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Part 9
在那里,是我这些年最快乐的时候,过得无忧无虑,开心简单得很。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变得天真纯洁,不再像融入市侩的小人只想着勾心斗角。我真的好开心,那段时间,我忘记了林邵年,忘记了那些让我痛苦的记忆。
每天,我教他们读书,读完书与他们坐在教室前的简易操场上,看天上的白云,给他们讲故事。那里的天很蓝很蓝,是在城市里看不到的那种蓝。
如果我能一辈子留在那里该多好。那里需要我,我也喜爱留在那里,可世事难料。
林邵年出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只是后来我收到一个来自N市的加急信,叫我赶紧回去看看林邵年,他可能醒不来了。收到信的那天晚上,我带着两瓶酒找老校长一起喝酒。昏暗的校长室内,我一杯接着一杯喝下手中的酒,老校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字不提,只是自顾自的喝酒。最后老校长怒了,夺过我手中的酒杯就摔了。杯子碎成了碎片,看得我刺眼,可是我怎么也不能把我可能要离开这里的这个事实告诉他。我怕他会难过,怕孩子们知道了会难过。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便成了他们的希望,如果我走了,谁来给他们继续编织一个梦呢。
可是林邵年却出事了,有可能这辈子他都醒不来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遇到了林邵年,遇到他的那年我读高二,文理分班就到了他们班。十六岁的我,孤僻,内向,不爱说话。到了新的环境,更加的孤独。那一年的我,独自在家里生活了大半年,因为年前南方雪灾的时候,我父亲到屋顶上扫雪不小心摔了下来,整个冬天加上春天都在医院里度过,母亲要照顾他。是那时候的林邵年,亲手将我带进他的世界,给我温暖,给我拥抱。
我还记得我跟他第一次通电话,是在一个台风夜。学校由于刮台风放了假,我回到一个人的家,无聊的做作业。林邵年的电话就是在那时候响起的,我并不知道是谁给我来的电话,只是当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温暖。他说,嘿,今年的台风可真大,把我家前面那户人家的草棚都给掀翻了。而我透过窗外看天空,却还能依稀看得到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的月亮。
记忆里那么活蹦乱跳的林邵年,如今在离我千里的地方,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像缺失了一般,死寂。
我把那封信给老校长看,老校长戴着老花镜,很认真的在煤油灯下读。看完后,他把信还给我,对我说,“夏默啊,你回去吧,这是大事。”
他说完,便拿起酒杯,灌了一杯酒。随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看着他喝酒,我也陪他喝。我忍着酒精过敏的症状,一杯杯的把酒喝到肚子里,好像这样醉了,就能什么都不想了。第二天起来,我仍然可以呆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林邵年也没有出事。
可那毕竟是梦。
酒喝完了,老校长重重的叹了一气劝我,“夏默啊,回去吧。”
我忍着眼泪,什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最后,还是林邵年比过了一切。
天一亮,我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东西不多,也就只有我一年前来的时候带的那个包。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好像知道我要离开了而哭泣。孩子们已经来到教室,像往常一样开始读书。我偷偷的站在教室外面,听他们一个字一个字的读我昨天教他们的内容。山上的风很大,教室又不够暖和,很多地方都有了墙缝。我看着被冻得满脸通红的他们,心里骂了自己千百遍。
说好的会陪他们读书,说好的不会离开,但一听到林邵年这三个字,便一切都成了虚无。我到底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活该受了那么多苦,活该被林邵年抛弃。
林邵年,我们此生都亏欠了那些孩子。
老校长走进教室,把我要走了的消息告诉了孩子们。透过窗户,我能看到孩子们眼里的惊讶与难过,有几个女孩子没忍住一下就哭了,然后全班都哭了。
我看着他们哭,我也红了眼眶。我舍不得他们,看着与自己相处了那么久的他们,我心里有一种痛无声的呐喊着。
我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给他们说声再见,我怕控制不了我自己,让他们更难过。我自私的选择了默默离开,在离开的一刹那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林邵年,恨自己为什么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而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那些人包括我的父母,那些可爱的孩子,那些关心我的人。
可是事已至此,我除了逃避,没有选择。
我背着包,一步一步走到学校的门口。天空下起了雨,一滴一滴,落在我的头发上,落在我的身上,这是天空的眼泪。
突然,我听到背后有人在喊我,我回过头,是那些孩子们。他们一个个的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大声的喊着夏老师,走好。
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被什么东西击打着。我知道,他们不追过来是不想让我舍不得他们,好让我安安心心的离开。那些看似年纪很小的孩子,送走了那么多老师,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为我做的事,就是让我不牵挂。
我向他们用力摇摇手,我摇了很久很久,仿佛手臂都要被我摇断了,却还是不能够表达我的难过。转过头,背对着他们向前走的时候,我才能肆意的让眼泪流下来。我要勇敢,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我的脆弱,因为他们也会难过。
下山的路还是那么难走,我甚至没有走习惯,便离开了。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几件事之一。
讲完这一段,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
苏暖托着下巴,安静的听着,我看到她的眼角,有颗晶莹的液体在闪烁。
我说:“姐,你哭了?”
她说:“嗯,你讲得太好了。”
我苦笑着,不知道该接什么,她笑,“傻瓜,说真的。”
后来她问我有没有想过回去,我说我很想,可是我回不去。她惊呼的问我为什么?我说那座小学荒废了。那个小山村最后集体搬到了山下的城镇,我教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后来的孩子们有了新的校舍,有了新的老师,现在有很好的教育条件。
这是我离开那里之后两年发生的事情,我像以往一样往那里邮寄包裹,可是收到老校长的回信说现在他们都搬到了山下的镇里,学校比以前要好得多,老师也很多,叫我不要担心,并且再三嘱咐我不用寄东西了。
老校长的回信诚恳,但每一个字都告诉我,那里成为了我一生中的遗憾。
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