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转过身来:“你们究竟在寻找甚么?”
达宝的这个问题,令得我怔了一怔。我们究竟在寻找甚么,连我们自己也说不上来。一切事情,全是那样扑朔迷离,我们究竟在寻找甚么呢?
白素的反应比我快:“寻找真相。”
达宝陡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转过身来。看他的神情,他是真正感到白素的回答十分可笑,而不是故意装著好笑的。他一面笑,一面道:“真相?女士,你在寻求真相?这未免太苛求了吧!世界上的事情,有多少能给人知道真相?”
白素道:“至少,该有一个答案。”
达宝道:“同样的苛求,所有的答案。都是浮面的。谁都知道二加二等于四,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二加二为甚么要等于四。”
白素皱起了眉,像是在思索达宝的话,我道:“达宝先生,这是一种诡辩,我们所要知道的,只是二加二等于多少。”
达宝微笑著,作了一个“请随便问”的手势。我指著白素手中提著,用手帕包裹著的那块东西:“请问,这是甚么?”
达宝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了白素手中拿著的,用手帕包著的那块东西,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善于观察别人的小动作,正是我的专长之一。而这时,当我一问之后,我更注意到,达宝故意地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耸了耸肩:“不知道,你们之中,有谁受了伤?”
我一伸手,自白素的手中,将那块东西取了过来,解开了手帕,向达宝伸了过去。
达宝一看到手帕中包著的那块东西,伸手在额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天,你……干了些甚么?”
白素道:“真对不起,由于无知造成的。”
达宝对于白素的这一句话,像是感到了极度的兴趣,他立时向白素望去:“你不同意你丈夫的作为?”
白素道:“不能这样说,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一点小小的意见分歧。”
我感到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别讨论这些,回答我,这是甚么?”
达宝的声音相当平静:“这是一种相当罕有、十分难以培育的植物,你摘下了一部分来,使这株植物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那块类似多肉植物的物体,已经不再有红色的液汁流出来,也停止了它那轻微的收缩、扩张的动作,看起来,的而且确,只是一种罕见植物的一部分。照说,达宝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可是我却绝不感到满足:“你说这是植物,可是我亲眼看见它会动。”
达宝直视著我:“那又怎样?”
我有点恶狠狠地道:“植物,怎么会动?”
达宝冷笑一声:“卫先生,我对你常识的贫乏,感到可耻。植物当然会动,要不然,一颗微小的种籽,怎么会长成一株大树?”
我十分恼怒:“少废话,谁也未曾看到过种籽是怎样动起来,变成一株大树的。”
达宝直指著我:“那只不过是你没有看到过。先生,植物是生物,有生命,活生生,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就一定会动,在动态之中,不断进化,不断生长,这就是生命。”
达宝一副教训我的神气,那令得我更恼怒:“那是动物的生命。”
达宝立时道:“生命就是生命,一样的。”
我打了一个“哈哈”:“太不同了。”
达宝用一种极度的挑战眼光望著我:“好,那么请你告诉我,植物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有甚么不同?”
我也用手指著他,道:“这种问题,一个中学生就可以回答得出来。植物没有神经系统,动物有。所以,植物虽然有生命,但是……但是……”
达宝在我还未曾找到适当的字眼之际,就变得十分气愤:“如果你准备使用粗鄙的字眼,只管用好了。”
我大声道:“植物是一种低等的生物,甚至,不能称为生物。”
白素沉声道:“植物当然是生物。”
在生气中的达宝,有点感激似地望了白素一眼,但随即,他又恶狠狠地望著我:“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谁告诉你的?”
我大声道:“谁都知道。”
达宝的声音也变得相当尖锐:“谁都不知道!植物没有神经系统,只不过因为人类无知,对自己没有发现的事情,就当作不存在,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这是人类无知的一个典型。”
我冷笑了一下:“植物有神经系统?植物会痛?会痒?会思想?会表达?”
达宝先是气恼,但是他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至少比你更会思想,更会表达。”
我怒不可遏:“放 ”
我下面那个字还未曾出口,白素就陡然打断了我的话头,急急地道:“达宝先生,你对植物的感情,好像十分特殊?”
达宝并没有立时回答,他先闭上了眼睛片刻,然后道:“可以这样说,要不然,我不会建造那样大的一个温室来培育植物。”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忽然又道:“两位到我这里来,不见得是为了和我讨论有关植物的问题吧。”
白素道:“当然不是 ”
在她讲了“当然不是”之后,她也讲不下去了,因为正如我刚才的感觉,我们究竟是为甚么而来的,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达宝也没有再等白素说下去,伸手自我的手中,接过那一块植物来:“在我的感觉而言,你摘下了这块植物,其情形和拗折了一个婴孩的手臂,没有分别。”
我对他的指摘,实在无法同意,我立时道:“当然不同,拗折了一个婴儿的手臂,等于谋杀了这个婴儿。”
达宝冷冷地道:“现在,你也谋杀了这株……植物。”
我道:“仍然不同,婴儿是一个生命。”
达宝道:“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植物,也是一个生命 ”他不等我开口,就作了一个手势,制止我再讲下去:“生命就是生命,生命没有区别。”
我挥著手:“不和你作哲学上的诡辩,婴儿的生命,和植物的生命,当然有分别。”
达宝道:“你只能说不同,不能说有分别!”
我勉强抑止怒意,但仍固执地道:“有分别。”
达宝道:“你的意思是,婴儿的生命宝贵,不可以随便毁灭,而植物的生命下贱,可以随意摧毁?”
我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达宝用一种十分愤怒的语调:“这牵涉到价值问题,你认为婴儿生命宝贵,那只不过是因为你和婴儿是同类。”
我不肯放过他,立时“啊哈”一声,说道:“难道你和植物是同类?”
这本来是一句无理取闹的话,达宝一听得我这样问,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陡地一震,然后,立时转过身去。他虽然没有面对著我,但是我仍然可以从他的背影上,感到他的情绪极度激动。
我莫名其妙,转头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也是一片疑惑之色。
达宝非但背对著我,而且,大踏步向前走去,我想跟上去,白素拉了我的衣角一下,不让我跟上去。
我们看到达宝一直向前走,来到了那株大羊齿之后,那地方就是放置那个培育箱的地方。然后,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