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秦易本想阮杨至少应该推却一番,却没料到雪白的两颊染上桃色,双眼瞪大,惊呼道:“真的吗?我好久没收礼物啦,我竟然有礼物收,谢谢弟弟!”
阮杨的言辞之中溢满期待,本是一句玩笑话,他却当了真,秦易哭笑不得,连声与他保证是真的。
不知怎么的,秦易觉得,阮杨的笑容里藏了不少委屈。
“弟弟,”阮杨玉足踮在床槛,手臂笔直撑在床沿,朝他微微笑道,“我能跟你打听个事儿吗?”
阮杨的一举一动,让秦易的视线无法移开。阮杨这种姿势,镂空处的细腰线条随他的前倾微微一动,白皙透亮,生添几分想征服的诱惑,撩拨他的喉头发痒,心神荡漾。
秦易捂唇轻咳,正声道:“小哥夫,您说。”
“弟弟,我就是想问问你,”阮杨轻声问道,“砚哥,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挺忙的。”秦易心里想着,大哥可不是忙么,今儿去青梅园,明儿去蝶留院,在外面莺莺燕燕的地界转个不停。
阮杨兴奋起来,双手拍起,笑道:“我就说嘛,砚哥一定是太忙了,不然怎么会不来看看我,你说对吧?”
“对对。”没想到阮杨还能这般解读,秦砚到底是哪里来的运气,能得到这么一位天真无邪又充满诱惑的佳人。秦易气闷,挤出一抹咬牙切齿的微笑,道:“大哥说他太忙了,托我以后多来照顾您。”
“砚哥待我真好。”阮杨眼眶瞬间透水,呢喃道,“好感动阿。”
“……”秦易真想钻进他的脑袋里瞧一瞧,秦砚到底给他撒了多少迷魂药。
天边乌云忽聚成一团,想是飓风余韵未散。方才沐浴在光里的阮杨,微微翘起的唇角、双颊晕开桃色仍未被藏在黑暗之中。
“是不是飓风又要回来了?”阮杨透粉的鼻尖微微一动,嗅到屋外的风雨来临,嘀咕道,“我要拿伞给弟弟。”
秦易一眼便望见角落里破旧漏水的纸伞,在阮杨试图下床之前,秦易一把按住他的肩头,道:“小哥夫,弟弟带了伞。”
阮杨视线朝下,垂眸时,浓黑绵密的睫毛在秦易眼中轻晃。
阮杨笑道:“那弟弟赶紧回去吧。这里离主院挺远的。上次我走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主院,弟弟快回去吧,下雨湿身,落了风寒便不好。”
秦易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离去,在原地走了几步,高声道:“小哥夫,我下次再来看您。”
阮杨以为他走远,高声与他道别。秦易背手站在原地,屏住呼吸,听他自言自语。
“鹅卵石会滑,要注意哦,我都摔过好几次了,你小心些。”
“弟弟走了,砚哥还是很忙。”又只有自己在这里,待会雷声轰鸣,又要下雨。哦,对了,会下雨,窗破了。
“待会飓风又要来了。”阮杨跪在床头摸索,四周摸不着边,触不到实物,想必是原来的窗棂定是被飓风吹落。
“我要先修好窗棂,床淋湿没法睡,要湿很久很久,先修好窗棂,再找一块布,遮起来,风进不来,雨进不来,我很安全。”
阮杨两臂伸直,向前迈步,秦易先一步蹲在地上,拎起他脚边的碎瓦,全都放在长袍兜起的袋子里。拾起碎瓦时,上面沾染不少干涸的血迹,秦易想到这可能是阮杨之前踩过的碎瓦,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两块青石板,三块,四块,门槛,小心点。”阮杨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跨过去,右边的窗棂掉了,左……右……右边,刚刚在这里踩到碎瓦,小心点,可能旁边还会有,会踩到,小心点,会疼的。”
秦易早已替他扫清障碍,先一步悄悄地替他将窗棂嵌入原来的位置。
“咦?”阮杨站在窗口前,摸索的范围更大,“刚刚明明没摸到,是空的,现在怎么在这里了?有点摇,我要去找锤子,跟钉子,钉好,不掉。”
“锤子在梯子旁边,钉子是用小盒子装起来的,注意,不要撒,看不见,刺脚。”阮杨摸着墙壁往右边过去,隐藏在旁边的秦易屏气凝神,赶紧灵活低矮转身,险险与阮杨擦身而过。
秦易很难解释为何故意留下来,他本以为阮杨会在他开口离去之时留住他,让他帮忙修缮破败的房屋,应当如同方才收礼物般干脆。
可阮杨没有。
“啊!”阮杨惊呼一声。
正撑着窗棂的秦易一听惊呼,以为阮杨又被碎瓦刺脚,奔去阮杨找寻钉子的角落处,手一松。
砰!
窗棂摔起一地尘埃。
“啊!”阮杨被吓得腰身一软,瞬间趴在地上,捂住耳朵,眼眶泪珠瞬时打转,唯恐雷声清晰入耳,四处找着门槛,“打雷了?窗棂还没修好,不要打雷。”
他的指尖在盒子里深处探索,往日找不到钉子的头和尾,手背总是被钉子扎破,可现在他摸了个底朝天,都没摸出一颗钉子。
“钉子用完了。钉子没了,也出不去买,没钉子,怎么钉。钉不起来,没窗,会刮风,会下雨,冬天也会很冷。”想到冬天,他打了冷颤。
天渐渐暗去,天光落不到他身上。秦易实在看不下去,在原地狂奔几步,假意气喘吁吁来到他身边,道:“小哥夫,弟弟回来了。”
一无所知的阮杨疑惑道:“弟弟是迷路了吗?”
“嗯。”
阮杨轻轻颦眉,道:“这可麻烦了,我也不认识路。”
这几年,每次出去小院都没走对过,有时走到不认识的地方,听过几声鸡鸣才回到小院里。外面好奇怪的,一个人都没有,夜里还有各种奇怪的声音。
“小哥夫,您在做什么?”秦易见阮杨陷入沉思,故意拎起握着的盒子,“这里面是?”
“是钉子啦。”阮杨摸住空荡荡的木框,笑道,“窗棂被风吹掉了,我要用钉子,固定。”
“小哥夫,其实用不上钉子。”秦易走过去,拎起方才摔落的窗棂,找到凹凸契合之处卡进去,大手一拍,“这就好了。”
“两步……”阮杨慢慢走过去,拽了拽窗棂,果然卡得很稳,惊讶道,“真的没有掉,谢谢弟弟。”
一阵妖风拂过,不远处的树林枝叶交错,阮杨朝外面侧过头,立即将窗关上,转头对秦易笑道:“弟弟,我这处窗好了,风越来越大了。“
天色暗去,垂到窗棂的影子,如同挺拔的墨竹,妖风一起,轻轻摇晃。
“你赶紧回去,找个人,问问路。”阮杨将秦易往外推,“小哥夫没法带你出去,对不住阿。”
“哎,小哥夫,我……”秦易完全是被推着走,阮杨在院门的石坎处停住,秦易正要回头挣扎,阮杨一句话让他住了声。
“听话阿,弟弟。”
阮杨在用很软的声音在竖立家长权威,让本想再调侃一番的秦易噎住,耷拉着脑袋乖乖答应。
“弟弟走了,待会天黑,他看不到路。我这里没有蜡烛,我也不需要蜡烛,没有蜡烛给他,他看不到路,找不到回去的路。”
阮杨扶住墙壁单脚擦碰两块青石板的缝隙。
“要让他早点回去,否则砚哥会担心。娘会担心,爹会担心。”
句句不离秦砚。秦易眼见着他的背影与仍无烛光的内室融为一体。不过半个时辰,天色暗去,在一片狼藉的屋里,阮杨仍白皙的肤色与光一同黯淡。
“门槛,小心。”
“门闩坏了,门开,雨会进来,然后要扫出去,挪椅子,顶住,防风。”
秦易悄悄跟在他后面,听他轻如柳丝的语调重复提醒自己方位的字句。黑影在屋里慢慢移动,双臂伸长防止磕头,阮杨走到梳妆台旁,秦易见他搬起椅子。
“向前,一直推,推到墙边,慢慢挪,会找到的,没关系,在打雷之前找到。”
包扎过的脚掌已渗出血迹,阮杨却似感觉不到痛似的,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弯腰推着椅子前行,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不一会儿顶到门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用袖子擦汗。
“好累,流汗了,要擦汗,不能受风寒,出不去,没有大夫。不能生病,很麻烦。”
秦易一直默不作声。阮杨歇了一会儿,起身伸长双臂,似是再往前一步便要抱住秦易,秦易屏住呼吸,缓缓仰后下腰,本能地向后退一步,不敢再有动作。
“将门关上。”阮杨先从左侧关门,一步一步慢慢挪,“有碎瓦,小心,不要踩到。”
两扇门在秦易面前缓缓关闭,天空中曲折绵延的闪电,间断的白光一闪而过,衬出阮杨惨白的小脸,唇似红缨轻轻动着,粉红的眼角却已含住水光,喃喃自语中亦含若有若无的哽咽。
秦易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对这个仅认识一天的小哥夫越来越心疼。没来由的,也不知道原因。
“关好了,顶住,不要怕。砚哥不在,也不要怕,他经常不在的,不要怕。”
不如走进他的世界。秦易闭上眼睛,伸长双臂,听着阮杨的话语,与屋里的阮杨同步而行。
眼前是永无止境的黑漆漆,全身上下被恐惧包围。秦易只撑过半刻,便忍不住睁开眼。
“青石板四……五……左边,左边,不要走错,是床,我要躺在床上,窗修好了,风雨不会进来的。”
“踩住床槛,摸到床,呼。”秦易明显听见阮杨吁了一口气,“总算回来了,好累。”
“躺下去,抱住被子,就不怕了。我很能睡,多大的雷声都吵不醒我。”秦易在外头开一点窗,阮杨抱住破旧的被子,蒙头盖住自己。
咕——
咕噜噜——
“肚子叫了,”秦易见阮杨找了另一层被子,盖在肚子上,“不要吵了,盖住,听不见。”
秦易深觉好笑,又忍不住生出怜悯。
“肚子饿了。”
“要起床去做饭吗?”
“不要了,起床一趟好累。”
“可是好饿阿。”
“睡着就不饿了。”
“饿得睡不着阿。”
“我要做梦,做梦砚哥给我吃红烧肉。砚哥。要给我吃红烧肉。好大块的红烧肉。”
“红烧肉哎……红烧……红烧……肉……呼……红烧……”
阮杨半刻钟后便说起梦话。秦易叹了口气,关上窗棂,不让风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