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听证会,它的目的就是要公开与本案有关的一切申述、事实与推论,然后我们才能决定是否进一步举行审判。我刚才说的是我的推论,我最想听的是你自己怎么说。”
谢顿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我将一生悉数奉献给了帝国。我真诚地效忠每一位皇帝。我的心理史学其实并非预报毁灭的信使,而是谋求复兴的机制。有了它,不论文明走向如何,我们都能有所准备。如果帝国正如我所相信的,正在持续崩溃,那么心理史学可以帮助我们为未来保存文明的基石,让世人得以在优良的固有基础上,重建一个更新、更好的文明。我爱我们所有的世界、我们的同胞,当然还有我们的帝国,我怎么可能做出任何削弱帝国情势的不法行径?
“我不想再辩驳什么,庭上,请相信一个献身智识、方程式与科学的人所说的肺腑之言。”谢顿转过身,缓缓走回座位。就坐前,他的目光寻到旁听席上的婉达,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他眨了眨眼睛。
“不论是不是肺腑之言,谢顿教授,我都需要审慎的考虑才能做出决定——我们刚才已经听过原告的陈述,也听过了谢顿教授和帕佛先生的陈述,现在,我还需要另一方的证词。请目击证人莱耳·纳瓦斯上前。”
纳瓦斯走向发言台时,谢顿与帕佛吃惊地互望了一眼。他正是事发之前谢顿训诫过的那个男孩。
李赫法官开始询问少年。“请你描述一下,纳瓦斯先生,当天晚上你所看到的经过?”
“这个嘛,”纳瓦斯一面开口,一面以愠怒的目光瞪着谢顿,“当时我正在路上走,想着我自个儿的心事,忽然看到这两个家伙——”他转过身去,指向谢顿与帕佛,“在人行道另一边,往我这方向走来。然后,我又看到那三个小鬼。”他又伸手指了指,这回是指向坐在原告席的三位。“那两个老家伙走在三个小鬼后头。不过,他们没看到我,因为我在人行道另一边,而且,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被害人身上。然后,咻!就像这样,那老家伙用拐杖挥打他们,然后那个不太老的赶上去用脚踢他们,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部倒在地上。然后两个老家伙就走了,就这么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说谎!”谢顿爆发出来,“年轻人,你是在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纳瓦斯只是漠然回瞪着谢顿。
“法官,”谢顿恳求道,“您看不出他是在说谎吗?我记得这个人,在我们遭到攻击前没多久,我曾责骂他乱丢垃圾。我还对史铁亭指出这是另一个例证,证明我们的社会崩溃,公德心沦丧,还有——”
“够了,谢顿教授。”法官命令道,“你再这样大声喧嚷,我就把你逐出法庭。纳瓦斯先生,”她转向证人,“在你刚才叙述的事件发生时,你在做什么?”
“我,呃,我躲起来了,躲在几棵树后头。我怕要是给他们看到,他们会追我,所以才躲起来。他们一走,嗯,我马上跑去找保安官。”
说着说着,纳瓦斯已经开始出汗,他伸手松了松单件服上束紧的领口。惴惴不安的他站在高起的发言台上,不时挪动两脚,替换重心。他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令他很不自在。他越是避免望向旁听席,就越是被最前排一位美丽金发少女沉稳的目光吸引住。他似乎可以听到她在向自己说话,逼他说出答案,驱使他开口。
“纳瓦斯先生,谢顿教授陈述说,他与帕佛先生在打斗前曾见过你,而且跟你交谈过,你有什么话要说?”
“这个,啊,不对,你知道的,就像我所说的……我正在路上走着,而……”此时纳瓦斯望向谢顿,谢顿悲伤地望着这个少年,仿佛了解到自己已一败涂地。可是谢顿的同伴,史铁亭·帕佛,却以严厉的目光瞪着纳瓦斯。纳瓦斯突然听到一句:说实话!他吓了一跳。那好像是帕佛说的,但帕佛并没有开口。在一阵错愕中,纳瓦斯猛然将头转向金发少女,他仿佛也听到她在说:说实话!但她的嘴唇同样动也没动。
“纳瓦斯先生……纳瓦斯先生,”法官的声音闯入少年紊乱的思绪,“纳瓦斯先生,如果谢顿教授和帕佛先生是跟在三名原告后面朝你的方向走来,你怎么会先注意到谢顿与帕佛?你在陈述中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纳瓦斯慌乱地环视法庭。他似乎无法逃避那些目光,每双眼睛都在对他喊道:说实话!于是,莱耳·纳瓦斯望着谢顿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出乎法庭中每个人意料之外,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开始哭泣。
27
这是个可爱的一天,气温适中,天色怡人。纵使维修街道的预算在几年前便已告罄,帝国图书馆门前台阶旁的几棵木本植物,仍为这个早晨增添了几许愉悦的气氛。(帝国图书馆是一栋风格古典的建筑,入口阶梯的雄伟气势,在整个帝国中仅次于皇宫正门的阶梯。然而,大多数前往图书馆的人,却喜欢经由滑轨进入。)对于这一天,谢顿抱着很高的期望。
自从他与史铁亭·帕佛被控蓄意伤害的案件撤销后,谢顿觉得一切像是重新来过。虽然那段日子并不好过,然而轰动一时的案件却为谢顿的主张做了最佳宣传。帖贞·帕普坚·李赫法官在川陀非常具有分量,在莱耳·纳瓦斯做出情绪化证词的次日,她发表了一份有力声明。
“川陀现已来到‘文明社会’的十字路口,”法官在席位上慷慨陈词,“像哈里·谢顿教授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仅仅因为他的身份和主张,就得忍受自己同胞的羞辱、谩骂和谎言,这真是帝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我承认,最初,我自己也没有看清真相。我在心中推想:‘为了证明心理史学的预测,谢顿教授当然有可能使用这种诡计。’可是,在我恍然大悟之后,我发觉自己错得不可饶恕。”说到这里,法官皱起眉头,颈部与双颊开始泛起暗青色,“因为我用我们‘新社会’的标准扭曲了谢顿教授的动机,在现今这个社会中,诚实、高尚与善意很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在这个社会中,一个人仅仅为了生存,似乎就必须诉诸欺诈与奸计。
“看看我们今日安身立命的原则已经偏差到什么地步?这次我们很幸运,川陀的同胞们,我们都该深深感谢哈里·谢顿教授,他让我们看到了我们真正的自我。让我们把这事件谨记在心,并且痛下决心,时时警戒潜藏在人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