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家。
杨女士是他家隔壁的女主人,是个老师,有个皮猴儿似的女儿。
那就是司徒玥。
司徒玥常跟在她妈身后,走路也不好好走,喜欢走S型,而且一蹦三跳,有时会左脚绊右脚地摔一跤。
关山就在后面笑。
司徒玥听见了,就会很惊讶地回过头来,说:“原来你会笑的!”
谁不会笑?就你会笑?
关山不高兴了,抿起嘴角。
司徒玥就充满遗憾地“嗷”一声。
“你又不笑了。”
司徒玥的可恨之处还在于,她认为他和关小燕是聋子。
那时杨女士领着迷路的他和关小燕回家时,被牵着的司徒玥就大声地问她妈妈:“妈妈,他们是傻子吗?为什么不知道回家呀?”
关山对司徒玥的恨意便始于此。
关小燕听了,被她逗得笑弯了腰:“你也觉得傻吗?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关山无语。
他的妈妈,就是这么一个心胸广阔的女人。
司徒玥的可恨之处,还在于她认为关山是哑巴。
他才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和哑巴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不想说,后者是不能说。
关山是小哑巴,这可把司徒玥高兴坏了,如同捡到了宝。
因为她不哑巴,而且话格外多,跟大人们在一起,最常听到的话就是“玥儿闭嘴”,或是“玥儿我去叫你妈了”,后一句通常说于前一句不起作用的时候。
既然关山是哑巴,她就能把所有的话全都灌给他,而不用担心他叫她“闭嘴”,因为哑巴说不了话。
当然关山并不是真的哑巴,所以其实他可以叫她“闭嘴”,但他就是不想说话,这种不想说话的欲望和叫她闭嘴的欲望时常打架,最后总是不想说话的欲望打赢叫她闭嘴的欲望。
他就这么听了她一年多的废话。
直到有一天,司徒玥很认真地问他:“关山,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大家说我们不一样,真的吗?”
关山不说话。
“可不可以啊?他们说男的才有,女的没有,你是男的,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关山还是不说话。
司徒玥试探着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哟?”
说话的同时,她一双爪子偷偷摸摸地靠近关山的裤腰带。
关山护着裤子,憋着通红的脸,第一次,叫她闭嘴的欲望打赢了。
“闭嘴!”
终于,他对她大声吼出了这句话。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管关山怎么解释,司徒玥都坚定地认为,她治好了一个哑巴。
此外,司徒玥还抢他零食,抢他的漫画书。关小燕对关山的经济把控向来宽松,没钱了就在玄关处的鞋盒子里拿,可他的零花钱最后都进了司徒玥的腰包,被她拿去买冰激凌吃,还要他骑车带她去,因为她不会骑自行车。
湘市的夏天无比热,凤凰巷里没种绿植,头顶就是一片毫无遮挡的艳阳天,阳光像是要把头皮都要烤焦,他在前面汗如雨下地踩着自行车,司徒玥就坐在他后面吃冰激凌,吃得啧啧有声。
关山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让关小燕送他去学跆拳道,就在司徒玥柔道班的隔壁,同时他以游戏机、小人书、画片等各类玩物丧志的东西瓦解她的恒心,果然没过几天,司徒玥就哭着闹着说,不学柔道了。
两年之后,关山已经略有小成,可以去挑司徒玥的大旗了。
那一天,两个人打着打着,倒在地上,司徒玥整个人被他扣在怀里,下身被他压得动弹不得,脖子也被他横臂格着,司徒玥呼吸受阻,有种濒临窒息的危机感。
关山在她耳边问:“服不服?”
司徒玥就大声回答:“不服!”
关山冷笑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劲:“服不服?”
司徒玥憋红了脸,大声道:“不服!”
两个人僵持良久,最后各自妥协一步,司徒玥退位让贤,老大让给关山当,不过她还是要当个护法,是组织里的二把手,组织还是拜玥教,但是要依关山的建议,“拜”改成“败”字,反正她也没文化,一个字两个字的,没差。
事情的结尾,以司徒玥红着脸,叫关山一声“大哥”而告终。
他们横行五六年,终于在四颗人头案上,栽了一个大跟头。
两家人一起去看牛痘哥,结果被牛痘哥家长关在病房门外,杨女士的鼻子还险些被撞到,司徒玥看见了,问了声:“妈,你没事儿吧?”
杨女士一言不发,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司徒玥的脸上。
司徒玥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趔趄,却一声也不敢吭。
关山当时在一旁冷眼看着,要不是关小燕一把将他按住了,可能他就冲上去了。
后来司徒玥被家里关了禁闭,不能出家门一步,而关山远在北京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大发雷霆,勒令关小燕马上把他带回北京。
临走的那一天,关山站在小阳台上,把司徒玥叫出来。
“我要回北京了。”他告诉她。
司徒玥当时只“噢”了一声,说:“记得给我带驴打滚。”然后就转身回了房间。
关山站在阳台上,半晌都不能回过神来。
当时脑子里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她怎么就记得吃?
他没想到的是,每次逢年过节,关小燕都会带他回北京,而司徒玥以为,那一次回北京,跟之前没有任何分别。
可是,那一次回去后,等他再回来,就是四年之后了。
他孑然一身,带着丧母的悲痛,和四年痛苦的回忆,像只落水狗似的,回了湘市。
其实如果是为了躲开贺然,全国哪个城市都去得,甚至国外也能去,父亲一定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可是他单单回了湘市。
回来的那一天,正值暑假,烈日炎炎下,关山提着行李袋,走进凤凰巷,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欣喜。
巷弄拐角处,放着一张四脚矮几,围墙后不知谁家种了一株参天的樟树,枝繁叶茂,这张矮几就被樟树的巨荫给笼罩着,又靠近风口,是夏日里难得的一处乘凉处,平素街坊四邻午后无事,常来这里吃西瓜闲聊。
关山就在拐角后,听到杨女士的一席话。
她显然是被街坊们临时拉住的,她从来不说人闲话,除非是被人强行拉住说几句。
有人问她:“哎,杨老师,听说你对面那户人家,从北京回来啦?”
杨女士说:“好像是,早上看见搬东西的师傅。”
“哟?”有人笑了,“那你家玥儿这下不会无聊了,有人和她玩了。”
杨女士过了一会儿,才说:“她现在有新朋友了,再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她现在和隔壁那家玩不玩得来,还说不好呢。”
关山当时心怦怦一跳。
然后,他听见别人笑着说:“也是,你们家是书香世家,一家的读书人,那家里的妈妈毕竟是搞那种不要脸的工作的,两个人在一起玩久了是不好。”
“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