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更合一)
初恋坐在车上, 将视线落在覃缓身上,进一步打量在她深色的工服上。
漂亮是漂亮,就是品味不太行。
“这位小姐是住在这边吗?”初恋问, “里面路途遥远, 江须昂不方便进去, 不如我和我老公送你?”
小区安保很严, 非住宅车辆进去非常麻烦。
“不用?”覃缓居高临下看着她,微笑中带着几分主人的熟稔与傲慢,“我家司机在里面等我。”
初恋一愣,遥遥望去, 黑夜中停放的奔驰车宛若潜伏的野兽。
“好的,”初恋淡声道, “明天我在酒店等你们。”
-
初恋坐着车离开时,覃缓单手自然地挽在了江须昂的胳膊上,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两人的姿势, 柔软与僵硬的碰撞,像击打在心尖上的微小电流。
夜晚清寂, 连带着风都夹带着淡淡的荷尔蒙。
覃缓装模作样收回手,擦了下掌心的汗。
江须昂的目光深幽,说不上情绪好不好, 覃缓扯嘴讨好地朝他笑着:“我……”
“为什么撒谎?”
她以为他在不满, 毕竟平时是这么正直的人。
“权,权宜之计啊, ”覃缓说, “你看看她的样子, 明显是食物链顶端的趾高气扬, 我看不惯。”
江须昂觉得好笑:“说女友就看得惯了?”
“我是为你好耶, 她就差在脸上刻上‘嘿bro你虽然喜欢我但我已经和有钱人结婚了哦’这几个字了!”
“……”江须昂这次是真被她逗笑了。
“她在侮辱你!”她为他操碎了心,当然主要还是怕他生气,毕竟刚才擅自做了主张。
“平时对我冷言冷语无所不及,刚才憋不出一个字来。”覃缓心里不是滋味,低头揪着指尖,“果然是初恋吗?哼。”
江须昂将她的白色行李箱拖过来,低眉间眼角带着几分无奈:“真不是初恋,我认真的……刚才不说话,不是让着她,是很久没联系了,不太熟悉,懒得多说。”
她才不信呢:“你的意思是,刚才我在自作多情咯?”
“我的意思是,我明天吃了饭就走,你不要为了帮我耽误你的周末。”
说得真好听。
说得她都快相信了。
要不是知道他不太喜欢她,还真以为怕麻烦呢。
覃缓电话响了,她一看是覃建国,大概猜到里面那辆奔驰坐得不只是司机。
“……回去了。”江须昂垂眉瞥了她手机一眼,“日后也不一定见面的人,不需要这么麻烦。”
“不行,”覃缓拽着手机急了,“我话也放出去了,你不带我去会被看扁的。”
江须昂上了车。
覃缓扯着嗓子吼:“明天11点你不带我,我就自己过去!”
江须昂:“……”
上车后果然看见覃建国坐在后座上,小老头伸长脖子朝窗外看去,眯着眼睛不太能看清:“谁呢这是?外面说这么久?”
覃缓坐了上去:“我男朋友。”
???
“就那个霍原??”
您过时了。
看来覃建国的侦探也是有信息差的。
覃缓眯着眼直笑,凑过来去挑衅道:“不、告、诉,你。”
“……”
话虽然撂出去了,但江须昂究竟想不想带她去,覃缓终究是摸不准。
躺在熟悉的床上,晚上11点,她曾经雷打不动的美容觉时间,此刻却毫无睡意,似乎习惯了,又似乎有别的原因。
覃缓摩擦了两下手机,遗憾地发现自己真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最终翻出了管一队群,群中一共7人,没错,就是剔除了江须昂这个要命队长的打工仔吐槽群。
【覃缓】:1。
小八秒回。
【8】:缓缓到家了吗?
【覃缓】:到啦[可爱]。
【陆波】:躺在别墅床上是不是很爽?
【覃缓】:一般吧,在队里也是三层大别墅啊。
老黄大蛇沉卓相继出现,薛宇习惯性潜水(或者说并不想搭理她),群聊在半夜闹腾起来。
【覃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黄色的黄】:说。
【覃缓】:有时候你们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8】:啊?
【8】:不会啊。
【黄色的黄】:感觉没有,你举个例呢,谁说你多管闲事了?
【覃缓】:我一个这边的朋友,额,具体事情太复杂……就,emmm,我说简单一点吧……比如江队的婚礼我却跟着参加?
【大蛇】:什么?你要跟着去参加婚礼?
【陆波】:?
【8】:啊???
【薛宇】:……
【覃缓】:不是啦!
她着急地打字。
【覃缓】:我举例,类似这种!
【大蛇】:哦,吓死了,我还以为你真去呢。
【8】:+1。
【黄色的黄】:+100。
覃缓:……
真这么可怕?
【陆波】:我觉得还好?吃个饭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对。
覃缓看着放心了。
吃个饭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躲在被窝里摩擦着雾蒙蒙的显示屏,心安理得睡得很好。
第二天她起了大早,早得赵潋和覃建国刮目相看。她吃了个早餐又练了瑜伽,洗完澡拆封了新来的几个包,最后换了一身年轻低调的礼裙。
“你回来,是为了约会的吗?”赵潋修剪着花枝,抽出几分关注的心思。
“没啊。”
“这裙子你去年都不舍得穿,说什么出去鬼混不值得浪费这么贵的东西。”赵潋瞥她一眼,“今年转性了?”
“……”覃缓扯了扯裙摆,“反,反正就是消耗品,不穿就积灰了。”
赵潋笑了笑,转头不再说话。
时间刚刚好,但出门时,她心中还是藏着忐忑。婚礼酒店到她家的距离并不远,但走路也需要十分钟。
在行走与司机间犹豫了两秒,覃缓看见她家大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前依靠着一人西装革履,气质卓然天成,下颌上反射出银白色金属腕表的光泽。
覃缓的心跳忽然加快,快步朝他走去,怀疑自己看错了。
江须昂听见高跟鞋声,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瞳孔幽暗了几分。
覃缓抬手戳了他胳膊一下。
“……怎么?”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略微低沉。
她轻咽唾沫:“看是不是真的。”
“我想了一下,”他一边看时间一边说,“与其让她继续误会下去,伪装一下男女朋友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真,真的吗?”她得努力控制,才能压住上扬的嘴角,但溢出的语气,又再次恢复成以往骄傲的模样,“那你的脑回路挺缓慢的。”
“……”
他握拳抵唇笑了笑,为她打开了车门。
“你的车是怎么进来的?”
“拿请柬进来的。”江须昂走进驾驶座。
“哦。”她低头扣安全带,“我们坐主桌吗?”
“我和她应该只是同学。”
“哦。”覃缓扣着安全带,笑着,“但我了解女人的虚荣心呢,她骄傲着呢,肯定要把你放在前面可劲儿显摆呢。”
“……”
……
蒋依白看见两人到来,覃缓自然而然将手臂挽在了江须昂的胳膊上。
他顺着动作看过去,佯装亲昵的感觉足够使人沉沦。
“来啦?”蒋依白说,将老公的手牵过来,介绍,“这是我老公,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那个同学,江须昂。”
提过?
大龄新郎脸上不动神色,浓烈优越感却跃然于眼中。
提什么呢?
把别人曾经的喜欢作为炫耀的资本,你礼貌吗?
覃缓心中划过几分不满,笑着回应着:“是吧,但江须昂倒从来没向我提起你呢。”
“……”蒋依白笑得嘴角僵硬,“江队长贵人多忘事,是不是只有我还深深地记得当初大学班级搞团建,江班长为了救我,肩膀上——”蒋依白指着右肩的位置,“划出好大一条伤口呢。”
“……”
婚礼呢,说这种事不太照顾新郎的感受吧这位初恋。
开始炫耀了是吧,覃缓皮笑肉不笑地回:“哦?你说那个伤口啊?现在已经看不见啦,毕竟我们一个队里,出这种事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蒋依白脸色微变,“你和他同样的工作?”
“你昨天不是看见我的工服了?”
谁知道那是工服?蒋依白还以为她的品味不行,她看着眼前漂亮的女人,几乎不可思议:“你家别墅在这里,你却去那种地方工作?”
是吧。
其实覃缓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但此刻在蒋依白的目光下,她却认真地思索了一遍回答的方式。比之此刻的富丽堂皇,她更想说:“工作不分贵贱,为民服务的地方,应该感到自豪才对。”
蒋依白怔在原地,江须昂于此刻看向身边的人。
他性格向来沉稳冷漠,很少体验冲动。但此刻闻言,像被谁轻轻挠了一下心脏,让他不由自主伸出胳膊,将挽着的姿势变为了手牵手。
覃缓只觉得掌心热热的,与他有力的骨结纠缠在一起。亲昵似电流一般窜上心脏,她仰头看向他,小心翼翼朝他身边凑了凑。
“进去了。”江须昂贴过去在她耳边说,“不要耽误别人接待客人。”
“……好。”覃缓的耳尖热了起来,被他牵着走了进去。
蒋依白的脸色不太好看,精致的妆容也抹不去她眼底的震惊,新郎撞了她一下,奇怪道:“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她多看了几眼两人的背影,只是忽然想起大学毕业的事。
班上的人都传他喜欢她,只是因为他在团建中救了她,
加之有一天,次江须昂在寝室楼下喊住了蒋依白,同时手中递过来一件东西:“这个东西,你帮我——”
话没说完,旁边走过一群笑嘻嘻的女学生们,他似乎看见了什么,语调和神情骤变:“……算了。”
年少时的同学最会捕风捉影,只救她这一点,她肯定是扭捏而怀疑的。但他今天似乎想给她送礼物?她终于在心中给予了确定。
江须昂每年年级第一,国家奖杯拿到手软,这样厉害又好看的男生,在年级中堪称风靡,哪有女孩子不心动呢。
但他如果不告白,以蒋依白骄傲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开口的。
话虽如此,临近毕业的蒋依白按捺不住,她主动找上他,用试探地语气说:“你工作找好了吗?”
“找好了。”
“哪里啊?”
“成环。”
她愣了一下,几乎不可置信:“我听说去那里的人都要先分配至野外工作,条件很艰苦,工作不高的,距离也很远……”
江须昂闻言:“……所以呢?”
所以两人只能异地啊!谈恋爱怎么能异地呢!
她不死心地问:“你,你这样优秀的人,不应该去这里的……你,你愿意为了我换个工作吗?”
江须昂从电脑中看向她,眼中闪过淡漠的疑惑。
他甚至并没有思考,说的是“不愿意”。
覃缓的话将蒋依白拉进了回忆中,很久远的事了,她多少带了点曾经的屈辱。所以时至今日,她试图在今天这场盛大的婚礼中弥补。
你看我在兴城最昂贵的酒店举办婚礼,我的老公比你有钱很多倍,你当时的选择是错误的!
她再次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忽然产生了不甘。
他居然找到了那个愿意陪他吃苦的人。
什么冠冕堂皇伟大志向——
这个女人一定会后悔的。
……
江须昂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第六感确实特别的准。
两人被引导至婚礼内室,美其名曰同学情,隔壁就坐的家人。
“差不多也算主桌了是吧。”覃缓拉住他的手,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把玩指尖。
江须昂顺着触觉看过去,覃缓愣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掌心。
怪不好意思的……
她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喝了一口。
江须昂抓了抓掌心的余温,转而抽出手机把玩。
一会儿她又转头过来,瞳孔宛若斑驳的星辰:“其实你也比较享受这种感觉吧,在初恋的婚礼上,牵着比初恋更漂亮的‘女朋友’过来炫耀。”
承认吧,你已经被我看穿了,覃缓伸出手,做了个交握的姿势。
江须昂看着她,胳膊肘撑在桌面,朝她耳边凑去:“说什么你才会相信,她不是我的初恋。”
“我觉得你这人很奇怪啊,”耳朵痒痒的,覃缓悄悄朝旁边挪了一下,“否认这么多遍也很奇怪啊,好吧,她既然不是你的初恋,那你说谁是你的初恋?”
江须昂:“……”
“看吧你也说不出来,”覃缓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挣扎了大兄弟。喜欢上她也不是你的错,充其量眼睛不太好罢了。”
“……”
“不过我觉得她是不是年纪大了没以前有气质了,”覃缓撑着下巴,“照片雾蒙蒙的感觉还不错呢,现在……”她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蒋依白,“一般吧,没以前好看了。”
根本就不是同一人,哪来的以前和现在。
江须昂将指腹落在陶瓷杯的边缘,沿着杯口缓缓滑动着,若有所思道:“你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啊?
覃缓猛地收回来,瞳孔微微放大:“哪、哪有啊?”
“没有吗?”
江须昂抬眸看向她,不置可否。
“没有啊,”她解释道,“我就是有些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
“有的人在荒郊野外是食物链的顶端,无所不能牛逼轰轰的样子,回到城市就怂了。”覃缓揪着美甲,之前因为工作不方便,她自行将美甲剪短了,显得没那么好看。
“你被她压在脚下,那就显得我们几个更没有尊严了,我肯定不甘心啊。”
江须昂:“……”
内心一汪春水,瞬间被她一段话压得失去了活力。
覃缓心虚地摸了下耳朵,无所适从地捧着茶杯浅抿了一小口。
桌上的人陆陆续续来齐,覃缓一直在剥巧克力:“你没有其他同学来吗?”
江须昂扫视一圈:“有她自己的几位朋友,我不熟。”
“好可怜哦,”她面露怜悯,“你肯定就是被针对了,还得贴个份子钱。”
“……”
江须昂把自己礼包中的巧克力丢给她,试图堵住她的嘴。
婚礼化繁为简,覃缓吃着江须昂的巧克力,在新娘与新郎接吻的时候看了江须昂一眼,后者波澜不惊面无表情,覃缓在心中偷偷地吐槽道:装。
男人啊,就是好面子。
自诩队长的男人啊,更是好面子。
婚礼实在没意思,终于能吃菜时,她肚子里已经填满了巧克力,没什么食欲。
新郎和新娘挨个敬酒,覃缓用最优雅的姿势站起来时,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覃缓?”
一位中年大妈和新娘的父母站在一起,一脸惊讶地望着她。
覃缓实在想不起来这位是谁,对方也不在意,拿着白酒味道的杯子撞了她一下,大喇喇地说:“我呢,陈姨,上个星期和你爸吃了饭。”
覃建国的朋友?
覃缓茫然地眨了眨眼,客套地回复道:“你好。”
敬酒时候熟人相认,全桌的人端着酒杯盯着看,这让覃缓微微不适。蒋依白的老公解释道:“这位是我小姨。”
“原来是覃总的千金,”新郎母亲特意走来,脸上挂着几分疏离的笑,“常常听人说起,就是没见过真人。”
覃建国虽然在家里老不正经,在外圈子中,许多人都会给几分薄面和尊敬。
蒋依白万万没想到,一桌子人端着酒杯,父母竟然会先去寒暄江须昂的女友。蒋依白靠在老公身上,脸上的笑容快要撕扯开来。
“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也在,你父母也来了吗……”
“没来。”覃缓说。
“她是和男友来的。”蒋依白忽然在边上插了句嘴。
“男友啊?”陈姨愣了一下,眩晕的目光挪到了江须昂身上,随机笑道,“哈哈哈,我听过你父亲谈论这个未来女婿,今日一见,也不像他嘴里说的那样嘛……”
覃建国说的是霍原,但此刻蒋依白就在旁边听着,将霍原拖出来,江须昂的面子岌岌可危。
“说的是哪样啊?”蒋依白随口问道。
“哈哈哈哈也没什么,估计是很久以前的感觉了,说这位男友除了样貌还行,工作和家室都普通,也不知道小覃看上他哪点了哈哈哈哈……”
一瞬间,尴尬齐齐地浮现在所有人的脸上,新郎母亲夺过好友的杯子,挽救道:“你喝醉了。”
江须昂微微挑眉,面对这样的措辞,倒是没有多大情绪。
但蒋依白的背脊莫名得直挺了起来。
看吧。
她就知道江须昂是个很普通的男人。
覃缓的不适感逐渐加深。
偏偏这位大妈忽然拉过江须昂,苦口婆心地劝道:“孩子,你的压力很大啊,所以未来得加倍努力,别怪小覃的脾气不好,但你有先天性的优势,所以——”
“别说了?”覃缓打断大妈的长篇大论。
太阳穴的神经一块儿接着一块儿往外蹦跶。
她的耐心在此刻耗尽,连听见她的声音都会生理性不适。
众人朝她看来——
“这位阿姨。”覃缓承认自己脾气不算好,尤其是回到城市氛围中,那种熟悉的、骄纵的、与身俱来的随心所欲控制着她。
覃缓将陶瓷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上。
“哐当”一声,她面色不佳地看着陈姨:“我手都端酸了,您的废话能少点吗?”
陈姨愣了愣:“什么?”
“我和你很熟吗?你以什么资格教训我的男友?”
“哎你这个孩子怎么说话的,”陈姨今日估计真喝多了,伸出手指着她,“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不是谁都能当我长辈的。”覃缓转身,将手机丢进包里。
“陈敏。”新郎母亲拽了妹妹一下,陈敏不服气地佛开,“你们家和我们还有业务要谈呢,谁都捧着你真当你是公主了?平时不学无术娇生惯养就算了,没本事找了个垃圾男友,真当我们家怕你们覃家吗?看看现在是谁的主场?容你在这里没礼貌?!”
至此,尴尬的气氛终于拉向了顶峰。
全厅的人齐刷刷地朝这个方向看来,桌上的吃瓜群众坐也不是,站着也不是。蒋依白嘴唇微张,想说江须昂虽然不算家境多么优越,但他并不是垃圾男友……新郎一家面色极度难看,父亲对母亲咬牙切齿:“我就叫你不要喊她,婚礼迟早被她毁了。”
“砰——”的一声,尖锐的碎裂声在大妈的脚下炸开。
陈姨吓了一跳,始作俑者却冷漠自持地道了歉:“不好意思,手滑了。”
但坐在江须昂身后的知情人门清似的:人能手滑到这么精准地将桌子中间的陶瓷杯丢在别人脚下,也是一种巨大的本事。
“原本参加婚礼是带着祝福来的,毕竟是一个班级的同学。”江须昂将覃缓牵过来,姑娘被气得发抖,脸色比雪还有白。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和一队在一起的时候、在山里的时候,他记得她的脸总是红扑扑的,瞳孔带着星光般的澄澈和清明。
却总是免不了被外来这些浮躁的魑魅魍魉所侵蚀。
“你说的话带着严重的侮辱性词汇,对我女友心灵和身体上均造成了创伤,你有义务对她道歉。”
“我凭什么对她道歉?”大妈嗤笑道。
“我也觉得应该道歉——”斜前方的一桌忽然站起来一人,双鬓泛着白光,拄着拐杖,缓慢而威严地朝喧闹处走来。
全场鸦雀无声,说话不是别人,而是新郎一家拼命求来的金融泰斗——可以说是场中地位最高的人,严齐嵘。
严齐嵘年岁已高,为人低调惯了,请他出山极其不容易,也只有小辈的婚礼才能让他稍稍感点儿兴趣。
此刻他竟然开了金口,新郎父母双双一愣,急忙迎了上去。
“严老。”
“严老好……”
“严老居然也来了?”
“严老,”新郎父亲赔罪,“抱歉,小辈喝多了,让您看笑话了。”
“笑话没看见,见识倒是长了不少。” 严老行为低调,目光却澄澈精明,他摇摇头,不赞同道,“以片面的看法来评价一个人,实在不是一个长辈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新郎一家的脸色红白交加:“是……是我们今天实在太高兴了,没控制好……”
“喜庆的事儿被打扰,我看你们也没有采取事息宁人的行动。”
严老朝覃缓走来,后者看起来懵懵的,此刻完全在状况外。
江须昂朝严老笑了笑,将覃缓向前一推,严老抬住覃缓的胳膊:“多么水灵的姑娘,在外面说着工作不分贵贱时,仿佛看到我妻子年轻的时候。”
“多少人自诩高贵,优越感满满,殊不知在别人的眼里,甚至不如工地里搬砖的普通人。”
严老细细地看着覃缓,笑眯眯地说:“挺好的小姑娘,下次有机会拜访覃家。”
众人哗然,知情人士都清楚,严老一诺千金,能亲自去一个人的家中,定然是这一行了不得的人。
新郎一家多么费尽才能攀上严老的关系,在今天全面翻船。
“我建议你道歉两次,”严老看向陈姨,拐杖敲了敲地面,“以貌取人,以及扰乱了人家的婚礼。”
-
覃缓被江须昂牵出婚礼现场时,整个人是飘着的。
沉默了好半晌,惹得他怀疑她脑子是不是坏掉时,她猛地停下脚步,陷入后知后觉的兴奋中。
“是严齐嵘呢,是严齐嵘吧!是我从小听过名字的严老呢!”自知不学无数的覃缓脸颊重新变得红扑扑,扯着他的袖子,差点蹦起来,“我爸特别崇拜他!特别!常常在家里放他的采访!我知道他!我今天是被他表扬了吗?!”
“……开心吗?”江须昂低头,视线和她撞上。
“开心。”覃缓说完,蹦跶哒地跳在了前面。
江须昂低着头,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人的名字,发信息:谢谢外公。
严老回复得慢:你性格很烂,但眼光还行,江少爷。
江须昂摇头,心想外公还是这么喜欢取笑人。
覃缓又蹦跶哒地跳回来:“你刚才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你在看什么手机呢!”
“……没什么。”江须昂将视线抬起来,目光中姑娘的瞳孔水润般清澈。
……
婚礼被人看了一场大戏,任谁都不高兴。
蒋依白强忍着敬完酒,以不舒服的理由提前退了场。脸都被丢尽了,却没有丝毫宣泄的方法。
她能怎么办呢,她自己选择的高嫁,面对这样的场合,她们家甚至不敢说一点儿话。
还以为能看覃缓的笑话,兜兜转转大半天,小丑竟然是她自己。
蒋依白想要为自己找回一点儿尊严,于是她去了酒店前台。
“您好,”她问,“刚才摔碎了一只陶瓷杯,是我朋友摔碎的,请问赔付需要多少钱?”
前台看向了垃圾桶:“您说的是刚才的这只吗?”
蒋依白说:“是的,我记得当时定婚宴的时候说最前面六桌的餐具价格不一样是吧,具体是多少钱?”
前台查阅后,说出个数字。
是真的很贵,蒋依白一阵肉疼,几乎是她一周的工资了。
她正准备支付,前台轻声细语告诉她:“不用给了,江先生离开时已经付款完毕。”
“……你,怎么知道他姓江啊?”
“我们当然知道啊,”前台朝她笑了笑,“如果连酒店主人都不认识,我们是会被扣工资的。”
酒店,主人。
“轰”的一声,几个字宛若惊雷劈在了蒋依白脑海中,她眼皮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江须昂。”前台古怪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情绪如此激动的原因,“我们酒店最大股东的独子。”
蒋依白退了一大步,脸色被头顶的光线照得惨白。
……
周日,返程途中。
江须昂的电话响了三次。
昏昏欲睡的覃缓被吵醒了三次,瞪着江须昂的手机屏幕很不是滋味。
覃缓:“人家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
江须昂说:“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这句话莫名取悦了她,覃缓笑了起来:“结婚第二天给前情人打了三个电话,干嘛呀这是,想要婚外情啊。”
“……”
江须昂手扶方向盘,颇为无语道:“如果吵到你了,你帮我把手机静音。”
这是给她看手机的特权吗?
覃缓清醒起来,装作并不情愿的样子,轻描淡写道:“那,行吧。”
将手机拿在手中,沉甸甸的,略微烫手。
“密码?”
“0326。”
“你的生日吗?”
“对。”
她偷偷在心里记下来。
解锁后屏保映入眼帘,覃缓咦了一声,朝他看过去:“你用的是这张照片啊?”
照片比之前看的清晰一些,但就算她用尽了全部方式,除了蓝白相间的外套,仍旧看不清人家的容貌。
她合理怀疑:“你这照片不会是偷拍的吧?”
江须昂看了她一眼:“注意措辞,我是正对着所有人,光明正大的拍的。”
江须昂想起曾经的场景,目光带着几分冷淡的怅然:“学校的运动会,女子接力进了前八,她们四人为了庆祝,找别人给她们拍合照。”
几年前的九月,与此刻相似的天气,江须昂离阳光的少女几米远的距离。
霍原在为她拍照,他能够和她亲密的交流,甚至能给她递出一杯庆贺的矿泉水。
而江须昂只能在不起眼的人群中,摸出手机。
拍照的时候朋友忽然从很远的方向跑来,急忙忙地拉着他向检录的方向跑去:“快快快,你的200米要开始了!”
江须昂甚至来不及反应,照片模糊成剪影。
时至今日,他甚至会颇为心酸地想,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
“进个前八就庆祝成这样?你初恋可真是自恋呢。”覃缓摇头晃脑,啧啧称奇。
江须昂:“……”
可不是吗。
和你一样自恋呢。
刚才的心酸劲儿瞬间灰飞烟灭。
电话忽然震动,覃缓吓了一跳,余光瞥到蒋依白三个字,慌了:“啊啊啊你的初恋打来了!”
“挂断。”江须昂说。
她指尖一滑,居然碰上了接听键。
蒋依白的声音传来,覃缓更加慌了,立马将手机丢回了原位。
江须昂无语地看着她。
覃缓报以无辜的目光。
江须昂接过电话:“喂?”
“你可算愿意接我的电话了。”蒋依白的声音散发着淡淡异样。
他停在红绿灯面前,单手撑着方向盘:“有事吗?”
“我……”她的声线夹带着几分苦涩,几番组织言语仍旧没有重点,连吃瓜群众覃缓都替她着急。
蒋依白问:“如果毕业那年,我没有要求你为我换工作,而是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哇哦,覃缓眼观鼻鼻观心,心想结婚第二天就对其他男人说这样的话,可真是□□的刺激啊。
而江须昂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不会。”
蒋依白忽然屏住了呼吸。
“为,为什么?”
绿灯了,江须昂将双臂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车辆缓缓前进,状似随意地问:“你确定要听吗?”
“是。”
“很简单,”江须昂说,“因为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另有他人。”
覃缓喝着水,闻言狠狠地呛了一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好吧虽然他一直强调他的初恋不是蒋依白,但她似乎从来没相信过。
“那你在团建救我,以及在寝室楼下送我礼物……”
江须昂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件事,有种“原来如此”的恍然:“班上的同学任谁遇到危险,我都会去救,你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至于寝室楼下的礼物,”江须昂很轻地笑了笑,“我原本想送给我喜欢的女生,你恰好和她一层楼,我想让你帮我带上去给她。”
“……”
覃缓身处车内,已然能感觉出电话那边令人窒息的尴尬了。
不知道隔了多久,听筒中传来微弱的呼吸声,蒋依白哑声笑道:“那你为什么最后没送?你甚至!当时什么解释的话都没有!”
为什么没送?
因为彼时的覃缓恰好从江须昂的面前走过,手中握着的东西,和他相送的一模一样。
骄傲如年轻的江须昂,仿佛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堪称落荒而逃。
“抱歉。”他沉声说,“让你误会这么久,是我没想到的。”
“还望新婚愉快,家庭幸福。”
“……”
什么是必杀,覃缓学到了,最后这一句一定是必杀。
覃缓大气不敢出,以为今天的对话到此结束了,却没想到对方咬牙不死心,最后丢出个爆炸性问题。
她问的是:“我有一次偷看过你的手机屏保,一张高糊的照片,你喜欢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在上面?”
江须昂:“是。”
蒋依白:“好,那这个人,是覃缓吗?”
覃缓的坐姿从慵懒如猫立刻变成了警惕如狗,不带这样的啊,吃瓜群众变成被吃瓜的中心人,这滋味不是很爽啊。
她将压力给到江须昂!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读懂她的思想重点,在漫长的空隙间,方向盘上修长的五指微微收紧。
“是她。”
轰的一声,蒋依白挂断了电话,覃缓空白了大脑。
嘟声如催促的魔药,环绕在狭窄的汽车空间中,将无声的波浪拍打在岸上。
覃缓屏住了呼吸,一时间不知道他这个回答,是好,还是不好。
好在他维护了她的颜面。
日后碰见蒋依白,覃缓将永远的趾高气扬。
不好……不好在她此刻的心跳好快,快得不太正常。
覃缓偷偷咽了下唾沫,低头无意识地刷着手机。
“手机隔音不太好,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江须昂问。
“马马虎虎吧。”覃缓回道。
他将余光落在她身上,软了硬朗的嗓音:“懂我的意思吗?”
覃缓乖巧点头:“懂了。”
“懂我什么意思?”
“是,”她说,“谢谢队长在别人面前维护我的面子,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只得在日后的工作中更加努力!”
江须昂:“……”
他闭了闭双眸,彻底放弃了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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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队:救救我,她听不懂我的意思怎么办? 三更今天早点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