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A-2019-一辈子一起
2017年的初春,叶秋城在社交媒体上得知,临山地产大鳄、他的生父周重阳,驾鹤西归了。
比起难过,他心里更多是唏嘘。
叶秋城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周重阳心里可能也就占了几个细胞的位置,当初把他带回家,不过是为了平息外界的风雨。可外面平息了,家里却因为他的到来翻天覆地。“小少爷”不喜欢他,咒骂他是登堂入室的小三的孩子;女主人因为“小少爷”闹得太多,也渐渐对他产生嫌隙。只有周重阳外面有天酒地,鲜少出现。
曾经很多次,叶秋城求女主人让他离开,他会自己找警察找福利院,找生活的地方。可就算厌恶地看都不打算看一眼,对方仍执拗地将他锁在屋子里。
原因很简单,周重阳不能让他所谓的儿子在外流浪。
可是就算那偌大的房子宛若旅馆,在外面浪久了,周重阳也会偶尔回来。
周重阳不喜欢吵闹,所以每当他回家那几天,是叶秋城最轻松的几天。他不用被骂,他不用被嫌弃,不用吃残羹剩饭,甚至偶尔还会和周池清一起被带出门,以周重阳二儿子的身份和陌生的大人吃饭。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当时的叶秋城不痛恨周重阳。
叶秋城十几岁的时候,周重阳第一次突发心脏病。
那一段时间,周重阳不得不长期回家休养。纸包不住火,他也见识到了盛景之下的蟑螂。
而叶秋城,一个私生子,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可周重阳太爱面子,即便把人丢出去不管不顾,也要做得足够漂亮。他给了叶秋城一笔钱,美其名曰“在外镀金”,在叶秋城初中毕业后,把叶秋城扔到了半个地球之外。
离开的那天,周池清特地跟叶秋城去机场,嘲笑他后半生定将孤苦伶仃,居无定所。可叶秋城明白,自己获得了逃离这个家的唯一机会。他拼命念书拼命打工,做了许多他想过也没想过的工作,大学三年加研究生一年,更是每天只睡四个钟头,就为了经济独立,攒足够多的钱,不再做周家手里的提线木偶。
事实上,叶秋城差点做到了。
研究生的导师很欣赏叶秋城的论文,多次提出希望他继续学术研究,并表示可以为他提供读博期间全额奖学金。这里生活得很好,距离周家很远,他可以安安静静做学术研究,凭着多年以来积攒的本事,以后应该吃穿不愁。
但叶秋城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总有个声音,魂牵梦萦,告诉他应该回去,回到临山,回到他离开的地方。
毕业典礼的第二天,他收拾行囊,买了张单程票,回到了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念书时,叶秋城选择的幼教专业。
他当时就想,以后开家幼儿园,让小孩子都能开心愉悦地长大,多一些安全感,这样世界上就能少很多像他这样的人。
回国后他确实依照本心,用多年的积蓄开了家幼儿园,名叫瑞嘉。
那些年临山虽然多了不少国际幼儿园,但鱼龙混杂,教学质量令人满意的就那么几所,许多对此有需求的家长一园难求。
叶秋城的出现,有那么点天时地利人和的意味。他的学历实在太闪亮,开设的课程和教学理念也比较超前,加上适当的宣传,很快就打开了瑞嘉的知名度。
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伴随知名度而来的,还有周家。
周重阳知道他事业有成,特地带着他和周池清一起接受采访,说是面子上有光。
起初叶秋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秘密一旦大白于天下,便不再是秘密。就算他不和周家混在一起,有人来采访他,也会特地问到他和周家的关系。即便他什么都不说,采访者也会以此作文章。
毕竟有“富二代”和名校毕业的身份加持,多么适合给人造梦。
这种扭曲的境况,一直保持到周重阳离开人世。
作为周重阳名义上的儿子,叶秋城也被包含在了遗嘱中。不过和周池清获得公司的完全继承权、周池清母亲获得大量房产和现金相比,落在叶秋城手里的钱简直少得可怜。
他选择直接放弃。
周重阳好歹是他生父,给了他遮风挡雨的屋檐,供他出门读书,多少有恩情在。他不至于在人最后一程斤斤计较,一地鸡毛。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算这样,周家的那两个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们主张叶秋城没有在周重阳病重时期尽到赡养义务。先前利用周重阳宣传自己的幼儿园,也没有支付相应的费用。
叶秋城觉得可笑至极,不打算理睬。
可没过几天,他居然收到一纸律师函。
叶秋城总算明白,在周重阳还活着的时候,这俩人还多少顾及老爷子的颜面。等人一走,他们迫不及待要除掉盘踞已久眼中钉。
不管他们好不好过,他们绝不会让自己不会好过。
叶秋城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毫无经验。除了夏书言,他不清楚还能和谁商量。
夏书言听后,给他介绍了一位关系不错的擅长打遗产官司的律师。他还安慰叶秋城说,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当时还要糟糕,最后也撑过来了,叫他不要担心。
对方看了叶秋城的情况,又了解了对面的情况,要叶秋城做好长期准备。
他不是没有赢面,但对面也是根难啃的骨头,请了一大票知名律师,角度刁钻,有理有据。
听过这么多,叶秋城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这官司一打就是两年。
从2017到2019,园里的第一批小朋友都上小学了,他才在一众人的帮助下,爬出泥淖。
不知是否拖了太久,对面接受了庭外和解,接受了叶秋城变卖全部个人家产换来的钱。
叶秋城猜,某种程度上,对面应该达到目的了。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当年夏书言送他的钥匙链,原本挂着成双的钥匙,现在也丢了一枚,形单影只。
但那个家花在他身上的钱,那个家给予他的一切,他都还清了。
叶秋城特地挑了个炽热的夏夜,在律师的陪同下,进入那栋他不愿靠近的阴森豪宅。
他留下了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可是他毫不悲伤。
签完所有的文件,准备离开时,叶秋城看着两位无比陌生的“家人”,说:“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
对叶秋城来说,他们已经死了。
在咒骂声中,叶秋城转身离开。
叶秋城一步步走,走出死寂的别墅区,走了很久,走到喧闹的街上。刹那间,他感觉自己从冰冷的监狱回到人间。
他去小吃街点了份铁板鱿鱼,又叫了份鸡汁豆干,请摊位老板包好后,旁边微醺的男男女女忽然凑过来拥抱他,递给他酒,搂着他唱歌,唱“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那一刻,叶秋城第一次明白,这原来就是自己在找的东西。
尽管很疼,尽管他失去自己勉强能称为家的地方,但他终于把长在身上的毒瘤剜去、粉碎,不受任何束缚。
他是自由的。
他可以不用顾忌,自由地抛下过去,抛下笼罩在身上的枷锁,自由地去爱,被爱。
叶秋城点了两把碳烤五花,一打啤酒,回请了热情的年轻人。几位要他坐下一起吃,他摇头表示不用。
他说:“还有人在等我,我得早点回家。”
“没关系,那个人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秋城猛地回头。周围灯红酒绿,车来车往,这美好的大千世界俱为流沙,沦为一个人的背景。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身旁。
方才一直面色平静的叶秋城,突然咧开嘴笑了。他说:“你怎么在这儿。”
夏书言回:“你怎么在这儿。”
叶秋城又说:“别学我说话。”
夏书言愣住了,眼中仿佛闪过千言万语。他怔了片刻,才说:“你才是,别学我说话。”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想见你,这么走着走着,就遇见你了。”
叶秋城看向周围,指着不远处车牌熟悉的黑色卡宴说:“您走的时候还拖上了车,挺厉害哦。”
夏书言举起双手,与视线持平,说:“你记不记得,进周家大门之前给我开了手机定位?我看你动了地方,冲着永宁街的夜市方向走,就直接过来了。”
对方有理有据,搞得叶秋城无话可说。他拉开旁边的凳子,示意夏书言落座。
“我刚解决了心事一桩,要不要吃点烧烤庆祝?”
平日饮食过于健康的夏书言居然二话不说,同意了。
刚坐定,叶秋城就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夏书言。
“给你带了点你喜欢的小吃。正好你来了,趁热。”
“这不巧了?我还没吃晚饭呢。”说着,夏书言拆开包装盒,大快朵颐。
“那我多点些烧烤,”叶秋城在纸上写写画画,“你啊,注意身体,到饭点再忙也得吃东西。”
夏书言应着,往叶秋城嘴里塞了块鸡汁豆腐,堵住他的嘴。
叶秋城说不了话,只能把点单给夏书言看。上面写着一把烤五花,两串牛心管,四串羊小腰,还有一份烤韭菜。
夏书言挑了挑眉,说:“我怎么觉得你点那些东西,羊腰子啊韭菜啊,意有所图,暗示什么呢?”
“这不是暗示,是明示。”叶秋城总算吞下嘴里的豆腐,“我乐意强身补肾,让夜晚生活更丰富多彩,你不乐意吗?”
“当然乐意。”夏书言擦掉嘴角的酱汁,亲了下叶秋城的脸颊。
“说正经的,”叶秋城认真看着夏书言的眼睛,“我现在一穷二白,还好工作顺利。但回到原来的自己,不知道要经历多久。”
夏书言看着他,半晌挤出一句话:“辛苦了。”
“不辛苦,多亏有你。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叶秋城从烧烤店的菜单上抬头,压低声音道,“之前转我的一千万,帮大忙了。那对你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吧?”
“说什么呢,那笔钱你不是又打给我了吗。”夏书言抬手,揉乱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
“那时候还有太多不确定。要是没你的钱,我可能会天天急得睡不着。”
“换你安心,值得。”
叶秋城深吸一口气,牵过夏书言的手,揣在胸口。
“书言,从今天起,我就无家可归了。不过我会努力赚钱,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在此之前,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间?”
夏书言没回答叶秋城,而是举起一枚钥匙,说:“我之前买了套房,前几天拿到钥匙了。现在住的这套我打算改造成办公室,新买的这套,是我未来的家。小秋,我打算办房本的时候,写咱俩的名字。”
“这是……”叶秋城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我的意思是,不要一段,一辈子行不行?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未来家的主人,行不行?”
那一刻,叶秋城以为,自己找到了梦想中的一切。他以为不算顺利的人生终于到了尽头。自此之后,每一天都是阳光普照,就算最阴仄的角落,黑暗也无法栖息。
直到那个夜晚。
他想象中人生最幸福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当天晚上羊腰和韭菜确实起了很大作用,嗯。
明天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