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十二点左右结束,阎信在宋丽菁怀里睡着了,她也有些微醺,坐在一旁休息。阎征喝了酒,情绪不免激动,又是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候,忍不住就哽咽起来,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立志大学要继续努力,选个好专业,以后也能为家里的生意做出些贡献。少年人言辞恳切,这么说着连宋丽菁都忍不住回头看,瞅见他鸦黑的头发下眼眶通红,模样却不显狼狈庸俗,越发显得秀雅清逸,着实是又好看又可怜,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心疼。
宋丽菁是晓得什么叫做家里的老二,爹不疼娘不爱的,阎征一直以来也是这句话里那个尴尬的身份。自己也不是阎征的亲娘,这会都难得有些心软,更别论他的亲爹了。阎校元在商场上习惯了发号施令,平常跟人说话语气也都十分强硬,这会听起来却软了很多,叹口气,只欣慰地道:“你这几次模拟考的成绩我都看到了,阎家这一辈出个你,我是很满意了,不管上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以后一定都能给咱家争光。”
“十八岁了生日的时候我给你买了辆车,这次本来给你弄个房子,但想着家里在这儿的房子已经够多了,等你上大学了在学校附近再买一套。今天这时候,我也没啥能给你的了,就把我手上元祥的股份给你一块儿,不用你去打理,跟着你哥收利息就成。”
其实这话说得意思很清楚,元祥是阎礼的,就算不是阎礼的,也不可能是阎征的。阎校元是清楚他大儿子和二儿子之间的事,这时候看似是给了阎征股份,却也明确地表示自己是偏向大儿子的,只要阎礼脑子清醒,就该闭上自己的嘴,该干什么干什么。
可偏偏他喝糊涂了。
宋丽菁怀里的阎信也从睡梦中惊醒,扯着嗓子哭嚎起来,家里突然间像一只鸡被开水浇到,鸡毛乱飞,乱乱哄哄。宋丽菁抱着阎信不敢吭声,只听阎礼喊着“我才不把我妈的公司给那小贱人的儿子!”
阎校元脸色铁青:“你给我闭嘴。”
“我才不给他,凭什么!要不是因为他,我妈能死吗?贱人生的破烂,谁给他的脸,别说元祥一个点的股份,就是一张纸,一个图钉,只要是元祥的东西他都别想拿到!”
阎征苍白着面皮,夹杂在阎礼乱喊乱叫间的话语里反驳着:“我不要元祥,你妈是自己死的,她自己抑郁跳的楼。”
宋丽菁双手双脚都在发抖,阎信在她怀里狠命挣扎,狠命地哭。这个母亲却已经注意不到了,她的前两任怎么死的并不是一个秘密,谁都知道阎校元克妻,两任都是跳的楼,但是这话在别人口中是谈资,在两个女人用脐带孕育的两个生命间便如同正在上演的恐怖故事。孩子谈论着母亲的死亡,一个指责,一个辩白,却都能在一字一句间回忆起那洇洇流血,扭曲折断的尸体。两张不一样的面孔和两个不同的子宫,一种一模一样的姿态和同样戛然而止的死亡。
宋丽菁是怕,控制不住的怕,阎礼却是愤怒,控制不住地愤怒。他长得像他那柔弱纤细的母亲,比阎征矮了一头,比阎校元也矮了许多,他昂着头跟这两个人说话,吐出的声音全都夹杂着似是带血的气流,嘶哑狰狞,听不清,但谁都能听懂。
阎征站在原地,承受着他血缘上的哥哥几乎要扑过来的愤怒却一动不动,只是脸色极白,很冷静地说道:“她是对不起你和你妈,她不是也死了吗?”
“一命偿一命,我妈的遗书写的什么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啪!”
阎校元砸碎了桌上一个珐琅摆件,偏偏那玩意儿白底红彩,红白相见的碎片铺了一地,像是满地脑浆混着黏腻的血水。
阎礼好像更受到刺激般抬高了声线,喊着“她是不要脸的贱人,她该死”,喊着“她死不足惜”,他一边说着,一边神经质地摆着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又好像要推开什么东西,阎校元即便再偏爱这个大儿子此时也忍不住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喘着粗气命令道:“叫你闭嘴!”
“大哥,我妈死不足惜,是不是我死了……才够?”
阎校元没叫阎征闭嘴,所以他回过头就看见自己高高大大的二儿子站在一片狼藉里,一边簌簌向下掉着眼泪,一边轻轻柔柔地问着。他那目光有一种凄然之色,诡异而生动,阎校元和他对上视线,几乎是一看便后背发凉,如坠冰窟。
宋丽菁不想听那些将要在屋里响起的话,但又下意识地搂紧了阎信,目不转睛地盯住阎礼。那男人脸上捂着发红的掌印,发狠似地道:“是,早知道那回就打死你!”
阎征很少受伤,这些年唯独一次,就是他自己贪玩从公园的假山上摔倒骨折,养了一个来月,腿上留下个褪不去的疤。其实那次如果阎校元和宋丽菁有心关心,也不难看出那上面的淤青和紫斑形状奇特,比起磕碰出来的倒更像是拿棍子和脚一点一点打出来,踢出来的……
阎征那次大晚上被家里佣人从医院里背着回来,大半截腿上都裹着素白的纱布,用来固定的夹板正好打在膝盖上,腿没发打弯,僵直着往外抻出去,就这么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却咬着牙一个字没吭。阎校元立刻就想到他这沉默乖巧的二儿子那回凄凄惨惨的可怜模样,额上不觉冒出汗,视线转向阎礼时已经是相信了三分。
阎礼迎着他老子又怒又惧的目光,也被其中蕴含的雷霆之力惊醒了些,其实那一巴掌已经把他的酒意打下去了,只是那股子怨气还不及收回,冲动间又往外说了那不该说的话。他不计较后果,只图一时发狠,现下嘴唇抖动着,心中已是十分后悔。
他住了嘴,便算是证实了众人的怀疑,宋丽菁已经疑心他要害自己怀里小小的孩子,抱着阎信缩起身子,阎校元走近了他那低声啜泣的二儿子,试图要伸手去抚摸他的头顶,视线却又触见了一旁眼中盛满怨气的阎礼,那只手便在空中停留片刻,终究是没有落下去。这个近几年已逐渐显出老态的父亲声音透着疲惫,却依旧强硬,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着阎征:“你说实话,给我把事情说清楚!。”
“到底……到底是不是你哥要害你!”
“那回,是不是……是不是他找人打的你!”
宋丽菁见阎征从兜里掏出手,粗暴地抹去脸上泪水,十八岁的青年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却也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