酌道:“可是就这么回家,你不会不甘心吗?”
陆无忧沉默片刻,笑道:“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
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陆无忧到江流书院念书,比她还早,虽说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但他自小离家,背井离乡,人生至今可能有一半以上的年月,都在读经史,熟悉官场,了解民生,不然不会对这些都如数家珍。
是他年少的理想与抱负。
他的人生也一直很顺风顺水,哪怕阴差阳错娶了她,得罪了二皇子,也仍受圣上器重,前途无量。
可他依然选择了上那封奏章。
将前途尽数压上,吃尽苦头,人生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这个决定并不轻松,也不像陆无忧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不然他不至于在益州犹豫那么久。
明知结局如何,仍旧义无反顾。
“不过……”陆无忧语气寻常道,“既然答应你了,便不会再改。只是我那会有些生气,在诏狱里闲来无事,总想着,在其位,不谋其事,纵使是君王依然是不称职的。文臣官至内阁辅臣,都是历经百般磨难,而君王却只需要投个好胎,还挺不公平的。尧若让位给其子丹朱,则未必有如今的尧舜美名,秦二世而亡,不也正是未择其贤者。”
贺兰瓷不由紧张道:“你真打算荆轲刺秦王?”
陆无忧莞尔道:“想什么呢?只是想明白,我当官,不为君,为民——不过气愤还是有的,原本想先冷静一段时间。但既然你想,去晃州也好,那地方是真的天高皇帝远,穷得叮当响,兴许连锦衣卫探子都没有。”
很快,随着贺兰瓷晕船的症状好转,她也对晃州的荒凉有了一点直接的认识。
船只越往前开,越少,本来宽阔的河面,也日益狭窄。
陆无忧道:“我们行船没带什么货物,吃水不深,所以还能前行,货船到这里,大抵只能搁浅了,因而几乎通商不到——这也是晃州这地方穷的原因之一,其他的无外乎临近北狄边境,易被劫掠,不利于农耕,再加上穷山恶水民风剽悍,易出盗匪,官府管辖不力,收税也收不上来,只能益发穷困。对了,虽然河窄,若是涨潮,这里亦有水患。”
贺兰瓷听完陆无忧的描述,也感觉到前途一片灰暗,但她努力安慰他道:“陆大人,我对你有信心。”
陆无忧斜眼看她道:“推官只掌一府的刑名。”
贺兰瓷循循善诱:“那刚好,你可以先从陆青天做起。”
陆无忧轻笑道:“你倒是帮我安排得挺好。”
然而,刚等他们进了晃州境内,就遇到了第一波的麻烦——水匪。
对面的船只足有他们这艘船的两倍之大,舢板上站满了手持兵器的大汉,喊声震天,还有些举着弓箭的,大声嚷嚷着:“快把值钱的金银细软留下,不然今日就叫你们都葬身鱼腹!”
陆无忧的船上,除了船夫,其余全是他的人,大家都很神色淡定,甚至显得有些兴奋。
船家瑟瑟发抖道:“诸位……”
陆无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怕。”随后对贺兰瓷道,“你觉得那艘船如何?”
贺兰瓷远远观望道:“还不错……”
陆无忧笑道:“你去船舱里待一会,很快就好。”
贺兰瓷点头应声,带着霜枝躲进去,又忍不住道:“我能偷看吗?”
陆无忧体贴道:“船舱里面有窗户。”
话音未落,陆无忧已御起轻功,瞬息之间身形便移动到了对面船上,身旁的人也摩拳擦掌活动手脚,和他一并移动过去。
霜枝第一次见,忍不住惊道:“小姐,姑爷他会飞!”
对面船上的人和她发出了一样的惊呼。
“我勒个去,对面那群人居然会飞!”
“我之前听说过!这好像叫什么轻功!就在那什么武林大会,还是问剑大会上一群人就飞来飞去的!”
“你他妈现在说有什么用!”
“我们是不是碰到硬点子了……”
“快、快开船!”
“来不及了啊,老大——”
霜枝看得目瞪口呆,拽着贺兰瓷的衣袖:“小、小姐,你、你快看啊……”
贺兰瓷习以为常道:“淡定。”
刚才还嚣张不已的水匪,很快一个个被捆住手脚,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匪船也被收缴了,陆无忧跟在自己船上巡视似的,闲庭信步带着贺兰瓷下船舱去看,只见里面堆了不少的金银细软,还有些布匹、香料之类的货物,陆无忧转头问她道:“你要登记造册吗?”
贺兰瓷:“……”
她应该是没有在做压寨夫人吧。
陆无忧继续道:“等到随原府看有没有人认领,没有就先充公。”
贺兰瓷定了定神道:“好。”
……他们应该还是正经在做官的。
等他们回到舢板上,只见似是领头人的大汉不甘心道:“兄弟,你哪条道上的?都是出来混的,事情不要做的太绝,我可是苍山帮的人!东西你可以都拿走,把我们人放了行不行……”
陆无忧弯下腰,手中一旋,闪出飞刀,跟在益州对曹显安似的,故技重施用冰冷刀身拍着他的脸,温柔却又迫力十足地笑道:“苍山帮什么帮派?介绍一下。”
一股浓烈的杀意四散。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瞬间冷飕飕起来。
大汉冷汗直流道:“你、你知道了可别害怕!我们苍山帮可是晃州三大帮之一!”
陆无忧若有所思,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你们这样的肥羊居然还有两个”,大汉立刻又道:“我们帮派上下一共几千,不对,上万人!兄弟你掂量一下!要是被发现了,就算你们会飞也逃不掉的!”
短暂思索,陆无忧莞尔一笑道:“放了你们也可以,从今以后,你们跟着我混就行。”
大汉懵逼:“……!”
陆无忧笑容一收,霎时变脸,语气冷森森道:“不然那就全杀了吧。”
这会不止大汉了,他旁边的其余人也连忙道:“唉等等兄弟!大哥!你让我们考虑一下啊!你还没说你哪条道上的呢?你什么帮派啊!”
陆无忧便又笑道:“不好意思,在下是随原府新赴任的推官,顺便来招个安。”
大汉们:“……???”
霜枝也惊呆了。
贺兰瓷帮她把快掉下来的下巴合上,心想陆无忧不愧是……出身,黑吃黑用得可真熟。
等他们乘着新船往随原府继续进发时,贺兰瓷在船舱里一边登记赃物,一边轻声道:“你家不是江湖帮派出身的吗?这边的帮派……”
陆无忧则正在按照他逼问的口供,画晃州附近的帮派分布图,随口便答道:“我是名门正道出身,这种地方匪帮怎么会认得。”
“这还有区别?”
陆无忧道:“当然,相提并论会让我觉得很丢脸的。”
贺兰瓷忍不住道:“但你看起来好熟练。”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因为我家还有一半是邪门歪道,不过已经从良了。”画完图,他也忍不住感慨道,“难怪晃州这么穷,这鬼地方快自立了吧。就随原府推官这个职位,我前面任命了三任,全请辞跑了,才会被萧怀琸栽到我头上,可真是辛苦他了。”
贺兰瓷道:“那你怎么打算的?”
陆无忧笑笑道:“安内必先攘外,先从剿匪开始吧。”
贺兰瓷不由道:“……你是不是说反了?”
到随原府之前,陆无忧又去好一通恐吓,把一群大汉吓得乖如鹌鹑,贺兰瓷这边总算统计完了,还稍微又有点晕船,所幸很快船便停了。
随原府的渡口也是凄凄惨惨。
推官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府衙里也算是掌实权的,仅次于一府的知府、同知和通判,奈何新官到任,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下了船去驿站换马,却发现破破烂烂的驿站里连匹马都没有,只有一个看门的耳背老头子:“啊?马?马都被骑走了!什么?驿丞?跑了呀!”
刚才那个领头大汉搓着手舔脸道:“大人,我们有马,就拴在那边的小林子里。”
陆无忧:“……”
贺兰瓷:“……”
这还真是官不如匪。
朝着随原府府衙所在的原乡城走近了,终于勉强感觉到人烟,到了城门口,递上文书,城楼上才有人下来,客客气气道:“不知推官大人前来,卑职有失远迎,不过后面这些是……”
陆无忧随口道:“我请的护卫。”
大汉们立刻挺胸抬头,趾高气昂。
贺兰瓷戴着帷帽,微微觉得有点羞耻。
来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后面满身匪气的人,道:“好、好的,卑职是随原府的经历赵磨,推官宅也为您打扫好了,请移驾府衙。”
陆无忧道:“不知府台大人何在?”
赵经历紧张道:“府台大人身体微恙,在外修养。”
“那同知和通判……”
赵经历道:“上任同知刚刚请辞,还未任命,三位通判大人一位身体抱恙,一位母亲刚过世,守孝去了,只有一位柳通判大人在府衙里。”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贺兰瓷抬眼便看见了比驿馆好些,但仍然有些破破烂烂的府衙大门口,竟然还升起了几分奇妙的熟悉感。
刚走到门口,赵经历去通报,还未到一时,便听见一个人疾步而出,高声道:“陆大人,陆大人你可终于来了啊!可算给我盼到了——”
一个身着地方六品官袍的矮胖青年满脸激动地朝着陆无忧扑了过来。
陆无忧轻松闪身避开,他客气道:“见过柳大人,不知我们可否认得?”
对方毫不介意道:“不认得,但是陆六元鼎鼎大名我还是听过的,如今府中事务繁杂,还请陆大人尽快开始公务……”
说话间,贺兰瓷和陆无忧都看见了,后面桌案上,堆积成山的文书,都快从案上掉下来了。
贺兰瓷是听说过懒政的,但是没想到一府上下能懒成这样。
一时,她还有些惊愕。
柳通判按着额头道:“对了,我先去睡会,我已经连续工作了七个时辰了,我顶不住了……”
说完,这位柳大人就朝着通判宅滚了过去。
陆无忧和贺兰瓷面面相觑,陆无忧率先一步迈进去道:“先来看看吧。”
贺兰瓷迟疑道:“我也要?”
陆无忧转回头,指尖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道:“我又没带师爷,除了你还有谁?”
这地方虽然穷,乱七八糟的事务却不少。
贺兰瓷摘了帷帽,从桌上拿了一摞文书,看了起来,陆无忧则拿了另一摞,青叶带着霜枝指挥其余人去推官宅里放行李,陆无忧把为首那个大汉和府里另外一个吏员叫过来,准备问话。
陆无忧刚想开口,就发现两人都在盯着贺兰瓷发呆。
大汉和另外一个吏员突然感觉到一阵极其森冷的杀气飘出来,仿佛周围骤冷,两人顿时回神。
贺兰瓷毫无所觉,边看边问,和陆无忧对坐在案前,竟仿佛回到了两人的书房里。
“瓷瓷。”
嗯?
她抬头看他,等等,他叫她什么?
贺兰瓷还在怔愣着,陆无忧已经很自然而然道:“你过来一下。”
“干嘛?”
他把椅子搬过来道:“你坐那么远怎么商量。”
贺兰瓷想也是,这桌案还蛮长的,她脑袋凑都凑不到陆无忧那边去,于是便坐到了他边上,听见陆无忧低声道:“先把不同事务分门别类吧,我看有状纸,有县衙递送的,还有……”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身侧的漂亮姑娘卷着袖子,已经兴致勃勃开始干活。
“陆……”整理着,贺兰瓷刚想开口,又想起他方才那个令人羞耻的称呼,觉得他可能是因为觉得有外人在不方便叫“贺兰小姐”。
自己要不要也从善如流一下。
她犹豫着羞耻了一瞬,也改了口道:“霁安,那个……你不是说要先剿匪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无忧到地方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员呢。
瓷瓷逐渐接受压寨夫人设定,开始准备和她老公占山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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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七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