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御史身形端直,面不改色地道:“可若长公主殿下不愿再成婚,那些世俗礼法名分便不要也罢。明某虽样貌生得寻常,却也勉强有些旁的长处,吟诗作对不在话下,琴棋书画皆有涉猎——”
所以,贵府在收面首之上,年纪样貌能否不要卡得太死?
“……”玉风郡主不禁愕然。
她倒不曾想到,对方毫不回避之下,竟还下了如此“死志”……
做驸马最好。
不要名分也行。
再不然,还可以做面首!
这路他可走得太宽了!
如此之下,倒叫她先前准备好的那些为难试探之言,尽数派不上用场了……
玉风郡主吃了口茶,稍稍找回了心态,抬眼问道:“明御史言下之意,是愿入我长公主府做面首?这当真不是玩笑戏言吗?”
“若定宁愿意,我自无二话。”明御史面色坚定,顿了顿,又道:“但在我看来,所谓养面首,定宁之心并不在此——她的性情我是知道的,与人话不投机便宁可不说话,也并不喜身侧生人环绕。从前此举,多半也只是为了混淆废帝视线,借此来保住长公主府而已。”
此前他还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变成这般,后来明白时便只剩下了愧责。
玉风郡主有些意外。
她当真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世间,真正懂谢定宁的人,真的不多。
“她若愿意我陪在身侧,什么身份都不重要。”明御史道:“她若不愿,我自也不应勉强。”
这些话,真对着定宁,他未必能如此顺畅地说出口。
此时能说出来,将心思剖明,得以转达到她耳中,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也无憾了。
听罢这句,玉风郡主再开口时,眼底亦多了几分坦诚:“无论是何内情缘故,在世俗眼中我们长公主府名声不佳乃是事实。明御史一身清正刚直,当真不怕世人议论,同僚碎语,损及清名吗?”
明御史很是坦然:“世俗眼光,何惧之有。”
若没点厚脸皮,咳——承受力的话,又岂能与定宁相配?
更何况,同僚碎语?
说得好像能吵得过他似得!
“那好。”玉风郡主露出欣慰笑意,搁下茶盏,发话道:“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话不必多,她看人的眼光一向错不了。
明御史正当怔然间,忽听一道声音自一旁的屏风后响起:“哪里就轮得着你来瞎做主了?”
明御史闻言心口处猛地一提。
定宁?!
果然,抬眼就见隔间里走出了一道黛蓝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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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歹也是家属嘛,一句同意难道还说不得了?”玉风郡主施施然起了身,道:“我固然是同意了,但你同意与否,自然还是要自己做主的。”
说着,掩口打了个哈欠:“昨夜只睡了个把时辰,这会儿实在困得厉害,我便先回去躺着了。”
待经过明御史身侧时,不忘递去一个满含鼓励的眼神。
“殿……定宁,你都听到了?”
厅中这次当真再无第三人在,明御史有些局促地开口。
长公主点头:“听到了。”
都是那丫头先斩后奏出的主意。
但……她也没有反对便是了。
“那……你是何想法?”明御史鼓足勇气问。
今日既是来了,自然不能不明不白地离开,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能接受,只要是她遵从内心之下的决定即可。
看着这样的他,敬容长公主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突然想到了许多年前,父皇即将入京时,她与明效之最后一次在旧宅见面时的情形——
那时二人是多大年纪呢?
好像只十三四岁吧。
在旧宅的那棵老枣树下,他就是这般局促又带些期待地问她——定宁,待到了京师之后,咱们还能……一起打枣子吗?
当然能啊!
她答得毫不犹豫。
很快,父皇登基,她随夫人和兄长一同进京,从此住进了宫中。
她初至京城,被封了公主,有太多规矩礼仪要学,太多变化需要适应。
后来隐约听闻他果然也来了京城,还考进了一桐书院。
她曾跟着二哥偷偷去看过一次他的辩赛,他赢得很漂亮,听说先生们都极看好他。
他有抱负,有天赋,无疑是要走科举入仕的。
彼时前朝余党尚且猖狂,她出宫的机会又实在极少。
一来二去间,那个一同打枣子的约定,便被抛到不知哪里去了,且她的宫殿里也没有枣树。
再后来,父皇提议要替她选驸马,她自觉年纪到了,便也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她心中对此并不热衷期待,但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有些东西的错失,发生在不知不觉间。
正如它们的存在,本就朦朦胧胧,无声无息,叫人难以察觉。
并非所有的情感,都是轰动炽热,且明朗到一经出现便叫人无法忽视的。
她和明效之之间,全然谈不上如许家二老爷和景盈那般刻骨铭心,清楚地知道自己非对方不可——
他们更像是两条线,有过交集,错过间又有过各自的生活轨迹,却在经历了诸多之后,再次重逢交汇在一处。
她近来总是在想,半辈子已过,也不是非要在一起不可的。
或者说,有什么非要在一起的理由吗?
思来想去,的确没有。
但这一刻,她却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在他眼中,她还有着昔年的模样。
就好像,他替她一直藏留着与谢定宁有关的一切,当下又悉数还给了她。
于是,此时此刻,她站在他面前,便又成为了当年那个爬树摘枣,简单自在的谢定宁。
正如她装作失忆,内心惶惶不安的那段时日里,每每坐在墙头上发呆时,若碰巧见到了自墙下经过的他,便总有莫名的安定感。
此时心中明朗之下,她突然觉得,安排了这一切的命运仿佛玄妙而又怜悯,追着她这个平生未开窍的人,执意要将这份安定送到她手中。
四目相视间,她向他露出笑意来:“明效之——”
他微微一愣,忙点头:“欸!在呢。”
“你还从未曾来过我这儿吧?”她笑着问。
“是。”
后墙处倒是常去的,有多少块砖都一清二楚……至于那棵枣树,更是他看着长大的。
敬容长公主微微挑眉,道:“那我便带你转转,姑且先熟悉熟悉吧。”
说着,转身就要往厅外去。
“……”明御史脑中“嗡”得一声,陷入了一片空白。
走了几步的敬容长公主回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不想去?”
“……岂会!”明御史蓦地回神,微红着眼睛连忙点头,快走两步跟上来。
二人一前一后跨过正厅门槛。
岁首伊始,万象更新。
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日,一道赐婚的圣旨忽然传开。
这道旨意于大多数人而言,可谓毫无预兆,说是横空出世也不为过——
陛下竟然替敬容长公主指了位驸马!
那可是敬容长公主!
且那被指为驸马的不是旁人,竟然是明御史!
那可是明御史!
须知明御史自入了都察院以来,弹劾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