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泥菩萨 月光下的恩底弥翁 288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3章

  回到罗斯威尔庄园的时候,伯努瓦整整选了三驾马车,打头的是高篷的四轮马车,由两匹高大的阿拉伯马拉着,后面是两辆小篷车,选的都是身形修长四肢有力的蒙古马。车队绕着城转了一圈,车窗上的帘子用金色的丝带捆好,露出一张白皙的标志面孔。

  没过半天,城里的人就都知道尼贝尔·罗斯威尔又回来了,且仍然健康、优雅。他看起来意气风发,似乎这几个月的病痛并未损害他分毫。

  一开始尼贝尔说要先去探望一下伯努瓦的父母,伯努瓦才告诉他父母去新大陆做生意了,但是不日就会返回,不用着急登门。

  “说真的我还有点紧张。”尼贝尔抓着伯努瓦的手:“过段时间也好,毕竟现在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你当是登门提亲呢?”伯努瓦笑起来。

  “难道不是吗?万一你的父母对我不满意怎么办。”

  “不会的,只要我满意就够了。”伯努瓦靠在尼贝尔肩上。他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搭在肩上,手指搓着发尾。尼贝尔见了就把他的手指攥进自己手里,也不为什么目的,就是单纯想抓着。伯努瓦的手让他想起河边的白鹭,亭亭地,轻巧地立着。

  “顺便去趟医院吧。”尼贝尔说:“去做个全面体检我才放心。”

  “我觉得我挺好的,不用去。”

  “去一下吧,正好我也去。”尼贝尔按着伯努瓦的指关节说。

  两天过后,一个尼贝尔意料之中的访客上门了。这个人形容枯槁,颧骨瘦得凸出,像一只猴子一样。虽然闻着酒气熏天,但他看起来挺干净,甚至还梳了梳头。

  “米尔先生,请进。”

  瑞姆·米尔走了进来。他还揣着一个高帽,帽口被简单地缝补了下,针脚很粗野。他把帽子放在膝盖上,见尼贝尔的目光落在那条刺眼的蜈蚣形补丁,叹了口气:“我实在不太擅长这种事。以前这些事情都由我的妻子代劳,无论碎得多厉害,经由她的手后总能恢复如新。”

  “人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学习新事物的,至少现在你又多了一个缝补的手艺。”

  “这也算是手艺么?”瑞姆惨淡一笑。

  “日子总要过下去,我猜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的原因。”尼贝尔给米尔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米尔看了看,没有喝。

  “罗斯威尔先生一直相当聪明。我要说的事情有点长了,”瑞姆叹了口气:“希望您不要嫌烦。”

  “您说吧。”

  “整件事情要从去年,我做的那个手术说起……”

  “作为恋人,不解风情也许是一种情趣。简起初觉得我老实正经,简的母亲觉得我靠得住,于是自然而然地,我和她结婚了。那时简不到二十岁,柔软的酮体散发着少女的芬芳。我作为她母亲的医生,每天去她家里为她母亲检查病情。或者说一开始是为了检查病情。其实一周去那么三四次就够了,但是我忍不住天天去。“米尔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越说越远,靠在沙发上,目光无所着落,尼贝尔也没有制止他。

  “我不多么擅长医术,资格证我整整考了三次才勉强通过。小病小热,对着书上就能解决,再大一些的,我就无能为力的。不过这儿人都挺健康,少有大灾大病,我也就浑水摸鱼得过了这么多年,甚至小有名气。我讨厌做医生,如果可以,我真想做个诗人、音乐家、画家什么的。但是如果能每天见到简,我觉得做医生也很幸福,只有那时我无比感谢我身上的白大褂。”

  “您可能会觉得我卑鄙,去诱骗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不爱我,我知道,但只要能触摸她,能闻到她发间的玫瑰香气,能听见她悦耳如春莺的声音,我的灵魂就开始瑟瑟发抖,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每次我离开她时,看见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后,我都想掉眼泪。”

  尼贝尔微微凝眉:“请讲重点吧,米尔先生。”

  米尔眨了下眼,蹭了蹭眼角:“她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就当是为我当年诱哄她付出代价。去年那段时间——我居然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好像拥有她对我来说是在天国的记忆了——她郁郁寡欢,食不下咽,脸色苍白得可怕。我知道她是病了,但她并不承认。无法,我便称病去修养,将她一起带走。出发时,我竟觉得庆幸,以为我又可以重新拥有她了!多么愚昧的念头!命运给我开了个多么可怕的玩笑啊!”

  见米尔近乎大喊大叫,情绪崩溃,尼贝尔把桌上的水往他面前推了推。米尔顺手拿起,喝了一大口,呜咽着,像是破败的风箱,嘶嘶地喘气。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阴雨天气,我正在外面买菜。买了六个鸡蛋,一个小羊腿。突然下起了雨,那是个露天的菜场,没有挡雨的地方,那个人路过,邀请我和他共伞。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他真诚善良,幽默风趣。我在那里没有家人朋友,十分孤独,于是他慷慨地为我提供一个排忧解难的场所,我向他倾吐心肠,把我被家人逼着学医,医术不精空有虚名,妻子还红杏出墙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

  “我毫不设防,像是被魔鬼诱惑了,或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我不明白,我现在也想不通!那时的我好像只是一张紧绷在肉体上的皮,灵魂被*纵着,有什么将我推进深渊。”

  他越说越激动,尼贝尔稍微往后靠了靠。

  “他给我展示一本法国杂志,上面刊登了一个新报道,一位医生成功完成了一项开颅手术,获得了一大笔奖金,享誉四方。”

  “于是你就做了?”

  “一开始我有些犹豫……但是他告诉我,眼下正好有个病人,而且和报道里那位病人的情况完全一样。简也鼓励我做,我……”

  “追求理想不是一个坏事。”

  “是的。一开始一切都正常,然而做完的第二天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的技艺如何,还有人比我自己更知道吗?那几天我过得胆战心惊,事实上那个病人的妻子找上我时,我竟然感觉舒了口气,就好像踩着我心脏的大象抬起了一只脚那样。”

  “那个病人是他介绍给你的?”

  “是的。”

  “这个人是谁?”

  “巴西勒。就是来你家做仆的那个红头发。”

  “你知道他要来我这儿?”

  米尔抬眼看了看尼贝尔,苦着脸说:“他制定了一个计划——这只是其中一环。”

  “他是不是跟你说,等到把我除掉了,我的宅子和产业就可以用来抵你的债?”尼贝尔眼角眯着,上下打量了一下米尔:“然后你就信了。全天下找不出一个比你更好骗的傻子了。”

  “您说的对,如果我能像您一样这么聪明就好了。”米尔站了起来:“确实,直到今天我一无所有了,我才开始反思我交友不慎,我轻信于人。所以我这儿有个东西,也许您也会感兴趣。”

  他有种下定决心孤注一掷的心态,表情有些狰狞,脸上的皮紧紧绷着,似乎下面的血管马上就要迸裂开。

  “你说吧。”

  “手术失败后,那个病人家属找我私了,向我勒索了一大笔钱。巴西勒告诉我他有一个朋友可以借给我钱,我就在借条上签了字。那个女人向我要了两万七千英镑,我借了三万英镑。借的钱赔偿病人家属绰绰有余,剩下的一部分,一开始我打算存起来,但是巴西勒把我带去了赌场——”

  “他是押着你去的?”尼贝尔撑着脸,厌烦地看着他:“那你可真够无辜的。”

  米尔尴尬地笑了一下:“一开始我手气挺好,三千英镑逐渐变成了六千。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多,在赌场里,我产生了一种幻觉,那就是钱不值钱。我大把大把地把它们砸上赌桌,笃定我能够一口气把那三万英镑赢来。总之,等到临近还钱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手头上所剩无多。”

  “然后呢?”

  米尔咽了咽口水:“然后我回了市里,我变卖了父母的遗物,还偷偷卖掉了以前为哄简买的首饰。那笔钱对于我的债款来说还是杯水车薪,我想着就一次,最后一次,说不定我就翻盘了呢?”

  “你没有。”

  “我手上一件没有周转的资金了,我写信给以前的病人检查有没有一分一厘没收的结款,我甚至打起简的嫁妆的主意,可惜她的嫁妆不够丰厚,这是当时结婚我就知道的。这时候巴西勒找到我,他跟我说可以介绍简去一个地方。”

  “所以你把你的妻子卖到窑子里去了?”

  “不——”米尔梗着脖子:“巴西勒跟我说,那就是做个戏。他说他认识那儿的老板,可以让老板介绍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个客人是个没有性能力的老头,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简不会收到任何伤害。”

  这时尼贝尔已经懒得出言嘲讽了,他打住了这个话头:“请说重点吧。”

  米尔抓着他那顶破帽子:“我现在说的就是重点!难道你不在乎可怜的简吗?你这个冷酷的伪君子!”

  “你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尼贝尔有些不耐烦了:“听起来还是你更冷酷些。”

  刚刚的质问似乎耗尽了米尔的力气,他软绵绵地佝偻着:“接着,巴西勒跟我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就是烧了霞云庄园?”

  米尔瞪着尼贝尔:“你知道了?”

  微微点了点头,尼贝尔示意他继续说。

  “对。这个事情实在是铤而走险,虽然他表面上对我说是帮我的忙,但我也不是一个木头脑袋。”说完这句,尼贝尔嗤笑了一下,米尔红着脸继续说:“那时我已经暗暗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我稍微留了个心眼——”米尔从帽子的夹层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字条,显然是常常被人拿出来反复琢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