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通电话
天气越来越热,近海市已经有不少年轻人脱掉了长袖长裤,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夏天。
江念尔独自坐在“万千宠爱”诊所的前台,无聊地打着瞌睡。
平时李佳霖会在清闲时陪她唠嗑聊八卦,可李佳霖今天感冒,请了病假,没有来上班,周泽文回学校有点事,萧卉卉没事就躲在自己办公室里不出来,导致前台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打破午后这阵安逸的,是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戴着帽子,江念尔没看清脸,刚起身要招呼他,他就径直冲向后面的办公室,说:“小舅舅,帮我看看这只猫!”
宛如一阵风从江念尔面前吹过。
穆深亲自出来接待他,江念尔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又坐回椅子里。
打了几个哈欠的工夫,萧卉卉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念念,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的手机今早进水了,现在打不出电话,我有点事要跟救助站的人联络。”
萧卉卉戳了几下自个儿的手机,确实在闪屏。
虽然跟萧卉卉不对付,但毕竟是同事,也不至于把关系搞得太僵,江念尔把手机借了出去。
萧卉卉找她解了锁,打着电话回了自己办公室。
没过几分钟,萧卉卉就把手机还回来了,但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和阴沉。
江念尔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没谈拢,便没有问。
等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点开相册,赫然看到穆深那张脸——他用她手机自拍的那张照片还安静地躺在那里。
江念尔一时间有些无语,动了动手指,果断把那张照片删除。
萧卉卉应该不会看到这个吧?她只是打个电话而已……
江念尔还没想明白,穆深就从诊疗室里走出来叫她:“过来帮忙。”
刚刚还闲着没事做,现在一个两个都来找她。
江念尔一进诊疗室,就看到刚才叫穆深“小舅舅”的男孩站在一边,她偷偷打量几眼,对方果然跟照片上一样,模样跟周泽文有几分像。
男孩也同样打量着她,笑嘻嘻地说:“小姐姐好漂亮,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江念尔还没来得及接话,穆深飞快地扫他一眼,凉凉地问:“你还想不想救你的猫了?”
“不是我的猫,是宿舍楼下的流浪猫……”
穆深又一个眼刀甩过去,男孩立刻悻悻地闭上嘴。
江念尔走了过去,问:“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穆深说:“站那儿,看着。”
江念尔翻了个白眼,拔腿就要走。
“回来。”穆深叫住她,解释道,“你已经掌握一些理论知识了,接下来就要学习实践经验,先从看开始。”
“李佳霖正让我给她找资料呢。”
“她没手没眼吗,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你站过来一点儿,看仔细了,敢离开我就扣你工资。”
江念尔默默在心里将这人千刀万剐。
为了工资,为了生活费,她再一次出卖自己的灵魂,听话地站了过来。
周泽武在一旁诧异地看着他俩,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只流浪猫应该是误吃了一点儿不该吃的东西,好在吃下去的分量不多,没什么大问题,穆深给它做了一点儿简单的处理。
虽然是一个很快就结束的治疗过程,但穆深仍然细致地把每一处细节都对江念尔解释了一下。
周泽武被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支配,全然忘记了刚才穆深的眼神,忍不住说:“小舅舅,你今天好有耐心啊,我感觉你平时对我哥都没这么有耐心,你跟这位漂亮的小姐姐是什么关系?”
穆深没理他。
江念尔赶紧解释:“就是上下级的关系,我跟穆老师其实不是很熟。”
穆深这才抬起头来,语气加重地反问:“不熟?”
周泽武的眼睛倏地亮了,穆深这个反应绝对有猫腻。
江念尔恨不能把他的头按进马桶里,瞎说什么话啊!
“就是不熟。”江念尔坚定道。
周泽武一脸坏笑:“行了行了,小舅舅平时对我哥那么凶,对你却这么好,我也是个成年人,都懂的!”
“你懂个——”千回百转,江念尔把脏话吞了回去,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说了这么半天,你哥是谁啊?”
“我哥就是周泽文啊,他最近在你们诊所实习。”
江念尔愣了:“等等,你是周泽文的弟弟?”
“对,我叫周泽武。”
乱了乱了。
“你是穆深的外甥,周泽文的弟弟,那么也就是说……”
周泽文也是穆深的外甥?
江念尔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穆深。
周泽武在一旁热情地解释:“是不是很难理解?小舅舅虽然只比我们兄弟俩大了几岁,但在家里辈分比较高。我妈妈是他大表姐,我外公是他大舅,我和周泽文小时候因为喊他哥哥还被家里揍了一顿呢……”
越说越乱,江念尔干脆放弃了思考,艰难地消化这层复杂的家庭关系。
就在这时,周泽文到诊所了,听到诊疗室热闹非凡的动静,就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弟弟在这儿。
他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泽武指了指趴在那边的狸花猫:“我们楼下的流浪猫不舒服,带来让小舅舅看一下。”
“不碍事吧?”
“没啥事,小舅舅已经处理好了。”
周泽文点了下头,忽然感受到一旁江念尔直勾勾的目光。
她的视线不停地在兄弟两人身上转——越看越像,只不过周泽文比较白,周泽武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周泽文以为她还不知道,于是对她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周泽武。”
周泽武嫌弃地打断他:“行了啊哥,我已经给咱未来舅妈介绍过了。”
周泽文仿佛晴天霹雳,浑身一颤:“什么舅妈?”
“他乱说的。”江念尔怕误会越来越大,头疼地道,“你弟弟对我有很深的误会,多半是脑子里沟太深,联想能力过于丰富。”
说着,她恶狠狠地瞪了穆深一眼。
从刚才起,这个男人就一直不说话,好似在专注地干自己手边的活儿,实则放任小外甥一通乱猜。
看到江念尔怨恨的眼神,穆深也不过轻轻笑了一下,耸了下肩,那神情仿佛是在说:都怪晚辈,与我无关。
太不要脸了。
周泽武是个话痨,很快就跟哥哥聊开了,不知道怎么又扯到了谈恋爱的话题。他问周泽文:“哥,你是不是换女朋友了?我看你微博上发的合照,姑娘变了。”
周泽文神情一顿,有些不自然地瞟了江念尔一眼,说:“那不是女朋友,只是合作关系,公司让我们对外假装成情侣。”
“还能这样?”周泽武很诧异,“那你不早点解释,爸妈好像都当真了。”
“是吗?”周泽文的余光又向江念尔那儿飞去,“我晚上就打电话回家解释一下。”
周泽武仍然困惑:“那之前的呢?虽然我不太记人脸,但我依稀记得之前那个小姐姐更好看,漂亮得跟小仙女似的,叫什么……想你的念念那个。”
另外三人同时抬起眼,诊疗室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泽武挠了挠头,思考自己到底说错了哪句话,随即灵光一闪,一拳捶在自己掌心,说:“我知道了!其实那个是真的,对吧?”
周泽文晦暗不明地垂下眸。
见哥哥不辩解,周泽武又大开脑洞,迅速编出一部言情剧:“其实你和那个小姐姐是一对,但是因为公司的关系,你不得不和别的女人假装成一对,然后那个小仙女姐姐就生气离开你了,你苦苦地求复合也无济于事……”
“那个也不是真的。”穆深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是他在晚辈开始聊天后,第一次开口。他的视线和嗓音都非常淡漠,让周泽武在二十多度的天气里平白打了个激灵。
“咳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念尔在这时默默起身,准备毫无存在感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周泽武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赶紧跑到她身边说:“小姐姐,能加个微信吗?”
江念尔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手机让他扫。
加完微信,周泽武又问:“对了,可以再求个微博互关吗?你昵称是什么,我搜你。”
“……”
那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再度袭来,周泽武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淬着凉凉的杀气。
他又做错了什么吗?
江念尔尴尬地站在原地,沉默了不知多久,轻声吐出五个字:“想你的念念。”
周泽武:“……”
后来,江念尔在朋友圈看到周泽武发了一条动态:这个世界真魔幻……
穆深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明晃晃地给他点了个赞,那颗蓝色的爱心仿佛在说:你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江念尔又想骂人了,她去质问穆深,得到的回应却是:“我给我小外甥点赞,你心慌什么?”
行吧,说来说去总是他有理,江念尔闭嘴了。
“深深”身上的伤渐渐愈合,逐步展现出了霸道狗总的气质,迅速成了诊所收养的一众流浪动物里的老大。但它还是不亲近人,除了江念尔,对其他人一概不理不睬,有几次差点吓到客人,还好江念尔及时拉住。
这天中午,江念尔照例给它喂狗粮,喊了声:“‘深深’,来吃饭了。”
“深深”撒欢地跑了过来。
江念尔叹了口气,小声说:“要不你改个名吧,别叫‘深深’了,这个名字只适合那些霸道蛮横的生物……”
“你在说什么?”穆深此时经过她身后,随口问了一句。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吓得江念尔差点把狗粮丢出去。
“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走路出点声儿好吗?打扰我们父子俩唠嗑。”
穆深疑惑:“父子?”
“对。”江念尔摸摸狗头,一脸慈祥,“我是‘深深’爸爸。”
穆深:“……”
他不怒反笑,意味深长地说:“我倒是没想到,你野心还挺大。”
穆深一蹲下来,诊所里其他小动物都陆陆续续靠了过来,又是蹭他的手,又是求他摸。
他非常有耐心,动作轻柔地抚慰它们的情绪。
江念尔“啧”了一声,说:“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对动物好像比对人更好。”
“是吗?”
“是啊,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对人类不感兴趣?”
穆深闻言抬起头,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倒映着江念尔的侧脸,顿了半天后才懒洋洋地答:“我最近发现自己对人类其实还挺有兴趣的。”
“那还真是令人意外。”
江念尔抬头看了眼时间,发现应该遛“深深”了,于是给它装上牵引绳准备出门。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就在距离诊所不远的地方,有个以她为导火索的小规模争吵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祁菲心情糟透了。
中午她在学校食堂吃饭时,刚好身后坐着周泽武和他的室友们。
他们虽然不认识对方,但祁菲能凭借那张跟周泽文差不多的脸认出他来。
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去做个自我介绍,就听到周泽武跟朋友聊起了周泽文的事。
几个朋友问起他哥哥和学校里那个网红女生的恋情,周泽武大手一挥,连连摇头,说:“我昨天刚知道,那都是假的!我哥跟那个女的并没有谈恋爱,他们好像只是合作关系,互相提高人气。”
“哇,真的假的?谁告诉你的?”
“这还能有假?当然是我哥亲口说的。”
“太可惜了,那个学妹挺漂亮的,算是现在的校花了。”
另一人也加入对话:“啥校花啊,你们见过江念尔学姐没?据说她真人比照片上还好看!”
周泽武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室友忙问:“怎么,你见过?”
“周某有幸,刚见过。”
周泽武平时不太爱刷网红的照片,昨天江念尔又没化妆,他就没把人家给认出来。等发现她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念念学姐后,周泽武得出了一个结论:仙女无论化妆还是素颜都是仙女,只是仙的风格不一样。
周泽武哼了一声,慢悠悠道:“说出来你们别嫉妒,她未来可能会成为我的家人……”
祁菲听到这里,重重地将筷子扔进盘子里,端着就走。
她几个朋友问:“祁菲,你不吃了吗?”
祁菲踢了踢桌脚,脸色铁青,发泄道:“难吃死了,喂猪还差不多。”
下午还有一节公修课,但祁菲不准备上了,直接打车去“万千宠爱”诊所,到附近把周泽文叫了出来。
周泽文本来正在午休,出来时脸上有些不耐烦,第一句话就问:“今天没有拍摄任务吧?”
祁菲提着的那口气憋在胸口,更加尖锐了:“没有拍摄任务我们就不能见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泽文烦躁地抿唇,“我今天还有工作,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周泽文,我问你,你昨天是不是跟别人说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了?”
周泽文奇怪:“我跟谁说了?”
“周泽武!”
“那不是‘别人’,他是我弟弟。”
“你弟弟就可以告诉他这些吗?”祁菲拔高音量,冲他喊,“你知不知道他会在学校里乱说,到时候我们还怎么合作?”
周泽文脸色也难看起来:“首先,我弟不是那种人;其次,被同学知道了又怎样,我们本来就只是合作关系!”
祁菲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他真的会把这件事拎得这么清楚。
“周泽文,你知道有多少合作情侣最后变成真情侣的吗?你就从来没想过?”
“想什么?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我的课题,不好好做穆老师能徒手撕碎我。”周泽文刻意避开了她的话题。
“你别把我当成傻子!”祁菲彻底爆发了。
她在意的点根本不是周泽文脑子里在想着什么,而是她为什么会被区别对待。
“你跟江念尔合作的时候为什么从来不跟人澄清这些?为什么偏偏这么对我?”祁菲声音越来越大,因为情绪激动眼睛都开始发红。
周泽文越发不耐烦:“祁菲,你脑子里能装点正事吗?天天就盘算这些你不累吗?我想什么时候说是我的自由,我昨天就是想说了,不行吗?”
祁菲根本不信,她眼中沁出的不甘心仿佛带着狠毒的意味:“行,当然行,周泽文你好样的,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那点破事……”
话还没说完,祁菲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念尔身上穿着白大褂,手里牵着一只狗,正悠闲地走在路上。
她皮肤很白,现在笼在阳光下,有种晶莹的清澈感。
祁菲猛然想起周泽武和那帮同学对江念尔的评价,心里的不甘更加如浪涛翻涌。
她推开周泽文,径直向江念尔走去。
“学姐。”祁菲露出假意的笑容,“好久不见。”
江念尔有些意外地看着祁菲,然后点了点头。
祁菲仿佛不在意她的态度似的,反而仔细看着她的脸,故作惊讶道:“学姐,你今天怎么化妆了?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不到拍摄的时候就尽量不化妆,保护皮肤吗?”
江念尔摸了摸脸,随口道:“今早起得早,随手化了一个。”
她说的是实话。她化妆很随性,除了以前拍摄时必须要化,平时根本无所谓。今天早上她看时间充裕,干脆就化了一个。
很明显,祁菲不信,她抱着胳膊,盛气凌人地说:“哦,是吗?学姐化妆难道不是为了取悦什么人?周泽文最近就在你们诊所实习吧?”
“祁菲!”周泽文忍受不了,拉住她呵斥,“你说够了没?”
祁菲狠狠地甩开他:“这是我跟学姐的谈话,有你什么事?学姐,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想取悦谁?”
江念尔从刚才开始就震惊了,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她毫不犹豫地反击:“祁菲,我劝你别把你那点龌龊思想强加到别人头上,除了暴露自己的无知弱智,还能干点啥?”
祁菲笑不出来了,脸色又黑又沉:“江念尔,你别给脸不要脸。”
“是谁不要脸?当街拦着别人就开始撒泼?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江念尔懒得理她,拽着“深深”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什么,提醒她一句,“你姐姐我,化妆打扮是为了取悦自己,让自己开心,男人算老几?别来蹭老娘热度。”
祁菲内心的戾气还没发够,伸手拽江念尔。
旁边的“深深”突然发作,凶狠地冲她叫唤,像个侍卫一样死死地把江念尔护在后方。
祁菲吓了一跳,生生后退了一步。
听到不正常的狗吠声,穆深快步从诊所里出来,只扫了一眼就立刻明白情形。他大步走上来,将江念尔挡在身后。
“你找我们诊所的同事,有什么事吗?”穆深脸上没有表情,嗓音冷漠,一瞬间就令这片战场降温。
祁菲刚要说话,一抬头看到他眼睛里浓浓的不耐烦,惊得又退后一步。
他这个人好像冰凉刺骨。
“没……没什么事……”祁菲语无伦次,“我是来找周泽文的,不是找江念尔。”
“是吗?”穆深垂下眸,看了眼仍旧蓄势待发的“深深”,“那你就是欺负我们诊所的狗了?”
江念尔:“……”
她怎么觉得自己被骂了?
祁菲强颜欢笑:“我就是没见过这种狗,想摸一下,没想到它这么凶……”
“凶?”穆深皱了下眉,点点头,“是挺凶的。”
江念尔悄悄翻了个白眼,到底在骂谁。
祁菲感觉再这样下去她都快不能呼吸了,赶紧找个理由逃离了。
等她走了以后,穆深神色才缓和,蹲下来摸摸“深深”的头,对它说:“你做得很好。”
看到“深深”冲他摇尾巴,江念尔不甘示弱地说:“乖,一会儿给你吃零食。”
“深深”高兴地围着他们转了几圈。
江念尔继续遛狗,穆深注视她的身影远去,才对周泽文道:“回去吧。”
周泽文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沉默地“嗯”了一声。
在祁菲胡闹的时候,他除了无力地制止,什么也做不了。
他绝望地发现,哪怕在这件事上,自己仍然无法超过这个永远跑在前面的小舅舅。
甚至……还不如一只狗。
穆深和周泽文回到诊所,发现萧卉卉就在玻璃门旁边,正急匆匆地要回办公室。
穆深随口问:“你看到了?”
萧卉卉尴尬地笑笑,说:“没有,我刚出来。”
穆深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江念尔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她休息的时候自己拍摄搭配,虽然没有以前的百万精修和顶尖团队,但直接举着相机对镜自拍也形成了一种独特风格。
另一方面,在诊所上班时,她陆陆续续拍好了爱优家的品牌推广照片,传给那边的负责人审核了。
周六这天正好是江念尔调休,她本来打算在家里睡到中午再起,可是手机不停地振动。
振了好几轮后,江念尔终于忍无可忍,拿起手机接通电话:“谁啊?”
她有点起床气,语气算不上太好。对面的人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念念姐,是我,陈可。”
江念尔打了个哈欠,又缩进被窝里,懒洋洋地问:“什么事能等会儿说吗,我昨晚修图到四点多……”
“念念姐,你要不等等再睡,先上网看看?”
“怎么了吗,我爱豆公布恋情了?”
“不是……”陈可犹豫着道,“但你还是去看看吧……”
陈可年纪比江念尔还小,以前在团队里也是跟江念尔最亲近的人,江念尔知道她不会坑自己,只好挂了电话睡眼惺忪地打开社交媒体。
很快,她就睡意全无。
网上在疯传一段监控录像,里面是江念尔和诊所里的猫,因为像素和角度的关系,那只猫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而站在它面前的江念尔,一只手捏着小刀,犹如冷漠的刽子手。
随着视频同时散播的信息是,根据多名知情人士揭发,“想你的念念”爱猫人设是装出来的。
爆料者说得言之凿凿,其中还涉及江念尔一些隐秘的信息,导致网友们觉得可信度极高。
在大家的声讨下,以几个动物保护大V为首,开启了手撕江念尔、质问“万千宠爱”宠物诊所的舆论大战。
更可怕的是,有人挖出爱优家宠物品牌与江念尔联合做推广的事,导致爱优家官博下也被“慰问”和质疑。
江念尔的微博被评论和转发了无数次,还有几百条未读私信,她当年人气最旺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么受人瞩目。
继“插足祁菲和周泽文恋情”“对周泽文死心不息”后,网友们更不能接受那种伪装出来的善意,铺天盖地的谩骂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江念尔淹没窒息。
明明天气在转热,她却觉得手脚发凉,迅速开始措辞,发了一条微博,澄清手里的小刀只是水果刀,当时在削苹果皮,同时也没有欺负过诊所里的动物。
但在想把她推翻的人眼里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堆徒劳无力的解释。
手机里的未接电话,除了陈可的,还有李佳霖及爱优家宠物品牌负责人王经理的。
李佳霖见电话打不通,怕她心理崩溃,已经改成发微信,不断地安抚她。
而王经理那边,江念尔产生了很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她赶紧给对方回了通电话,那边不太愿意听她的解释,一改之前的态度,一口咬定因为她这件事,使他们品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按照当时签订的协议,除了与江念尔解约,还需要由她来赔偿品牌的损失。
江念尔错愕了半天,合同上确实有这条规定,但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五十万,不是现在的她能拿得出来的。
江念尔还试图争辩一下,王经理那边截下话头:“江小姐,这是公司的决定,再怎么说也不会更改了。”
江念尔急了:“那你们做决定之前都不查证真相吗?”
“真相就是,我们公司现在因为这件事遭到质疑,订单出现大量退款。其他的,我们并不关心。”
王经理说完就挂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爱优家官博发布了与博主“想你的念念”合作终止的说明。
江念尔捧着手机缓缓蹲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她不赔偿这五十万,爱优家或许会拿着合同把她告上法庭……
可事情明明不是那样的!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她已经过气了,为什么还要死死咬着她不放?
穆深忙了一整天。
早晨在诊所上班,下午去跟近海市动物救助站谈事情,晚上还有一场同学聚会。
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穆深打算回家休息,老同学们偏不让,非要拉着他去KTV唱歌,还说会有他认识的人来捧场。
穆深无奈地留了下来,等包厢开好后,他才知道所谓“认识的人”就是萧卉卉。
以前在学校里,萧卉卉是同专业的学妹,三天两头就往他们这里跑,大家都知道她是为穆深而来。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大多数同学都改行了,这两人还坚持着这个专业,甚至还在一起工作。
因此,萧卉卉一过来,几个同学就开始起哄,坐在穆深旁边的人专门挪了挪屁股,给她留出位置来。
萧卉卉也不客气,直接坐了过去,转头问穆深:“你跟救助站那边事情都谈完了?”
“嗯。”
“顺利吗?”
“还行。”
简单两轮问答下来,明明没说什么暧昧的话,却让其他人都觉得暧昧极了。毕竟大家都是许久未见,刚聊天时还稍微有些生疏,这两个人间却透露出无形的熟悉和默契。
于是,有人起哄得更厉害了:“萧学妹越来越漂亮啦,我们老穆还想等到啥时候?这么好的学妹再不收了就轮不到你喽!”
穆深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卉卉反倒主动应道:“别瞎说了,我们两个现在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哪跟你们似的,天天这么闲。”
“哟,‘我们两个’,这称呼可真亲昵呀。”
仿佛对话与他无关似的,穆深表情淡淡的,目光移到屏幕上,MV中的女主角穿着一身连衣裙,上面有各种水果的印花。
他一眼就看到了樱桃。
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点开对话列表,明明没有未读消息,却还是不停地刷新了几下。
然后他退出微信,准备打开微博。
萧卉卉忽然端了杯酒到他跟前:“老陈他们非说让我俩喝一杯。”
穆深抬起视线,想着明天正好休息,喝一杯啤酒也没什么。
他收起了手机,正准备喝一口,萧卉卉又为难地道:“不是这样喝啦……”
“哎,老穆你干啥呢?没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吗?”同学已经走了过来,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刚刚萧学妹跟我们猜拳输了,要接受惩罚,跟你喝一个交杯酒。”
穆深一顿,眉头微微蹙起:“交杯酒?”
“是啊。你可得英雄救美啊,不然人家学妹多尴尬。”
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扫了过来,带着八卦和看好戏的意味。
萧卉卉露出无奈的苦笑:“都多大人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把戏,你别理他们。”
穆深忽然感觉很烦躁,没缘由地烦躁起来,头顶昏暗的灯光,音响里慢慢流出的旋律,还有这么多双盯着他的眼睛,都让他想要逃离。
他将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又抢走萧卉卉的酒杯,把她的酒也喝光,两只空杯子放在桌上。他抬起一双比夜空还黑的瞳仁,平静地问:“我都喝了,这样可以吗?”
包厢里无人说话,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趁这个间隙,穆深起身,说:“你们玩,我有点事,先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本来,萧卉卉要跟穆深一起走的,可他脚步很快,等她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穆深离开KTV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江念尔发消息。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你在干什么”,但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都全部删掉。
太奇怪了,他为什么想知道她在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穆深换了个方式:“这个月的值班表发我一份,我不小心删了。”
他沿着繁华热闹的商业街走,迟迟没等到江念尔的回复。
最后,穆深还是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复。
穆深不想等了,直接打电话过去。
“嘟”了好久后,电话才接通,江念尔那边背景音非常嘈杂。
穆深问她:“你现在在哪儿?”
“啊?我在哪儿?”江念尔迟钝了半天,迷迷糊糊地报了个酒吧的名字。
穆深顿时心情不太美妙,沉下嗓音说:“你一个人去酒吧喝酒?”
“对啊。”
“江念尔,”穆深为她的大胆震惊,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单独去酒吧喝酒,多危险?”
江念尔轻笑了一下,几乎隐匿在嘈杂的音乐中:“我已经下班了,领导,你难道连员工的私生活都要管吗?”
“是,像你这样没有戒备心的,我就是要管。”
“有病。”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穆深的语气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不好,“你一个人,如果喝得不省人事了怎么办?你指望谁送你回去?酒吧里认识的陌生人吗?”
“又没让你送!管那么多干吗?”江念尔气呼呼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穆深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发泄不出来,沿着街道又走了几步,干脆打个车直接回家。
他最近太闲了,怎么老是管那个女人的闲事?
穆深坐在车后座,松了松领口的纽扣,准备不去想江念尔的事。
这时,李佳霖的电话进来了。
穆深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里出来,语气不太友善地“喂”了一声。
李佳霖吓了一跳,她犹豫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决定跟穆深联系一下,并不想这么快就被批评。
她一下子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穆深稍微放缓语气,问:“这么晚了,什么事?”
李佳霖犹豫了几秒,才说:“穆老师,我是觉得,我们应该发点声明什么的吧……”
“什么声明?”
“就是关于江念尔这件事啊。我们其实都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江念尔?”穆深眉毛拧起,“她怎么了?”
“啊?”李佳霖愣住了,“穆老师,你今天没看微博吗?”
穆深忽然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立刻说:“先挂电话,我现在去看。”
穆深迅速打开微博,搜了关键字,铺天盖地的讨论迎面而来。
还有那段居心叵测的监控视频。
今天白天,在他忙到焦头烂额没空看手机的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风波。
仔细看了几段网友的评论,江念尔的“旧账”也被提及,她仿佛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被人绑在处刑台上,武器就是言论。
他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江念尔的形象已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果不其然,爱优家也在控诉她。
穆深越往下看,眉头就皱得越深。他几乎不敢想象,江念尔本人看到这些言论心里是什么感受。
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姑娘……
穆深当即让司机掉头,去江念尔刚才说的那个酒吧。
挂了穆深的电话,江念尔心情更差了。
她独自坐在隐蔽的角落里,盯着玻璃杯口的光晕发呆。旁边喧嚣不已,可到她跟前就像是自动隔出了另一个世界。
就在刚才穆深电话打来的那一刻,江念尔以为是一通开除电话。
可穆深什么都没说,反而为一些不重要的事把她批评教育了一番,这却让她更难受。
要杀要剐为什么不来得痛快一些?大声斥责、冷漠质疑都可以,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私心之下,江念尔又奢望他的安慰,想听他说一声:没事的,我相信你。
握着玻璃杯的手越来越紧,江念尔突然发现,她现在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美女,一个人喝酒啊?”有两个男人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这样多没劲,不如跟我们一起吧。”
江念尔本来正在想着穆深,一抬头看到两副恶心的嘴脸,高下立判,丑得让她有些想吐。
不等她回答,两个男人就主动坐了过来,分别围在她左右,咸猪手在她背后悬空,几欲搭在她身上。
江念尔闻到他们身上的汗味,立刻捂住嘴巴,发出呕吐的声音。
两个人男人吓一跳:“美女已经喝多了?”
“不是。”江念尔摆摆手,解释道,“被你们恶心到了。”
两个男人尴尬,笑容勉强。
江念尔把杯子往桌上一推,起身要走。
“别走啊,我们才刚来,你怎么就要走呢?”其中一个男人死皮赖脸地拽她。
江念尔机敏地抽出手,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我领导说,这样不好。”
语毕,她拎着包快步走出酒吧。
刚一出去,就看到手机上有家里的未接电话,江念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回拨过去。
“念念啊。”魏海燕的声音响起,“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我跟你爸都急死了。”
江念尔捂住听筒,说:“我在家看视频呢,没留意手机,怎么啦?”
“你上次留的那笔钱,我刚刚通过微信转给你了。”
“别啊!”江念尔有些急躁,“那是留给我爸看病的钱,还给我干什么?”
“已经带你爸去过医院了,医生说……”魏海燕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医生说这个要慢慢治疗的,一下子花不了这么多钱,留在我们这儿没意义。”
江念尔赶紧问:“什么情况?很严重吗?”
“不严重的,不用担心。”魏海燕含糊地说完情况,立刻转移了话题,“念念,我今天上了会儿网,看到了你的事情,怎么回事啊?”
江念尔知道,这事绝对瞒不住家人。
她笑了几下,故作轻松道:“没什么事啦,都是公司之间的博弈和战争,放心吧,过几天热度就下去了。”
“真的吗?”魏海燕有点迟疑,“可是我看到那个品牌,说不仅要跟你解约,还要你支付赔偿金,那是多少钱啊?”
“他们就是说说而已。”江念尔安慰母亲,“我是无辜的,我又没做什么,凭什么让我赔偿?别担心我了,之前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网上看到的东西不能全信。”
魏海燕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稍微放了心:“念念,我和你爸会尽力照顾好自己,不成为你的负担。但是如果你有困难,一定要跟我们说,因为父母是你最亲近的人,不依靠我们,你依靠谁?”
江念尔鼻子有些发酸,语调却仍旧轻快:“放心吧,我有的是钱,我这个行业很挣钱的。你们是不知道我生活有多好,天天吃肉都把我吃腻了,每天一打开微博私信就有好多人排队跟我表白……对了,前段时间新出了一款高级牛奶,卖得还挺贵的,我之前请同事喝牛奶,买了一箱,他们都说好喝……”
江念尔把下唇咬得都泛白了,明明在说生活很好,可眼泪却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落。
她不敢发出半点哭腔,心里越是难受,语气就越发愉悦。
空旷寂寥的小道上,只有她蹲坐在台阶上,路灯将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就在这时,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江念尔。”
江念尔赶紧捂住手机听筒,来不及擦掉眼泪就抬起头来。
穆深身形颀长,站在路口,错愕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