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回来
◎喜欢,很喜欢◎
争论随着齐疏影的闭口不言而停歇,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那阵手机铃声就在此时响起。
俩人的表情皆是一怔——
是那首《让她降落》。
独属于秋霜的来电铃声。
时隔多年,齐疏影终于再次听见这首早已被自己拉进听歌黑名单的音乐在林至骁的手机里响起。
像是命运的齿轮转至尾声, 却忽然断了绷紧它的那条皮筋,因此匆匆倒退回原点。
许多回忆潮水般涌上来, 有什么不可昭彰的东西正在被暗示要重现。
眼见着林至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已经要去划到接听, 齐疏影受了天大的刺激,维持多年的贤妻人设再难以为继。
“不可以!”
她疯了一般,在林至骁根本没设防的情况下一把夺过他的手机,飞快地跑到窗边, 猛地推开透明玻璃窗, 用力将那支手机丢了出去。
黑色外壳的手机在高空划过一条长长的抛物线,落进远处梧桐树下的池塘里,沉了底。
像是丢掉一枚即将引.爆的手.榴.弹,即便已经拋至远处,危险暂时解除, 可内心仍旧吓得怦怦跳个不停。
齐疏影胸口剧烈起伏着, 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湿湿的两道泪痕, 一手扶着窗棂稳住身形,缓慢地回过头看向几步之遥的丈夫。
如此难过绝望, 睁着眼又滚落一滴泪,明知有些东西留不住,却又拼命想要挽留什么。
林至骁沉着脸看她,凌厉眉目间有隐忍怒气, 像暴雨来临之前乌压压的天空。
相敬如宾多年, 到了这一刻, 她的伪装终于撕破,没有预料,却又似乎不太意外。
到底不是个会随便跟女人计较的人,临了蹙着眉无声地睨了她一眼,转身去开门。
“爸妈马上就要到了!”
齐疏影在他身后惊慌大喊。
林至骁身形一顿,却没回头。
“所有的一切你都不管了是吗?现在你就要去找她是吗?全都不怕了是吗?”
齐疏影不再顾及形象,像赌场上满盘皆输的赌徒破釜沉舟地推出所有筹码。
林至骁深吸口气,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我去捡手机。”
齐疏影仍旧死死地盯着他。
光滑透亮的红木门板上映出窗边人影,林至骁盯着那影子,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捡了就回来。”
门板上那道影子终于一松。
齐疏影缓慢转过身,面朝窗户,背对着他,没再说一句话。
林至骁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
秋霜打了两遍林至骁的电话,第一遍未接听,第二遍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事不过三,她收起手机没再继续。
一路超车抄近道赶回去,秋仲景和孙婉都出门去侍弄药草不在家,秋霜急匆匆下车甩上车门往楼上跑。
秋眠的房间门关着,如同她曾要求的一样没有反锁,她只用握着门把手一转便打开。
“咔哒”一声轻响,门缝里泄进来一缕光。
秋眠坐在书桌边,呆呆地转头去看。
四月中旬的天,空气里隐隐浮散几许热意,向来处变不惊的母亲,因赶来太匆匆,胸口微微起伏着。
她立在门口,一手还扶着门,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点担心的试探,一直梳妆整齐的脸上渗出细汗,额前粘着几缕汗湿的凌乱碎发。
秋眠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眶忽地一热,猛地转过头不再看。
一滴热泪“啪嗒”一下落在桌面的试卷上。
刚刚被她翻出来的试卷,这么多年被好好收放着,除了有些泛黄陈旧,没有任何损坏。
除开小学的,每一张试卷上家长签字的地方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秋霜。
字迹漂亮有力,像名字的主人。
清冷、倔强、严厉、要强、不认输。
从初中秋霜回来开始,即便工作再忙,都一定会亲自查阅她的试卷并签字。
那些她批评自己学习差劲的画面仿佛还历历在目,秋眠仍记得当时每一次的忐忑。
她们之间鲜少有温馨的时刻,连坐下来好好交流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如今,她们之间,不得不坐下来,为了那个隐形二十几年的男人,好好谈谈。
秋眠看上去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平静,秋霜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
“秋眠。”
她这么叫了声,径直走入房间,从一旁提了个空凳子坐在她旁边。
俩人就这么安静坐着,离得很近,谁也没看谁,秋眠整理着刚刚翻找出来的那些东西,秋霜低头盯着她书桌上的台灯。
不知道为什么秋眠把窗帘全都拉上了,室内有些昏暗,只有那盏桌角的台灯散发着幽幽的光,照亮这一隅。
秋霜看着那台灯,忽地觉出一丝熟悉的感觉来,想了想才记起,那是她买给秋眠的。
那些年她在外面打拼,秋眠读初中后她决心回到南塔陪伴她成长,虽然后来她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做好,但当时送这台灯时秋眠很高兴,宝贝似的捧着它笑了很久。
其实她当时并不太懂秋眠喜欢什么,她俩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但那台灯她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秋眠肯定喜欢。
橘子堆积造型的底座,其中一个掏空做了笔筒,底座一侧往上延伸出逼真的树干,横向延伸出枝叶,灯管就藏在枝叶里。
那么喜欢橘子的秋眠,一定无法拒绝。
秋霜诧异地发现,自己忙碌这么多年,许多事情都麻木到容易忘记,却将这样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晰。
她甚至记得,那笔筒里的红色签字笔,秋眠最喜欢用哪个牌子。
不过是因为当初她感冒无法出门,打电话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晚上回家可不可以帮她买一下,指定了牌子,又怕她不高兴,特意解释说自己用习惯了,很喜欢。
秋霜一直知道自己记忆力很好,可平常太忙,这样的小事,甚至在她忙碌的生活里连小事都排不上的程度,完全没有记得的必要。
如今不过是看见了,竟就这样清晰地全都记了起来,又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替她买过任何东西。
她们之间,本就淡泊又岌岌可危的母女之情,似乎变得更加脆弱,一触就断。
而现在,也许那个真相,就成为了熔断这根弦的最后一击。
秋霜沉默良久,终于先开了口:“今天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这不重要,妈妈。”秋眠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她,“重要的是,事实如此,不是吗?”
秋霜没有反驳。
“你就当你没有父亲,不必太在意。”
“为什么不在意?”秋眠声调稍稍拔高,看着她时眼里涌出一丝怨念,“我倒宁愿真的没有父亲,或者他就像您从前总说的那样,死了也好,总好过背一个私生女的骂名。”
“可我偏偏有,还偏偏是他!”
秋眠不懂。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为什么偏偏是林曦的父亲呢?
这是什么逃不脱的宿命吗?
二十几年前,她们的母亲爱上同一个男人,而如今,她们也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如果当年那么优秀的秋霜感情尚且不得善终,那又何况是如今平平无奇的自己呢?
而且……
秋眠一想到现在自己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心里就像是横着什么东西上不来下不去——
她还是个私生女。
咸鱼奋起,努力靠近,却依旧不敢奢望喜欢的人能同样喜欢自己。
到现在,像是被人在半山腰从头顶踹了一脚。
往下坠落的她抬头看,上空有什么东西面目好狰狞,鄙夷地骂她根本没资格说喜欢。
不仅喜欢没资格。
秋眠想,她好像今生都要永久地背负着这个“私生女”的骂名,失去一切原本属于一个正常人的权利。
那些曾经被她欺骗的老师同学和朋友,他们都会知道自己是一个说谎话博同情的私生女,他们会对自己充满厌恶,再无任何善意。
如果会面对这样的结局,秋眠宁愿自己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您为什么要生下我?”
“难道是因为爱吗?可您对我的爱又有多少呢?是用钱来衡量的吗?您给过我好多好多钱,是不是这就是您的爱?”
“您总是对我那么严厉,甚至不肯对我笑一笑,从小不会陪在我的身边,即便后来住在一起,也很少见面。”
“您总是要我学这学那,根本不会管我喜不喜欢,您也从来不在意我开不开心,只在意我有没有按照您的要求把事做好。”
“别人的妈妈都可以坐下来跟他们温柔谈心,会支持他们的兴趣爱好,可您却一定要我当一个优秀的淑女,学我根本不喜欢的乐器和舞蹈,就连行走坐立,也不可以随意自在。”
“我不过是在不懂事的青春期谈了场网恋,您就可以大发雷霆将我赶去国外那么多年,如果不是因为外公突然病重,您甚至此生都没打算再让我回国。”
“您真的有那么恨我吗?”
“是因为一看见我,就想起曾经被那个男人抛弃伤害,想起那段失败的感情,所以,连看见我都觉得恶心,也从来不肯好好跟我说话。”
“如果真的是那样,又何必那么麻烦呢?早在我还是个胚胎时,直接结束我啊!”
“还是说您恨那个男人已经恨到极致,所以您要生下我来报复他?”
“可您又何必要给我花那么多钱呢,您那么忙那么累那么辛苦赚下来的钱,又何必花那么多在我身上呢?”
“我真的不懂了,您看上去一点都不爱我,可真要用钱来算,您又爱惨了我。”
“我该怎么办呢,我好难过啊妈妈,您教教我,教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秋眠委屈地控诉着,质问着,眼泪再也没能控制住,汹涌地滚落下来,泅湿试卷。
这么多年不敢宣之于口的疑惑,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不管不顾地吐露出来。
秋霜静静地听着,看着秋眠在自己眼前崩溃,忽然也漫上重重的无力感。
这么多年,她才终于发觉自己好像错了。
可她该怎么解释呢?
是要从当年京大惊鸿初见,那人温柔带笑的一声“学妹”开始讲,还是从她去医院准备打胎,看见医学影像上还不成人形的她,忽然莫名地动了要留下她的恻隐之心开始说呢?
那天怎么就那么凑巧,她在医院排着队等叫号,看见显示屏上的日期,才发现当天是白露,是她19岁生日。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声音明明那么嘈杂,走廊尽头开着的窗户钻进来一缕微凉的风,她却不知怎么就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妈妈”。
那天本来是要去结束一条还未降临的生命,可当她在漫长等待后看见阴.道超声探测出的影像,那甚至只是个小小的孕囊,却令她耳边又回响起那一声虚无的“妈妈”。
那好像是道带着哭腔的细微女声,虚无缥缈地在她耳边晃了一瞬,她便想起19年前的同一天,母亲历尽艰辛让她出生。
而恰在那时,母亲的电话从南塔打来,祝她生日快乐,言语之间尽是关心。
似乎有什么冥冥之中注定了,她无法在她真正拥有生命的纪念日这天,去做出扼杀一条生命这样残忍的事情。
甚至,在往后的每一次,她决心要终止妊娠时,都似乎总能听见那一声微弱的呼唤。
应当是幻觉,她知道。
那大概是一个女性,在孕育生命时,与生俱来的母爱天赋和责任感,在唤醒她作为母亲的仁慈。
所以,即便她其实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即便她为此需要休学,即便她在那个并不开放的年代将永远背上“未婚生女”的骂名。
即便那真的也算得上是千难万险,她还是,勇敢地,生下她。
而那一年,她才19岁。
这些年,她不曾刻意去细想往事,便一直觉得往事遥远。
而如今,抽丝剥茧,才发觉往事如昨。
她给予秋眠生命,却也同时附赠她永远逃不脱的“私生女”的骂名。
她无法替秋眠摆脱这骂名,从前年轻貌美的秋霜没能力,开不了对方的口要一个娶她的承诺,也踏不进如同隔着天堑般的高高门第。
如今对方已家庭幸福美满,她更不屑再去讨要一个无足轻重的身份。
“我很抱歉。”秋霜无法为自己开脱半分,“将你带到这世上,却没能给你一个圆满的家庭,是我做母亲的失职。”
“但有一点我需要告知,你的母亲,我,秋霜,并没有做任何人的第三者,去破坏任何一段感情。”
“私生女的身份确实不太光彩,但你并不是一段卑劣感情下诞生的生命,恰恰相反,当你初初降临,我与你父亲仍十分恩爱。”
“时过境迁,说恩爱显得有些可笑,可你确实是在我们的爱里诞生。”
“我们是正经恋爱,虽然不得善终。细说起来太复杂,但你父亲是在与我分手以后才娶了林曦的母亲,从而有了林曦。”
“至于我和你,我们都不是后来者。”
“你问我爱不爱你——”
秋霜略微停顿,她们之间确实从来没有讨论过这样的话题,这于她而言太过亲密。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懂如何做好一个母亲,只知道要给她优渥的生活,所以生下她以后便继续学业,而后努力工作。
这些年来,她工作越来越好,赚的越来越多,她确实也以为,那就是爱了。
书上不是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一直都有在为了秋眠努力赚钱,给她越来越好的学习环境,给她出国留学也衣食无忧不必兼职的底气,给她见更多世面的机会。
她想让她往后可以拥有更多选择,不必像自己从前一样被太多东西局限住。
怎么说爱不爱呢?
到此刻,她好像忽然有点理解当时的林至骁,实在太荒唐。
当年她很多次问过林至骁爱不爱自己,他总搂着她腰笑:“我有多喜欢你,感觉不到?”
她强调:“不要混淆问题。”
他也强调:“不要问这样无聊的问题。”
一直到分开,他都没说过一次爱她,喜欢她的话倒是无时无刻张口就来。
可爱又是什么呢?
他教她许多东西,引领她成长,京城娇生惯养的高傲大少爷,曾在深夜里衣不解带地照顾生病的她,被连累感冒也笑着要叫她亲。
也曾为她散尽银钱,只求她开心。
到底爱不爱呢?
如今被问这问题的人换成了自己,秋霜才发现,原来她也没办法说出口一个“爱”字。
她想自己应该是爱秋眠的。
风华正茂的年纪,她选择成为一个母亲,也把大好时光用来为她打拼。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在某一天出现意外,所以早早立好遗嘱,而秋眠是唯一的继承人。
父母能够自己养老,因此,她甚至连自己的每一份保险受益人,也全填了秋眠的名字。
站在她的视角里,又怎么能说不爱呢?
可换作秋眠来看,她对她不够温柔,关心不够,陪伴她的时间太少,对她要求太过严厉,控制欲太强,事事不尊重她的意见。
又怎么能说爱呢?
秋霜三缄其口,到最后,她想,她应当解释些什么,并不是为了自己开脱,而是得让秋眠知道,其实她并非完全不爱她——
是吧,秋霜想,虽然她确实没能做好一个母亲,但她是想要爱她的。
只是她们之间,想法有偏差,而事实难两全,沉默不言并不是最佳答案。
“虽然我并没办法确切地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有些事情,你不该那么误会我。”
秋霜回忆着从前那些初衷,她的出发点。
“从小,我让你好好学习,对你管教严厉,教你淑女礼仪,努力工作给予你优渥生活,想培养你成为大家闺秀。”
“你觉得那些都让你难受,可我只是——”
秋霜垂眼看着书桌桌角的台灯,喉头哽塞,从前受辱的一幕幕仿佛仍在眼前重现。
京北的咖啡店,齐疏影在桌面搁下一支录音笔,带着鄙夷的中年女声一字一句地响起——
“当然不可能让她进林家门,没有任何背景的小门小户里教出来的女儿,行事鲁莽不懂规矩,没见过多少世面,看着点好就走不动道。”
“谈谈恋爱享享乐子也就罢了,花点钱也不算亏待她,懂礼貌的拿了钱就该自动走人。”
那些话还清晰地刻在脑海里,秋霜从未忘记。
可她当时太年少,在一切事实之下唯一可辩解的,无非是她并不图钱。
而那真心,在对方眼里一定一文不值。
秋霜垂眼,苦涩地笑了下。
“我能有什么目的呢,无非是想让你往后爱人有更多底气,不必像从前的我一样,被这俗世的物质条件所困扰。”
“我不想你像我一样,被对方的家庭轻视,说你小门小户,不懂规矩,行事鲁莽,没有见过世面,在纸醉金迷里,贪图他家银钱。”
“可我能给你的又有多少呢?”
“这世界上的有钱人那么多,多的是跨不过去的高门大户,我尽力而为,也完全不够,所以,我想要你也可以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当然,让你变得优秀,并不是为了可以更好地嫁人,而是让你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这余地,是在你选择去爱一个人时可以不被任何条件所限,也是在你选择谁也不爱时依旧能自给自足恣意生活。”
“只有当你变得足够优秀,你才能拥有更多选择,才不会再被这世间那些条条框框的门槛拦住,别人也不敢再用轻蔑的语气对你说话。”
“为什么我会在发现你网恋时将你赶出国,其一是因为,在青春正好的年纪,你应该选择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而不是听从男人的哄骗。”
“其二,你一定忘了,聊天记录里,你的网恋对象邀请你大学考到京北——”
“京北啊。”
秋霜语气有些怅然。
皇城一梦初惊醒,此生不再踏京北。
“我怎么可能让你去京北呢?”
“难道让你去被认出身份,让你被误会故意回去争夺家产,破坏别人家庭?”
“你脾气这么软,能受得住几句诋毁呢?”
“虽然你不够优秀,但从小到大过得还算快乐,何必要去吃那种苦。”
“我也不确定,我辛辛苦苦生下并养大的女儿,会不会因为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想不开做出一些傻事,你让外公外婆怎么办呢?”
“从小到大,我都跟你讲,你的父亲早就没了,并不是因为我恨他才这样,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你是什么私生女。”
“将你送出国,远离这一切,虽然背井离乡,但往后却少了许多困扰。”
“让你回来,除了因为想让上了年纪的外公外婆少些思念牵挂,也是因为,我觉得你长大了,你会有所成长,可以面对一些不好的事。”
“还因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该受惩罚的不是你,你不该遭受这一切。”
“如今你知道了,难过崩溃,我早有预料,可我并不是很会安慰人的母亲。”
“有错在我,你要怪就怪。”
“但有些道理,我仍要讲给你听。”
“私生女的定义是什么呢?”
“我生下你,只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没有其他目的,我会努力给你好的生活。”
“你的母亲没有做破坏别人感情和家庭的第三者,你也并没有被当成棋子去争夺家产。”
“没有谁有资格骂你私生女,你只是属于我秋霜一个人的女儿。”
“你一时间难以接受,可以理解,但却并不应该因此而觉得此生无望,从此堕落自卑。”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确实有想过要放弃你,可每当我想放弃你,却总能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一声呼唤。”
“那一声又一声的妈妈,像奄奄一息的女童在叫我救命,我想那大概是你传给我的信号。”
“尚未成型的你都尚且有顽强求生的勇气和毅力,何况此时不过是几句莫须有的骂名呢?”
“以及,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爱不爱你这个问题,我只能跟你说——”
“妈妈那时太年轻,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想给你更好的生活,只是用错了方式。”
“她的一切都属于你,无论是遗产的继承人,还是各大保险的受益人,都是你。”
“你并不是不被妈妈爱的小孩,所以,你不必在乎你的父亲是谁,你要勇敢,要坚强,你要成为更好的人,拥有追逐美好的底气。”
“这底气,不一定是面对爱人的家庭,它应该是你去看这大千世界的一架云梯。”
“你可以搭乘这架云梯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看任何你想看的风景。”
“如果你因为努力太久觉得累,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妈妈会为你创造底气。”
“妈妈会永远为你这架云梯添砖加瓦,保驾护航,你只需向前看,往上走。”
“前尘已翻过,往事已如烟,日后,你且览千山,踏平川,大胆往前。”
秋眠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连哭也不敢太大声,趴在书桌上,埋在手臂里,闷闷地哭泣,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妈妈从来没跟她讲过,原来妈妈曾经过得那么艰难,原来妈妈是因为爱她才生下她。
她一直不肯相信她也爱自己,对她诸多猜测怀疑,也诸多不满怪罪。
到头来,她居然爱自己爱得那么深。
她不是个优秀的女儿,不仅没能实现妈妈的期望,还不懂事地对她宣泄委屈。
从前那些让她难以理解和接受的相处画面,此时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好似都有了旁白注解,是她翻过太匆匆,没能看仔细。
“对不起,妈妈。”
秋眠抽泣着,终于抬起头看这个自己一直误会又惧怕的母亲,试探着张开双臂。
“您能抱抱我吗?”
原来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
这么多年,秋霜好似才终于知道。
从不肯轻易落泪的清冷双眸忽地滚落了晶莹透亮的眼泪,她抬手将秋眠揽进怀里。
“妈妈也对不起你。”
终于、终于也能感知到母亲怀里的体温。
这么这么多年的委屈,在此刻烟消云散。
秋眠再难忍受一切,在她怀里大哭出声。
不知过去多久,哭声渐歇,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渐渐暗了,夕阳下沉,楼下响起秋仲景和孙婉归家的动静。
手机也在此时发出振动声响。
秋眠退出秋霜怀里,擦擦眼睛拿起手机打开看,又擦擦眼睛,整个人忽地愣住。
察觉她的异样,秋霜关心到:“怎么了?”
“他要跟林曦订婚了……”
秋眠呆呆地重复着刚收到的微信消息,郑采薇发来的,突如其来甚至像个恶作剧。
秋霜表情微怔,蓦地想起之前林至骁同她说的那些话,此时顿时有了某种直觉。
“小周老师?你喜欢他?”
“喜欢、很喜欢。”
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的问题,如今秋眠忽然再也不想藏在心里。
刚哭过通红的双眼,此刻忽地又涌出泪意。
她察觉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却束手无策。
他就要订婚了。
他是自愿的吗?
他一定是被迫的,他明明不喜欢林曦,他明明还对前女友用情至深念念不忘。
他怎么会……
不知是否因为刚刚才听过母亲的劝慰和鼓励,秋眠心中有了某种大胆的决定。
至少,也勇敢一回。
秋眠抬眼看向秋霜,噙着泪苦笑了下——
“怎么办啊妈妈,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她说着,忽地拿着手机起身。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秋霜略有几分错愕,不得不抬头看。
这个总是很胆小很怕她的女儿,此刻忽然坚定无比、充满勇气地与她对视。
“您说,十几岁的我应该努力变得优秀,而不是听从一个男人的哄骗。”
“但现在的我已经是二十几岁的秋眠,她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努力变得优秀,也因为您学着变得更勇敢。”
“您说希望我可以坚强勇敢,成为更好的人,拥有去追逐美好的底气,那么——”
“追逐喜欢的人,也算在内吗?”
她如此认真地询问,秋霜便也认真思考。
从未想过,曾经出现在她面前的难题,如今也会同样地出现在秋眠眼前。
命运的试卷出了相同的两份,只改了数据,却并没有改变题型。
一份交由她,一份交给秋眠。
时至今日,她也没能知道正确答案。
该如何作答才是正解呢?
秋霜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总是胆小的女儿,比曾经的她更勇敢。
也许勇敢也是正确作答的其中一轮。
“当然。”
秋霜起身,抬手抽了两张纸,轻轻地拨开秋眠额前粘湿的碎发,替她擦去眼角泪痕。
“你并没有让妈妈失望,拥有爱人的能力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你愿意为了喜欢的人变得更优秀,这正是爱情的魅力所在。”
“一切令你感到快乐、令你变得更好的,都值得你去追逐,爱人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你确定你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并愿意为了他变得优秀勇敢,妈妈祝你得偿所愿。”
“但在你勇敢之前,妈妈还有话要说。”
“爱是一定可以让你变得更勇敢,但是,它也一定不能让你丢失尊严,违背道德三观。”
“所以——”
“你想好要去做什么了吗?”
秋眠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母亲这么温柔耐心地跟她讲道理,替她擦眼泪,可她却不争气地将那两张纸全部哭湿。
眼前模糊一片,她甚至觉得好像一场梦。
“我知道,您教我勇敢,也教我不可行事鲁莽,从前我不爱听,可我都学得很好。”
“我不会去大闹他们的订婚宴,我只是去楼下等一个答案。”
“如果他同意跟林曦订婚,我会祝他订婚快乐,如果他并没同意,我想向他表明心意。”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无论他面对我的表白是什么样的态度,我都会坦然接受。”
“我喜欢他,我想让他知道。”
“我应该让他知道。”
秋眠走得头也没回。
内心从未像此刻这般汹涌也坚定。
她甚至小跑起来,边跑边在手里提着的包里摸索车钥匙。
里面东西凌乱,她摸索半晌,抓住车钥匙的同时,指尖扫过一颗凉凉的东西。
整个人霎时一顿,不可置信地确认包的外形,惊讶发觉竟真是当初初见周引弦时手里提的那一个。
秋眠抓着那颗凉凉的东西掏出来一看。
果然是初见那颗怎么都找不到的玉珠,她多次遍寻不着,却在此刻奇迹浮现。
蒙尘多时,玉珠仍通体温润,金色“引”字在夕阳下闪着光。
像是某种代表幸运的暗示——
原来他的“引”,一直落在她这里。
作者有话说:
秋眠:我不会去大闹他们的订婚宴
周引弦:我会
沂沂来啦,别人十年磨一剑,沂沂一千字磨一天
写两千,删一千,一晃又过了一天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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