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B-1999-爱II
“你又在学我。”
叶秋城表情瞬间变得难以捉摸。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和夏书言拉开些距离。初升的太阳一跃而起,照在他琥珀般的瞳仁里,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一半像燃烧的火,另一半是极深的夜。周围人渐渐变多,人群的惊叹此起彼伏,夏书言耳中却只剩叶秋城的呼吸声。
夏书言对恋爱一窍不通,可他对人不是一窍不通。好的坏的高兴的难过的,谁是善意,谁是恶意,他通常都能看明白,但几个月过去,他还是看不懂叶秋城。从认识对方,直至现在,叶秋城的周围仍旧有一团雾,挥散不去,远看是一个样子,近看却换了副模样。
就比如现在,他看不懂对方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就像他不明白,几个星期前叶秋城说喜欢自己,究竟是认真,还是恶劣的玩笑。
夏书言总以为,爱上就表白,喜欢就去追,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可临门一脚,话到嘴边,他却不清楚如何开口了。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他们再向前走一步,今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届时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相伴相守直至生命尽头,另一个是未能捱过世俗的难关,此后形同陌路,再也不见。
他当然不想走到第二个结局。
他从小到大运气一直很糟。在叶秋城出现之前,不知不觉,身边不再有任何人。他以为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叶秋城出现了,他猜这个人或许就是自己的运气,是老天开眼,奖给他的一份厚礼。
他不敢弄丢。
倘若叶秋城因自己的话心生嫌恶,甚至一言不发回到临山,从今往后再也不理自己……
夏书言想都不敢想。
“我说,小秋哥,”夏书言脱口而出,“跟我讲讲那个人吧。临山的夏书言。”
“不是说好不提他了?”叶秋城无不疑惑,“怎么,你想向他学习?”
夏书言及忙撇清:“谁要学他?!我才不想跟他一样。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怎么认识,又怎么在一起的。”
叶秋城曾说过,他今生唯一爱过的人就是临山的夏书言。想把他追到手,参考对象只有那个人。
可叶秋城无不犹豫:“你确定?上次我提到他,你好像特别不高兴。”
“我拿期末考试的成绩发誓,绝不生气。”
叶秋城连忙制止了夏书言:“别……以后不许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我都说,我说还不行吗?”
叶秋城说,他和临山的夏书言相识于四年前的初秋。
那天夏书言替老板去幼儿园接孩子。虽然小家伙和夏书言关系很亲密,但之前出现过亲朋绑架孩子的情况,没有家长本人的授权,叶秋城不敢怠慢,喊保安把夏书言请出了楼。
半个小时后,他看到学生家长的消息,大意是,下午有个名叫夏书言的朋友来接孩子,后面还附送一张对方穿格子衬衫带眼镜坐在电脑前的照片。
叶秋城这才知道,学生家长早在午饭后就知会了园方,只是中间闹了点乌龙,他没看到消息。
叶秋城赶忙追出去,发现夏书言还在门口等着。他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下身套浅灰色修身牛仔裤,脚蹬棕色乐福鞋,衣冠楚楚,和照片上那套标准的程序员装扮大相径庭。
他反复确认几遍,确定两者五官相同,是同一个人,便推开楼门,打算请夏书言进门。
叶秋城至今还记得,八月底九月初临山闷热潮湿的空气,那天突然变得清亮,不强不弱的风穿过车流,穿过行人,穿过楼宇之间,吹散了夏书言精心打理的头发。
事出有因,错还在自己,叶秋城怪不好意思的。他提出请夏书言吃晚饭,没想,对方毫不犹豫地应允,并告诉他,先把孩子送回家,然后来接他下班。
那天晚上,夏书言选择的餐馆,刚好是叶秋城最爱的那家。二人一见如故,从晚饭聊到饭馆打烊。原来夏书言最喜欢的地方也是这里,可他们从未遇到过;原来他们的家距离很近,只是一个开车上班,另一个坐地铁,一个常去单位附近的拳击馆,另一个只在大楼地下的健身房跑步举铁。
离开餐馆,他们回家的方向刚好相反,但谁都不愿意先走一步,谁都不想远离对方。后来他们上了同一辆车,进了同一扇门,到次日天明,都没人合眼。
听完叶秋城的回忆,夏书言竟不知作何反应。
对方很多话、很多概念,他都是第一次接触,仿佛打开了先前碰不到的门,花花世界一拥而上,占满了他的脑海。他不清楚,世界上有人可以这样相识、相处,并且相爱。
他瞬间觉得,不只是临山的夏书言,叶秋城也离自己太远了,就算过10年、20年,自己到了他们的年纪,或许也难以望其项背。他以为自己遇事总能找到解决方法,无论多蠢,总归是方法。
但眼前向叶秋城告白的事,显然超出了他的界限。他知道叶秋城很优秀很厉害,但对方原来从一开始就站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
“所以,我没机会了是不是?”夏书言略带颓丧地呢喃道。
叶秋城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他,双手搭住他的臂弯:“你现在刚18岁,你们的情况不一样。书言,你在同龄人中已经十分优秀,而且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很多,现在或许还不是……”
“我都清楚,我还要考学,还要准备去我妈那儿,而且未来的某一天,奶奶可能就……”夏书言顿了顿,险些说不下去,“眼下最不应该考虑的就是感情问题,对吗?”
叶秋城收回视线,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我要真的去了她那儿,恐怕咱下一次见面就……”
遥遥无期,不知哪年哪月,甚至一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
这些话在夏书言唇齿之间流转,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不敢提及这些坏的词汇,生怕一不小心,墨菲定律应验。
说穿了,现在的夏书言想过没有叶秋城的日子。可离开对方的日子,近在眼前。
他心里突然生出个大胆的办法:“小秋哥,你不觉得,其实我挺会照顾自己?”
“是挺会,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能照顾自己,不如干脆不去我妈那儿,等我考完试,咱俩……”
“书言!无论去不去,都需要深思熟虑!”叶秋城粗暴地打断他,反应从未如此激烈,“那是你的未来,你人生的后半段,是几十年的时光。你不能一念之差,葬送了自己的前途。无论任何人都不值得。”
一席话,说得夏书言头脑发胀。
叶秋城总是说,感情这种东西,当它来了,自然而然就懂。
可他一点都不懂。感情没有逻辑可循。
他不禁问道:“那你呢?你不是现在还留在百熙,留在我身边?”
叶秋城认真地回答:“我是啊,我来帮你的。”
“那你在临山的生活呢?你的事业,你的幼儿园的小朋友,你的员工,还有亲朋好友。听听你刚才说的话,你有多优秀多成功,来到百熙就意味着扔掉那一切,难道我值得……”
夏书言突然收了口。
这句话的答案显而易见。如果自己不值得,叶秋城根本没必要来第二次。他曾经回到了临山,回到他熟悉的生活,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才让他踏出回到百熙的脚步。
“难道你……你真的喜欢我?”夏书言难以置信地问道,“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把我当成临山的夏书言?”
叶秋城闭上眼,五官挤在一起,艰难地点了点头。
夏书言猜,两情相悦应该是天下最美的喜事,为何对方如此痛苦,还要一次次推开他。
他不甘地问:“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我们两情相悦,但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临山的夏书言跟你吃一顿饭,就可以?”
“喜欢是一码事,在一起是另外一码事。”叶秋城声线不稳,几近破碎,“书言,你想想,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放弃和你母亲团聚的机会,甚至放弃开始新生活的机会,你以为我很高兴?”
“可是你也为我放弃了很多!”
叶秋城看着夏书言,脸上又出现了难以捉摸的表情。他痛苦地蹲下身,半晌后,方才吐露只言片语:“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我解释不清。”
“行,我知道了。”
夏书言的声音很冷,仿佛一桶冰水细细密密浇遍他全身,从头冷到脚,冷到眼睛,冷到心。
叶秋城仿佛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低声说:“而且,假如明天我突然离开百熙,几十年之后才能相见,或者再也见不到。那时候,你还觉得值得吗?”
夏书言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叶秋城最初就是个意外。他明白,有朝一日对方要走的,要回到临山,回到原本的生活。只是叶秋城对他太好,守着他的时间太久,为他构筑错觉,让他以为,他们的生活可以长长久久,一辈子不分开。
到头来,都是自己痴人说梦罢了。
就算他们互相喜欢,也不过是两条直线,意外相交,然后顺着各自的轨迹奔涌向前,渐行渐远。
夏书言想,这样也挺好的。早一天认清真相,就能早一天离开虚幻,回到现实。
“走不走,是你自己的选择。值不值得,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他看着叶秋城,有气无力地说,“假如你真要走,麻烦知会一声,别再突然消失不见。”
那天回到家,夏书言做了个梦。
梦里的场景很奇怪,他在一个窗明几净的屋子里,旁边有许多小孩子,看上去像叶秋城描述的幼儿园一样。
可周围闪耀着炫目的红光,几乎盖过窗外的太阳。屋里除了很多小孩子,还有更多的大人,他们都是一脸惊慌失措,还有人在哭。
而叶秋城倒在他怀里,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面色煞白,双眼空洞无神。
他摊开手,掌心全是血,胳膊全是血,刹那间视线被血色侵染。
他颤抖着翻看搂紧叶秋城,倾身向前,只见叶秋城后背有个巨大的裂缝,撕开外套,露出骨骼,还有更深处不再跳动的心脏。
夏书言被这奇怪的梦猛然惊醒。他睁开眼,一头冷汗,却突然忘了,刚才梦中的人到底是谁,自己为什么又如此痛苦。
环顾四周,他看整齐的书桌中央上放着张白纸。可他记得,睡觉前特地收拾了书桌,也没有往那个地方放什么白纸。
夏书言下了床,离开卧室,发现客厅的沙发莫名其妙铺开了,上面还摊着被褥,仿佛不久之前,有个人在那里睡过。手放上去,还有微微的余温。
可夏书言什么都想不起来。这场景熟悉得心惊,他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丝线索,就像有段记忆从脑海中莫名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回。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写文没注意时间,更晚了。明天还有。
最近两章改动过,用app看的朋友可以清除缓存,就能看到新的,谢谢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