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当沈安还在等白晗送药的时间里,林知念做了个梦。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梦里到处都挂上了白花,一口棺材躺在大堂里,她就静静地跪坐在棺材面前,双目空洞,面无表情。
周围前来吊唁的人来来往往,带着悲悯的神情望着她,包括她那个十多年没见的亲爸。
她忽然有些想笑,却做不出任何一个表情,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冷冰冰地回应着这一切。
苏软走得匆忙,名下财产可观,只有林知念这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女儿,一时之间,冒出一堆牛鬼蛇神争着抢着要她的抚养权,犹记得在葬礼上,那个她完全认不出来的亲爸,要求把苏软名下的动产不动产都暂时记在他名下,由他来抚养林知念。
十七岁确实是个很尴尬的年纪,有自己的是非判断,也有自己的主张,却还只是个未成年,需要监护人来抚养。
她想着,苏软是个硬脾气,当初既然敢带着女儿净身出户,就绝不会允许自己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她向来听话懂事,自然也不愿意跟这个自称是她亲爸的人有任何牵扯……
林知念知道这是梦,苏软都去世一年了,那天的情形对她而言记忆犹新,她努力挣扎着想要醒来,脑海里的意识却像是失重落入悬崖般,一股下坠感强拉着她,不肯让她醒来,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的疼痛,闪过以前所经历过的画面,从她接到苏软出事的电话,到葬礼上的争吵,再到最后手捧着一小抔的骨灰。
曾经鲜活的人,就这么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在知道苏软走了后她没哭,在苏软的葬礼上她没哭,甚至在收到那捧骨灰的时候也没哭,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苏软迟早会回来的,直到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她终于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看着苏软昔日的模样,就这么在她面前慢慢模糊、 逐渐远去……
一股从所未有的恐慌倏地涌上心头。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周遭白色景象破碎,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却像是被限制在一个静止的空间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过度的情感反应促使她从梦境里挣脱出来。
一睁眼,脑袋混沌不清,头疼得像是要炸了,泪水霎时间经不住似的往外掉,好似要弥补当初在葬礼上的亏欠。
人情绪一激动,体温就止不住的发烫,像置身在热气之中,好似呼吸都有些困难。
沈安开门,里面的人闻声似惊吓般转过脸来,漆黑的瞳仁被浸在盈盈泪泪水之中,眼底透着股弱小生物初见猛兽般的戒备,不过两秒的时间,她旋即转过脑袋,抬起一只胳膊搭在眼皮上,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
沈安惊愕片刻,很快的又收敛住情绪,从门口走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轻手轻脚,搁下手里的退烧药跟水杯,将书桌边上的椅子移到床边坐下。
他开口问:“怎么了?”
林知念躲在胳膊里,声色低喃沙哑着:“没事,”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话太敷衍了,又加了句:“烧糊涂了,有些难受。”
屋里静极了,她胳膊盖住双眼,耳边听着窗外的雨声。
“娇气,”沈安语气低低的、轻轻地,不似在嫌弃,恍惚带着几分亲生呢喃的意味。
接着他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轻飘飘地压在林知念胳膊上,“擦擦。”
感受到胳膊上那轻飘又柔软的纸面,林知念顺势拿过来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眼神看也不往沈安那看一眼。
她觉得丢人。
尤其是在沈安面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谢谢。”她低低的说着。
因为发烧,林知念整个人面色红扑扑的散发着热气,同时也衬得唇色娇艳欲滴,哭过一场后,眼尾待着淡淡的红,很别致,也很娇贵。
这样的场景不宜多看,沈安下意识别过目光,又用电子温度计测了一次,发现还是高烧不退。
沈安叹息,指尖轻轻点了两下桌面,提醒着:“你先吃药,吃过就没事了。”
指尖与桌面相触的声音使得林知念回过神来,她撑起身子半躺在床上,接过沈安递来的温水和退烧药,又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想到刚才抑制不住的失态,以及今晚给沈安添的麻烦,她垂着眼,羞愧地抿了抿唇,说出的话都是软软的:“今天,麻烦你了。”
“还行吧,不算太麻烦。”
说完又用目光示意她手上的东西,道:“赶紧把药吃了。”
林知念一把吞下手里的退烧药,又灌了几口温水。
屋外的白晗跟做贼似的贴着耳朵偷听,屋内的林知念刚放下杯子,又想到一个致命的关键问题,她环绕了一圈眼前的单人卧室,又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忘带钥匙,脑袋又突突地疼了起来。
沈安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从壁柜里翻出一条空调被,“你放心在这待着吧,我去睡沙发。”
说着,目光有些被鸠占鹊巢的哀怨,他叹息一声,“便宜你了。”
林知念心虚地轻咳一声,神色虚弱地捂着额头,像个泥鳅一样滑躺回被窝里,嘴里瓮声瓮气:“不行了,头又疼了,得睡一觉才能好。”
林知念假装闭眼睡觉,耳边却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待沈安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后,可能是庆幸没被当做麻烦精赶出门,她心里松了口气,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又走近了,林知念紧张地绷着身子,不敢睁开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然后她听见沈安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低低地传来。
“给你倒了些温水在保温杯里,渴了自己喝,另外我多放了个杯子,夜里要是难受发不出声,摔下杯子,我能听见。”说完沈安就轻声出去了,顺带轻声将门轻轻关上。
刚吃过退烧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知念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她侧头看着放在边上的小白猫瓷杯,神情有些恍惚。
这会儿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
白晗瘫在沙发上,头靠抱枕,身上盖着那条薄被,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卧室门,勾了勾唇:“晚上我睡哪?”
沈安满面绝情:“你回家。”
“凌晨十二点多,风雨凄凄,你让你未成年弟弟独自回家?”
“司机呢?”沈安推开白晗横躺在沙发上的脚坐了下来,靠着沙发背,脚搁在茶几上,打算就着这个姿势囫囵到天亮。
“人明儿一大早还得送我爸去机场呢,我让他先走了。”白晗放下腿,跟着坐了起来。
“打车回去。”沈安掏出手机就要叫车。
白晗还没瞧见人,哪能轻易罢休,“不要,我累了,今儿就在这睡。”
“也成,”沈安收回手机,半点没有要心疼大半夜千里送温暖的弟弟,自顾自躺好,“那就睡吧。”
白晗:“!!!”
“你让你身娇体贵的弟弟睡沙发?”
沈安盖上被子,侧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开始闭目养神:“你身娇体贵的哥哥也睡沙发,就着条件,将就着点吧。”
白晗:“……”
白晗甚是憋屈。
这股憋屈让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在半夜第三次因为睡姿难受醒来,他觉得为了一个八卦而屈尊降贵在这睡沙发的自己简直就是个脑残,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靠,
三个小时醒来三次。
白小少爷从来没睡过这么惨厉的觉。
在沙发上反复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有丝毫睡意,于是他听着耳边的雨声,呆呆地从天黑望到天色清朦朦的透着一点亮光,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困得受不住,眼皮一粘,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他那个没良心的表哥叫醒的。
“起来收拾一下,给你买了洗漱用品,这个是你的,”沈安递给他一袋东西,接着说:“早餐在餐桌上,收拾好了就出来吃饭。”
白晗神色萎靡地接过,目光幽怨地望向忙前忙后的某人。
沈安瞥了他一眼,“赶紧的,别拖拖拉拉。”
“呵,男人。”白晗嘲讽了一句,提起东西就往洗漱间里去。
解决完身娇体贵的白大少爷,沈安来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林知念早就醒了,自从上了高三,她从来没睡过这么久,昨晚退烧药吃过后又睡了一觉,凌晨五点多就醒了,整个人精神了很多,但脑袋还是有些沉沉的,这会儿听到敲门声,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事,她忽地有些不明所以的尴尬。
“进、进来吧。”
沈安推门而入,他神色自然地将手里的两袋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然后又找出电子温度计,躬下身子将电子温度计对着林知念的额间,‘滴’的一声测了个体温。
沈安低头看着温度仪上的数字,“还有点低烧,打电话给老王请假。”
林知念觉得她还可以再挣扎一下,反驳着:“其实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安逐渐透露出谴责的神情,她不由销声。
他将电子温度计收好,语气带着劝慰,“你还是老老实实请个假休息一下,省的再生病了我还得照顾你。”
林知念听完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你还挺倒霉。
“你还有家里的备用钥匙吗?没有我帮你叫个开锁师傅。”
在他说话的空荡,林知念偷偷瞄了一眼桌边的东西,好像是一袋生活用品和一袋早餐。
她闻言收回视线,道:“不用,我一会儿联系房东,他那有钥匙。”
沈安‘嗯’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差不多该走了,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林知念仰着脑袋,眨眨眼:“电话?”
沈安这才反应过来,点开手机屏幕,问:“电话号码多少。”
林知念报了一串数字。
下一秒,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林知念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陌生的数字,一时有些晃神。
沈安手机屏幕在林知念面前晃了两下,“记得保存。”
“啊?好、好。”
待到沈安出来后,白晗那个身娇体贵的大少爷已经坐在餐桌吃上了,大少爷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看了过来,又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神情不悦,皱着眉头。
白晗心想:合着本少爷憋屈了一晚上,到第二天还是见不着屋里的神秘人?
我、草、啊!
上火。
他一把将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摔在桌上,气道:“吃饱了!送我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