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课被没收,第四节课临近下课,黎簌眼角余光就瞄见,他把做完的试卷丢在一旁,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平板电脑......
泠城三中有自己的小食堂,土豆丝卷饼和麻辣烫做得都不错。
黎簌中午不回家,常和楚一涵、赵兴旺在食堂吃午饭,偶尔吃腻了,也会去学校外面吃点什么。
今天中午吃饭的只有两个姑娘,赵兴旺因为逃课打篮球被老高提溜到办公室去了。
这种错误他常犯,屡教不改,黎簌和楚一涵也就没担心,吃过饭又一起回了教室。
果然没过多久,赵兴旺就回来了,乐乐呵呵的,一点愁绪没有。
见靳睿没在,他坐回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和两个姑娘八卦他在办公室的所见所闻。
“那对逮住的小情侣我瞧见了,不全是高三的。男生居然是高二的,就(9)班那个,195的大高个儿。”
“他对象可太矮了,也就150多,站他旁边像小矮人儿,和楚一涵差不多。”
“你放屁,我160呢!”
赵兴旺就是嘴欠,连楚一涵这么文静的姑娘,都忍不住骂他。
挨过骂,他换了个话题,说起靳睿——
“刚才老高和他要家庭住址,然后要家长联系方式,他说他这边没有家长......”
“一个人住也太潇洒了吧,还有钱买游戏机,我可真是羡慕他!”
昨天在门外,黎簌确实也没看到有其他人的痕迹,好像屋子里摆放的,都只有靳睿一个人的行李。
难道是他家在南方破产了?才搬回来?
可是破产也不能让未成年一个人住吧?
也就赵兴旺这种心大的,会想到羡慕。
黎簌只是随便一思索,很快也不打算深究了。
靳睿是不是自己住,关她什么事儿呢?
毕竟,人狗殊途。
靳睿回教室时,午休还没结束。
黎簌桌边多了把椅子,有两个人挨在一起趴在桌上,可能是嫌阳光晃眼,脑袋上还盖着校服外套。
他下意识往桌下扫了一眼,看清楚是两双女士运动鞋。
还以为是那个什么兴旺,和黎簌在教室里明目张胆地谈恋爱。
靳睿走过去,听见校服得着么?给你讲个午睡故事?”
“嗯,讲吧。”
没那个蹭故事听的兴趣,靳睿从校服兜里摸到耳机。
没等戴上,黎簌已经开口了:“从前有个男的,去南方呆了10年,回来之后,居然变成了一条狗。”
沉疴(烟都被她撞掉了...)
这一天过得格外心累,不论上课下课,黎簌干什么都觉得不自在。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和楚一涵他们约着去校门口的小仓买,喝了个热茶,热腾腾的草莓味入口,气儿才顺过来些。
其实三中门口的奶茶,极其不正宗,就是拿粉料包冲出来的,塑料杯也毫无质感可言。
黎簌前年暑假和妈妈到帝都市,去过好的奶茶店,那种牛奶红茶的醇香,这边的店里是没有的。
但热水冲泡香精,也在北方萧瑟的秋天,给了学生们一丝价格低廉的温暖和甜。
走到家楼下,黎簌把喝空的奶茶杯丢进垃圾桶,接到楚一涵的电话,聊着往6楼走。
楚一涵和赵兴旺住同一个小区,离三中更远一点。
电话里,黎簌还听见赵兴旺那张嘴,嘚吧嘚吧地吐槽她们俩——
说是不能理解女生之间的腻乎,平时天天腻在一块儿,上个厕所都要手拉手。这才刚分开没有5分钟,又打上电话了。
末了一句:“到底有什么可说的啊?”
黎簌和楚一涵异口同声:“要你管?”
两个姑娘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顶多就是商量商量明天中午吃什么、吃完要不要去文教用品商店逛逛、上次买的哪只笔绝美、新本子抄笔记有点舍不得......
这么聊着,黎簌上了6楼,这楼梯她爬了十几年,一点不带喘的。
末了,楚一涵问她:“簌啊,要不你和老高说说,让赵墩儿坐回来?”
“老高才不同意,他鬼着呢,肯定是我和赵墩儿总闹,他这次借机会故意把我俩分开的。当初把咱俩分开,不也是这样么......”
黎簌走到家门口,边摸出钥匙,边和楚一涵说,“算了,我就当靳睿不存在。”
钥匙戳进锁孔里,她还感慨一句:“回家真好,没有靳睿在,空气都是清新......”
话没说完,推开家门,看见靳睿就站在她家客厅里,神色极淡,和她对视。
“......一涵,我先挂了。”
“啊?”
“有狗入侵。”
“什么狗?你等等!”
电话里的楚一涵显然没听懂她的意思,急急开口,“明天别忘记把条幅拿回来,生活委员催了,记得拿哦。”
黎簌举着手机走到沙发边,那个装着欢迎条幅的黑色塑料袋就在靳睿的书包旁。
她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你,为什么,在我家?”
质问的声音大了些,厨房里的黎建国探头出来:“我叫他过来的啊,今儿姥爷买了一块挺不错的肉,琢磨着给你俩炒个孜然肉片吃,正好欢迎靳睿回来。上次,赵兴旺不是说我做的好吃么,吃了两碗米饭呢。”
黎建国把拌好的凉菜递给靳睿:“小睿啊,一会儿你尝尝啊。”
靳睿听到“赵兴旺”这个名字,稍稍抬眼看了黎簌一眼。
然后接过凉菜,礼貌又恭敬地和黎建国说:“谢谢姥爷,给您添麻烦了。”
“客套什么,你回来姥爷高兴。”
黎簌听见黎建国乐呵呵地在感慨:
十来年没见,小睿这个个头长得是真高了,好好好,男人如山,高一些是好的,顶天立地......
“哎呦,比我高这么多,感觉比赵兴旺都高。”
“1米87。”
“不错不错,哎小睿啊,这个菜也端上去吧。”
“好。”
俩人聊得还挺好!
姥爷请来的人,黎簌也不能赶出去。
她赌气地把书包丢在沙发上,扯过黑色塑料袋。
这个黑塑料袋,质量不怎么行,昨儿他们拎着折腾了好几趟,已经快要散架了,被她这么一扯,袋子坏了口子,条幅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黎簌家面积很小,住的年头多,老家具舍不得扔,新物件又年年增加,现在都放在一起,显得客厅挤巴巴的。
餐桌就在沙发一侧,靳睿也就很容易能看到,落在地上的条幅上,大概是什么样的内容。
他弯腰,拎一角。
确实是“欢迎回归”的字样。
“不是欢迎你,别自作多情!”黎簌连忙蹲下,从靳睿手里抢过布料。
被说了一顿的人直起腰,没说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宽大的校服外套兜里滑出一盒什么东西,掉下来,落在条幅上。
黑色盒子。
上面印着一串英文:Marlboro。
黎簌不认识,但凭借形状也猜得到,是一盒烟。
靳睿抽烟?
她和靳睿是同时动作的,一个捡起条幅,一个拿起烟盒。
黎簌更快,拉住靳睿刚捡起烟盒的手腕,压低声音:“你,跟我过来。”
说完,直接拽着他往自己房间走。
刚看过那个“欢迎回归”,靳睿没挣扎,任凭黎簌拉着,走进一间屋子。
记忆里,这间过去是黎簌爸妈和黎簌共同住的。
以前黎簌的小床被搬走了,只剩下一张普通尺寸的双人床,原来放小床的地方放了张学习桌,紧凑地挤在空间里。
屋子里没开灯,窗口映进来的一些光线,说不清是月色还是其他家的灯火,他记忆里有很多类似的画面。
靳睿靠在墙上,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他大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轮廓模糊,目光漠然。
他问她:“干什么?”
黎簌松开手,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其实她是有点被他吓到了,这次靳睿回来变化太大,除了冷漠,除了爱答不理,她甚至感觉到他目光里冰冷的敌意。
感觉距离足够安全,黎簌才开口:“你......腰上有伤口,你还抽烟。”
“所以呢?”
“昨天,包括今天在学校,你对所有人都冷淡。我问你记不记得我,你说不记得,但你记得我姥爷,他叫你吃饭,你还会过来......”
其实她有点想问,如果他记得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但黎簌也是要面子的,这句话到底没问出口。
靳睿也没说话。
他对泠城最后的记忆,是出事的腊八节那天,北方特有的寒冷里,更冷的是人心。
在那场针对他母亲陈羽的“陷害”“栽赃”“PUA”里,他的父亲靳华洋拉了整个机械厂家属楼做帮凶,也拉了泠城市做帮凶。
他妈妈很美,黎簌小时候和他玩过家家时候说过:“我长大了,希望长得像小羽阿姨,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但这个“最漂亮的女人”,在她28岁到38岁,最好的十年里,却像一朵过了花期的玫瑰,迅速枯萎。
她变得敏感脆弱,不得不坚持吃药来抑制自己身体里巨大的悲伤。
听到“泠城”这个字眼会崩溃流泪;
天气冷一些时,联想到北方的泠城市,她会想要吞食安眠药片;
梦里总也逃不出那个腊八,所以终日在哭泣。
靳睿记得,她35岁那年,已经开始长了白发。
最后,她各个器官迅速衰竭,病死在医院满是消毒水味的病床上。
十年前的流言蜚语是一场谋杀,所有的人,都不能说无辜。
他们都做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黎簌,她也许也是稻草之一,
但这个“所有人”里,不包括黎簌的姥爷黎建国。
靳睿记得那个荒谬的早晨,不知道为何在他家客厅坐了一夜,说是“老板怕夫人不安全,让我守着”的司机,突然在早晨脱光了衣服。
然后是靳华洋的“突然”推开家门,揪着无辜的陈羽,说她出轨。并把他“被出轨”的愤怒,嚷得人尽皆知。
无从辩解,因为那位司机,在那两年里,确实常常跑来家里,按照“老板的吩咐”,帮陈羽做家务或者帮陈羽买东西晾衣服,帮陈羽接送靳睿。
早有闲言碎语,说一个司机在家里的时候比男主人更多。
但陈羽都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以为司机的“老板吩咐他不在时让我多照顾夫人”,是她丈夫对她的爱。
7岁的靳睿能做什么,他只能哭着帮妈妈解释,但没有人要听。
那天有多少户人家探出头来看热闹?他们脸上挂着的,是同款的冷漠和幸灾乐祸。
只有黎簌的姥爷,那时候老人家的头发远没有现在花白。
老人推开人群,走进去抱起小靳睿,一脸严肃地呵斥他的父母:“当着孩子的面,非要这么不体面吗?像什么样子!出了天大的事情,你们是为人父、为人母的人,不要在孩子面前吵,他才7岁!”
黎建国用他那只长着茧子的大手,紧紧捂住靳睿的耳廓。
在那个嘈杂的、充满污言碎语的清晨,是黎簌的姥爷,为面对腥风血雨无处可躲的靳睿,争取到一丝安宁和安慰。
泠城这个地方,寒冷的空气、吵闹的街道、破烂的建筑群和表面朴实的百姓。
一切都让他生厌。
但靳睿唯独,敬重黎簌的姥爷。
往事重回脑海,那些喧嚣里,黎簌就站在她家门前,在人群之后,指着陈羽大声问,妈妈,她就是那个狐狸精吗?
靳睿那时哭得累了,视线模糊。
他当时看不清黎簌的样子,但她那件过年的新衣服,他是认识的。
也许她只是最轻微、最轻微的一根稻草。
但失去陈羽的靳睿,仍然不能说服自己,假装没事地同面前的童年伙伴和平相处。
黎簌不明白靳睿为什么沉默,只清楚看见他的目光越来越凉。
两个人本来气氛紧张,却听见客厅里,黎建国声音愉快地在唤他们:“孩子们,开饭喽!”
语调和他们小时候那会儿一样,慈祥亲切。
“来了。”
靳睿说完,迈着步子往外走,黎簌急急拉住他胳膊:“你干什么去?”
“帮忙拿碗筷。”
“......”
黎簌是不能理解靳睿言行里对她和对她姥爷的差别待遇的,也想不明白,只能警惕地蹙眉,“你学坏没人要管,不许打我姥爷什么主意!”
他还成了坏了?
靳睿讽刺一笑,推开门出去。
客厅里有孜然肉片的香气,黎建国做了几样小菜,还煮了一份汤。
黎簌家餐桌很小,椅子也有些吱嘎响,但食物的温热,让这里不显杂乱,倒觉温馨。
外面寒风呼啸,厨房窗上铺开一层蒸汽。
黎簌坐在靳睿对面,看他低眉顺眼似的,展露出一点小时候的乖和黎建国在说话,她把嘴里的脆骨丸子咬得咯嘣响,给楚一涵发信息,真诚发问:
【为什么狗也会有两幅面孔呢?】
这顿饭吃得她气不顺,吃过饭靳睿去厨房帮黎建国刷了碗,黎簌在客厅听着,黎建国问他怎么是自己一个人回来。
不知道是水声太大,还是没人回答,黎簌什么都没听到。
隔了片刻,她听见姥爷沉重地叹了一声,然后问:“当年的事情,最后解决得怎么样?你妈妈她,还好么?”
这次靳睿说话了:“不是很清楚,她在另一个世界。”
黎簌最开始不是很明白这个“另一个世界”的意思,一直到靳睿洗完碗,水流声停下,拎了书包要走时,她才反应过来。
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是......
去世了的意思?
靳睿离开黎簌家,单肩背上书包,从兜里摸出烟盒,熟练地敲出一支,叼在嘴里。
整栋机械厂家属楼笼在黑夜里,他看着挨家挨户亮着的窗,去摸兜里的打火机。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在生活。
只有陈羽离开了这个世界。
身后有推开门的动静,有女声带着哭腔喊他:“靳睿!”
他没摸到打火机,叼着烟,回身,却看见黎簌眼睛通红地追出来。
小姑娘眉心紧紧蹙着,几步路程,跑得急,绊在过廊里一截老旧凹塌的边缘上,踉跄着差点摔倒,直直冲着靳睿冲过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旧仇宿怨”都不在脑海里。
他只是下意识扶住扑过来的人,嘴上浅咬着的烟都被她撞掉了,听她揪着他的衣服领子,急切征问,“小羽阿姨,你刚才说小羽阿姨出了什么事?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靳睿很想讽刺出口:
当年你们所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讨伐,要的不就是她崩溃么?
但他垂眼看着黎簌,她那双眼睛里淤满泪水,强忍着没哭而已。
有些犀利的言语偃旗息鼓,那只揪着衣领的手没松开,靳睿顺着她的力度弓了背。
声控灯灭掉,光线更暗,靳睿怕吓着她,皱眉跺了一下,等光线重新亮起,才开口:“她去世了。”
反悔(对黎簌心软什么...)
黎簌用被子蒙住脑袋,耳边却反反复复响起靳睿的话——
“她去世了。”
那么好的小羽阿姨,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会这样......
黎簌鼻腔酸涩,胸口也积压着一腔烦闷,难受得要命,迫切想要找个人倾诉这件事。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在黑夜里给远在帝都工作的妈妈打了电话。
呼叫忙音“嘟——嘟——”地响了半天,电话才被接起,黎丽那边只有噼啪的键盘声,延迟半秒,才像是从工作中抽离一般,开口问:“小簌?这么晚了,怎么没睡?”
被妈妈一问,黎簌差点落泪。
她靠墙坐在床上,使劲揉了揉眼眶:“妈妈,靳睿回来了。”
“靳睿......”
电话里又是一阵噼啪键盘响,然后,再次重复了“靳睿”这两个字,黎簌安静地等着,等到妈妈用处理工作的空隙想起靳睿,并继续对话。
“靳睿啊,是不是邻居家的小孩儿?”
“嗯,是他。”
如果这个电话早些打,她是会想要和黎丽聊聊靳睿这次回来的变化的,可眼下黎簌打不起精神,闷闷地说,“他的妈妈,小羽阿姨,去世了。”
“小羽阿姨?嗯......让我想想......”
敲击键盘的声音忽然停下,黎丽沉默着,然后在电话里叹了一声,“抱歉小簌,妈妈才听明白你说的意思,你是说,陈羽阿姨去世了?”
黎丽比陈羽小一岁,两家做邻居时,两个女人交情不错,常常一起逛街,也会凑在一起聊天。
对于陈羽的死讯,黎丽显然也是惊诧的,她顿了几秒才开口:“小簌,妈妈听到也觉得很遗憾,别难过。”
没有人能挽回这种遗憾,无论再喜欢的人、再亲密的人,去世这种事,是无法逆转的。
黎簌吸了吸鼻子:“妈,今年过年你回来么?你回来就好了,我们放孔明灯时,也为小羽阿姨放一盏,好么?”
黎丽那边没有立刻答应,连黎簌都能听见,电话里接二连三传出或是邮件或是信息的提示音,黎丽似乎分神看了一下,歉意地同黎簌商量:“小簌妈妈可能需要忙一会儿,你早睡,别想太多,上课好好听,明天妈妈再打电话给你。”
“哦,好。”
电话挂断,巨大的空虚感袭来。
和妈妈通话经常是这样,她那边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认真听黎簌讲话,有时候想要和妈妈撒个娇聊聊心事,她也是没有时间倾听的。
这一晚,听闻小羽阿姨去世的难过,黎簌无处诉说。
黎簌小时候很喜欢陈羽,在她的记忆里,陈羽是整栋机械厂家属楼里最温柔的、最漂亮的女人。
陈羽说话时,永远带着淡淡的笑容,对于黎簌小时候的奇思妙想也总有耐心谛听。
泠城市这座贫瘠的北方城市,冬天极其寒冷,尽管孩子们对雪有着无限向往,也还是会被大人们约束在家里。
是陈羽,在小黎簌和小靳睿被“禁足”的冬日时光里,为他们泡一壶热腾腾的冰糖橘皮水,给他们买了彩色铅笔,教他们写会繁琐的“簌”和“睿”。
她会在两个孩子把字歪歪扭扭写满纸张时,从外面端回来一大盆雪,笑着提议:“来吧孩子们,我们在家里打雪仗!”
陈羽和所有刻板的家长都不同。
她不介意家里被雪砸的到处湿哒哒,故作为难地叹着:“那怎么办,屋子脏了可以再收拾,我们小簌簌4岁的冬天,和我们小睿睿5岁的冬天,只有这么一次啊。”
那时候快乐的不止黎簌。
黎簌记得靳睿,被她不小心用雪球打到眼睛,只背过身去,用手腕揉了揉,说没事。
却在黎簌大惊失色地跑过去询问时,调皮地忽然转头。
两个孩子的脸之间,只有咫尺距离,他大叫一声吓唬她,看她整个人惊恐地向后仰,才伸手拉住她,然后和她一起大笑。
他们做了两个拳头大的小雪人,放在屋外窗台上,保存了整整半个月。
想到陈羽那么多纵容他们的时刻,黎簌忍不住把头蒙在被子里,偷偷落泪。
不止是为失去小羽阿姨难过,也为小时候在小羽阿姨身边那么快乐的靳睿,感到难过。
他再也没办法见到妈妈。
是否也再也没办法,像童年时那么快乐了?
第二天早自习,靳睿戴着耳机做了两套英语听力,摘掉耳机的瞬间,教室里乱哄哄的杂音入耳。
意外的是,余光里,旁边的课桌和早晨他来时几乎没有变化。
黎簌没来上课?
靳睿手里转着笔,想起昨晚黎簌的神情。
她揪着他的衣领问完,眉眼间瞬间没了光彩,松开手,眼睑垂下去,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地回家了。
一句话都没再说。
他妈妈去世,她会感到难过么?
正想着,赵兴旺背着书包进来,一只手拿着吃剩一半的煎饼果子,另一只手拿着个红色塑料袋。
男生有那么点邋遢,校服上滴了一滴油,晃悠着走到前面第一桌。
靳睿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黎簌选男朋友的眼光,也一般。
赵兴旺把塑料袋递给班里的一个女同学:“喏,黎簌让我给你的,我们用完了。”
“赵兴旺,你什么态度?!”
“哎呦,哪敢有态度,下课请你吃虾条。”赵兴旺举着煎饼果子,艰难地双手合十。
那个女同学挺不放心似的,把塑料袋解开,从里面拎出条幅检查几眼:“对了赵兴旺,黎簌呢,怎么还没来,楚一涵也没来?”
“来了,在医务室呢。”
靳睿转着笔的动作停下来。
赵兴旺和班里的那个女生说,他本来是和两个姑娘一起去吃早饭的,但不知道黎簌怎么回事儿,眼睛肿得像核桃。
三个人吃过饭,走到学校门口,黎簌忽然胃绞痛,楚一涵陪着去医务室了。
靳睿起身时,赵兴旺刚好走过他身边,见他往后门走,还大着嗓门问了一句:“靳睿,要上课了,你去哪啊?”
“洗手间。”
“切,上厕所就上厕所,尿尿就尿尿,说什么洗手间啊!”赵兴旺撇嘴说道。
泠城三中的医务室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里,楼上是体育建材库和多媒体放映厅。
和教学楼一样,墙体老旧,样式过时。
靳睿靠在医务室后窗外的一个角落,避开人群,点了支烟。
北方寒秋,没有没有红叶可观,叶子扑落落掉下来,落在地上。医务室窗子不隔音,医务室老师谈论路况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烟抽到一半,听到黎簌和楚一涵的声音。
“簌啊,你昨天到底为什么哭呢,瞧瞧你这眼睛肿的,我看着都心疼。你说靳睿去你家吃晚饭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没有。”
回答的人有重重的鼻音,无精打采,夹带些许哭腔,“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阿姨,她不在了。”
“啊......那......”
校园里少女们整天大大咧咧,喝一杯奶茶能治愈所有心烦意乱。
平时和老师斗、和成绩斗、和家长斗,仿佛无往不利,哪怕不利,明天之后还有明天。
可面对“生老病死”,她们脆弱敏感,只能拥成一团。
靳睿手里的烟灰积了一长串,随萧瑟秋风落下去。
也许,该进去安慰一句半句?
毕竟是因为他妈妈......
他想起陈羽去世时,南方的冬天阴雨连绵,空气里的潮湿和消毒药水混合在一起。
没有人来安慰过那个面色苍白的可怜女人。
“我就说早晚要出事。”
“嗨呀,司机怎么说也是男人,总往家里跑,像什么样子。”
“就是说啊,你是不知道那位平时娇气成什么样,拧衣服拧不动,还需要男人帮忙呢。”
“靳先生也是,生意做得再大也该多回家,这不,后院起火了。”
“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衣服鞋子一大堆,看也不是什么本分女人。”
“自诩文化水平高呢,骨子里轻浮!”
......
听到那些话时,也没人去安慰她。
靳睿皱眉暗灭剩下的烟,用纸包着装在校服口袋里,转身就走。
他对黎簌心软什么?
从来也没人对他、对他妈妈心软过。
上课后,楚一涵不得不回到教室去,临走前和黎簌挥手,说课间操要翘掉,过来陪她。
黎簌自己躺在医务室的硬板床上,轻轻揉着胃。
医务室的老师给她吃了乳酸菌素片,她只需要等一等,也许要不了到课间操的时候,就会好。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哭多了就会消化不良。
姥爷说,也许是那年腊八她站在人家靳睿家门口,顶着冷风哭了半个多小时,谁拽也不走,闹得大了,留下的病根。
医务室老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空无一人。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
脚步声是往黎簌这边来的。
她抬头,意外地看见靳睿。
医务室墙体刷着青色的漆,吊顶低,靳睿站在其中,总觉得空间都变得狭窄起来。
他手里提着个袋子,上面印着校外一家比较贵的奶站的logo。
袋口隐约热气飘散,夹杂着奶香。
有钱人。
这是黎簌当下唯一的想法。
靳睿走过来,把那个袋子放在病床边的小桌子上,包着热饮吸管的细长纸袋,直接递到她眼前。
黎簌没接,肿了的眼睛又迅速酸涩起来:“我会很想小羽阿姨的。”
吸管被塞进她手里,他说:“谢谢。”
果冻(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靳睿把那杯热牛奶留下后,人就走了。
本来黎簌是没想喝的。
她想念陈羽,也为陈羽的离世感到十分难过,不能释怀。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和一直以来态度冷漠的靳睿低头。
这是两码事。
黎簌吃下去的药片没能让她情况好转,过了一会儿胃里翻江倒海,去洗手间吐了两次后,总算消停了。
那杯热牛奶起到了作用,喝下去缓解了胃里的空旷。
她想,反正靳睿都买过来,给他钱就好了。
楚一涵和赵兴旺过来时,是课间操时间。
泠城气候寒冷,到了九月就开始走冬令时,课间操也改成跑步。这俩人跟着队伍跑到医务室这边,趁着老师不注意,双双溜过来找黎簌。
黎簌胃不疼了,人也稍微精神一些,被两个好友一左一右,像搀扶老佛爷似的,架回教室去。
班里偷偷逃掉跑步的也不止他们,零星几个同学在。
不是聚堆在聊天,就是蒙着校服在睡觉。
黎簌坐回到座位上,楚一涵搬了椅子坐过来,顺便给她接了一瓶热水:“上午高老师问起你,我和他说了,你在医务室。”
帮忙背着黎簌书包的赵兴旺也凑过来,书包摘下来放黎簌桌上,人大大咧咧坐在靳睿椅子上:“你这书包装得还挺沉啊,你不在时候,咱们班出大新闻了,你知道么?关于靳睿的。”
楚一涵是知道黎簌和靳睿之间的矛盾的,在她心里,早已经站在闺蜜这条战线上,单方面把靳睿从班级名单里开除了,根本不会主动提及关于靳睿的事情。
但赵兴旺是个脑子里只有篮球的傻子,昨天一整天愣是没看出来黎簌和靳睿之间气氛不对,也不关心她眼睛是怎么哭肿的,嘚吧嘚吧说起靳睿的事情。
“老大,你发小很牛逼啊,他上午差点把‘黑山老妖’气死。”
“黑山老妖”说的是教数学的张老师,一个脾气非常暴的中年女人,肤色黑,刻板。
张老师属于3班教学组里,不太合群的那种,只管数学成绩,谁要是数学课捣乱,直接拽到办公室做数学题,别的课听不到他是不管的。
所以3班纪律再怎么不行,学生一般也不会去惹数学老师。
“逃哪节课不好,非得逃数学课。还是刚来,太不了解咱班的行情!”
赵兴旺摇头晃脑,“问题是,你那发小还不是偷着逃的,逃的那个明目张胆,正好是‘黑山老妖’问谁会做卷子最后的大题的时候,太嚣张了......”
一般她提问,班里都是低头的,不敢直视,怕被叫到。
可能是想要摸摸新来的转学生的底,张老师叫了靳睿上讲台前去做这道题。
靳睿倒也没怯,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粉笔,唰唰把解题过程给写完了。
“完事儿人家态度还挺谦虚,说应该有更优的解法,他暂时没想到。”
讲到这儿,楚一涵也有点憋不出了,叹了一声:“本来‘黑山老妖’还夸了他几句,可能挺喜欢靳睿的。”
“废话,老师能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么?”
赵兴旺撇撇嘴,然后乐了,“真太打脸了,靳睿真牛逼,一点面子不给,说完就走了。”
原来张老师夸完靳睿,让他先回座位去。
靳睿冲老师点点头,说,那老师您继续讲课,我先出去了,有点事要处理。
说完头也没回,开门出去了。
坦荡自然,礼貌谦逊,完全没有逃课的心虚。
黎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心说,靳睿口中的“有点事”,不会是出去买牛奶吧?
其实数学老师被靳睿一本正经的客气语气给说蒙了,以为是班主任之类的找他这个转学生有什么事情,还在靳睿走后问了班长一句,班长说不知道,张老师也再纠结,继续讲她的题。
“讲了没几句,你猜怎么着?”
黎簌下巴垫在胳膊上趴着,懒得配合赵兴旺。
这人毛病太多,讲点八卦还得要“听众互动”。
“张老师余光瞧见楼下操场了。”
楚一涵嫌赵兴旺墨迹,干脆自己把剩下的讲完,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张老师看见的,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靳睿两只手插着裤兜,像溜大街似的不紧不慢,走到西北角墙边的铁栏后门,轻轻松松翻了过去。
当时楚一涵瞄了一眼张老师,感觉张老师那头羊毛卷气得都快炸起来了。
说实话,要是她是老师,她肯定也是要气死的。
“‘黑山老妖’气得那是真不轻,靳睿现在应该还在数学办公室呢,估计上午回不来了。”
赵兴旺坐在靳睿的椅子上,有点疑惑,“当时老高不说是个学霸么?怎么第二天就逃课啊?但看他做题的样子,学习应该不差,咱就说,多大事儿啊?非得跳墙出去......”
黎簌下意识回答:“买牛奶。”
“买什么玩意儿?”
“......没什么。”
黎簌自己也觉得,那么大阵仗逃课出去,应该不只是为了买热牛奶。
毕竟昨晚在她家吃饭,靳睿表现出来的态度,根本就是希望她当个陌生人。
要说他是出去买烟的,都比买牛奶靠谱。
她没和赵兴旺他们说牛奶的事情,只在心里默默盘算:
靳睿早不是小时候的靳睿了,他现在这么狗,她不想欠他任何人情,牛奶钱必须得还他。
午饭过后,被拎去数学办公室写了一上午数学题的靳睿回到教室,去哪他倒是没什么所谓,而且办公室安静,老师们都去上课了,确实适合做题。
平心而论,比3班这种菜市场似的环境,舒服些。
就是没怎么休息,有点累。
靳睿看了眼手表,离上课还有点时间,干脆靠在椅背上,阖眼养神。
3班窗外有一棵白杨,被秋风摧残得够呛,这会儿外面风大,叶片被吹下来,砸落在玻璃窗上。
吃过饭的学生陆陆续续回到来,教室里开始热闹。
闭着眼睛都能听清,有人在嚎叫:
“哎我操,同桌儿!!你踩我脚了。”
“抱歉抱歉哈哈哈。”
“我靠,他踩你脚你手别抖啊,半杯水都撒我鞋上了。”
“妈呀,赵兴旺,你别在班级脱鞋啊!”
“脱鞋咋了,我脚不臭。”
“不要脸,哎你袜子和黎簌的一样啊?之前在蹦床馆碰见黎簌,她穿得就这样袜子。”
一个熟悉的女声说:“是一样的,我和楚一涵也有,我们三个一起买的。五指袜,可爱吧?来,这个给你,借条幅的事儿,谢啦!”
靳睿睁开眼睛,看见黎簌抱着几包东西,站在讲台旁,正在和坐在第一桌的某个女生说这话。
她眼睑还没完全消肿,笑起来弯着眼睛时,下眼睑还有点浮肿的眼袋。
但精神看上去比上午好多了。
她怀里那几包东西,不用仔细看logo,靳睿居然认出,那是小时候常吃的一种虾条。
靳睿记得小时候,黎簌对大包虾条里面送的那个果冻特别迷恋。
其实吃起来,和普通果冻也没什么区别。但她就是喜欢虾条里送的,买虾条就是为了吃那个果冻,吃完和他说:“靳睿,虾条我吃不完,你帮我吃吧。”
果然,黎簌蹦跶在班级里,又拿了虾条给楚一涵和赵兴旺,不忘叮嘱:“果冻记得留给我。”
赵兴旺嘴欠:“给你呗,我妈说这玩意儿是皮鞋底儿做的,你吃吧,我吃虾条。”
黎簌拿着手里剩下的一包虾条去打赵兴旺,动作挥到一半,停下来:“要不是你上午帮我背了书包,我给你买个鬼的虾条,看我不打爆你的头!”
班级后门有个人叫:“黎簌?”
“咦,你怎么跑到高二这边来了。”
靳睿顺着声音往后瞥了一眼。
是一个男生,校服敞开着怀,裤子穿的是一条大裆裤,可能觉得自己挺酷,还冲着黎簌来了个k。
男生说:“去你们隔壁班找人,正好听见你声音,过来瞧瞧,干什么呢?买这么多虾条?”
“你吃么?”
“不吃了,眼睛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有点没睡好。”
黎簌和这个男生说话,性子有所收敛,声音放得轻柔了些。
靳睿下意识看了眼后排的赵兴旺,嗯,在大口大口吃虾条,可以说很没长心了。
“那成,我先走了啊。有空出去玩?”
“好呀,拜拜~”
黎簌和方鹿鸣说过话,抱着剩下的两包虾条回到自己座位上。
靳睿早就重新阖上眼。
他在想,依黎簌的性子,帮过她的人可能都会收到虾条。
但如果黎簌也给他买了,他要怎么提醒黎簌,他其实不想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上课铃响了,老高夹着语文书走进来。
面对3班乱糟糟的环境,好脾气地拍了拍讲台桌:“都安静啊,上课铃响了听不到么?来,我们开始上课,李东转过来别和后桌说话了,脖子不怕闪着么?”
靳睿基本不听语文课,拿出一套英语试卷,没等翻开,校服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他偏头,正好看见黎簌收回手的动作。
可能是眼睛不舒服,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睑,眼角一片粉红。
像一只无辜的兔子。
算了。
给虾条的话,虾条就收下吧。
里面果冻拿出来给她。
这么想着,靳睿看见黎簌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零钱包,摸出一张20块的纸币,然后数了四张1块钱。
最后倒了几下,从落入手心的硬币里,摸出一枚1元的。
她手里攥着这一堆,25块钱,从桌子底下递到他这边。
靳睿淡着一张脸,垂头看了一眼。
黎簌见靳睿没反应,先不耐烦了。
她抬头看了看前面正在专心讲课的老高,趁着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压低声音:“拿着啊,牛奶钱,还你!”
隐情(“同床异梦”...)
和靳睿坐一桌,只有一点好处,他不会像赵兴旺那样,东西乱七八糟一大堆,总挤到她这边来。
但也没有和楚一涵、赵兴旺他们一桌时那么自由,上课可以趁老师不注意讲个悄悄话什么的。
黎簌觉得时间变得煎熬,下午她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睡过一会儿。
这一天才显得没有那么漫长无期。
晚上回家,黎建国问起她的眼睛,黎簌说是没睡好。
妈妈说过会打电话过来,黎簌做过作业,守着手机等到夜里12点多。
只有赵兴旺发来一个链接,“笑话100则”。她没看,但楚一涵也很快发来消息,和黎簌吐槽:
【赵兴旺这个傻叉,大半夜发什么笑话,我笑得睡不着!】
楚一涵和赵兴旺也是发小,从幼儿园就认识,小学初中都是同班。
住得也近,就住对楼,平时吵闹的时候很多,但也算是感情好的另一种表现。
不像她和靳睿......
坐同桌都不说话。
这叫什么?
黎簌用她困到模糊的意识,和不怎么高的语文水平想了想,只想到“同床异梦”这么个不恰当的词儿,然后睡着了。
第二天听到厨房动静,黎簌睁开眼,第一时间去看手机。
妈妈果然没有发来任何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说不清多少次了,答应打来的电话,似乎永远也等不到。
家里的老油烟机不怎么灵敏,厨房的油香顺着门缝溜进卧室,黎簌一下子坐起来,边穿衣服边对着门外喊:“姥爷,您是不是炸麻团啦?”
黎簌喜欢黎建国的麻团,起床都比平时早了半小时,洗脸刷牙套上校服,欢欢乐乐地往客厅跑。
一盘子刚出锅的芝麻团从厨房递出来,金黄金黄。
“楼下你赵姥爷那家送来的豆馅,挺不错,我就炸点麻团吃。”
小姑娘披头散发,皮筋还咬在嘴里,手已经放开马尾辫,伸了手就要往盘子里拿,被黎建国躲开。
“姥爷,我洗了手的!”
“这盘不给你,去给靳睿送过去,让他吃一点。”
大清早听见靳睿的名字。
晦气!
黎簌撇撇嘴,挺不乐意:“我才是您亲亲的外孙女啊,怎么做了好吃的您只想着那只——”
在老人面前,狗来狗去的不好,免不了一顿教育,黎簌话到嘴边紧急刹车,改了个口,“——呃,只想着外人啊?”
“我看他每天早晨走得挺早,家里又没大人在,饿着肚子上课可不行。学习是费脑力的事儿,肚子里没东西,大脑没营养。你也是,以后早晨早点起,像今天似的,上学也不用跑,吃饭也能吃好,上课才能专心听,不饿肚子不走神儿......”
黎簌怕听唠叨,赶紧接过盘子:“我送我送,我这就送过去。姥爷,您给我的可不许比给他的少!”
“行嘞,快去吧,凉了塌了不好吃。”
和靳睿家就几步路的事儿,黎簌也没穿外套,就一件帽衫,换了鞋往出走。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为难的,她和靳睿的关系,现在属于两清。
买牛奶的事儿,他应该是觉得她是因为他妈妈去世哭的,过意不去,才不得已为之。
她也把钱塞他书桌堂里了,这是谁也不欠谁。
但她现在要端着一盘麻团过去......
虽然是替姥爷送过去的,也还是觉得自己在气势上立刻矮了人家一等。
违背了她“两清”的初衷。
外面冷风袭袭,黎簌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端着餐盘,绕过门口黎建国囤积的几十颗大白菜,走到靳睿家门前。
门边的牛皮纸袋子里,放着垃圾。黎簌扫了一眼,最上面是一个被捏扁了的啤酒易拉罐。
不想敲门。
想转身就走。
正心烦着,里面突然传出一阵电话铃声,吓得黎簌一激灵,手里的麻团差点从盘子里滚出去。
她这边才稳住动作,听见里面有人很不耐烦地“喂”了一声,然后有女人大声质问,“靳华洋在哪儿?”
靳睿语气里带着嘲讽的笑:“你问我?”
他边说边拉开窗帘,黎簌连忙转身,风声从耳边呼啸,电话里的一些言语掩盖在拉窗帘的声音里。
她只听见电话里的女人接近癫狂地叫“凶手,你就是凶手”。
黎簌大步往家里走,出门时她没关门,直接闪身进去。
心脏怦怦跳。
凶手?
她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想起靳睿腰上的伤,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她知道的、危险的事情。
靳睿在学校里表现得很孤僻,不合群,但成绩应该是不错的。
有那么几次看过去,黎簌都发现过,他并没听课,但老师叫他起身时,他沉默地看两眼黑板上的题目,仍能对答如流。
这和黎簌他们这种,被叫起来,慌乱翻教材也找不对答案的学渣,明显不是一个水平。
可是“凶手”这个词,太严重了。
黎簌长大之后,生活里最近的一次打架,还是高一时候赵兴旺和人在篮球场的冲突,学校给了两方人员处分,但其实也就是鼻青脸肿的程度,远不会见血。
她端着那盘麻团,在门口愣了半天。
“哎呦?怎么还没送过去?”
黎建国拿了新炸出锅的麻团从厨房出来,看见黎簌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她是和靳睿还在闹别扭,不肯去。
老人拉着她到餐桌边坐下,笑着:“靳睿走的时候,不是哭了半个多月么,现在回来了,怎么不搭理人家了?来,先吃麻团,热的好吃。”
黎簌拿纸垫着捏起一个麻团,闷闷咬了一口:“姥爷,我总觉得,靳睿变了很多......”
黎建国坐下来,苍老的手拍了拍黎簌的肩,语气叹息:“变是肯定会变的,毕竟这么些年啊,他家里肯定是不太平的......”
靳睿搬走那天,黎簌记忆很深。
但她那时候太小,只留意到朋友搬走这一件事。
那一年爸爸妈妈还没离婚,腊八节的前一天,爸爸那边远方亲戚家的表妹一家过来泠城,借住到家里。
大人们喝酒搓麻将,晚上闹到很晚,黎簌被那个姑姑家的小妹妹抢走了遥控器,气得听着麻将声,半宿没睡着。
可能那天就注定不会是开心的一天。
腊八节她睡到中午才起床,她发现那个妹妹穿了她过年新买的衣服,本来就十分不开心,打算出门去找靳睿诉苦,但姥爷拦住了她。
姥爷说,簌簌啊,靳睿一家搬走了,搬去南方做生意去了。
那些天,黎簌只顾着悲伤,并没有留意到街坊邻居对靳睿一家的议论。
那些流言蜚语在黎建国的刻意保护下,并没有侵蚀到黎簌的天真。
黎簌只记得,爸爸家那位远方姑姑,和偷穿她衣服的讨厌妹妹,也不知道在借住她家里时说了什么八卦,被一向好脾气的姥爷大声呵斥过。
后来那位远方姑姑闹着要走,爸爸妈妈去汽车站送他们,留下姥爷在家。
那天黎簌也很想靳睿,哭了很久,后来睡着了,她醒时,发现姥爷坐在窗边,对着一窗户的冰花轻轻叹气。
老人家看上去心情并不好,但还是帮黎簌擦掉眼角干掉的泪痕,说了一句她根本听不懂的话,他说,我们簌簌长大,不要变成那样的大人。
麻团凉了,沾满芝麻的金黄表面塌陷下去,变得皮软。
黎建国把黎簌小时候并不知道的内情,慢慢讲给她听。
“他们说,靳家的司机和你小羽阿姨有不正当的关系,事情闹得很大,算是丑闻了,当天一家人都搬去南方去了。那边啊,是靳睿奶奶的家,我就想,小羽这孩子,日子恐怕不好过,但没想到......”
黎簌激动得拍着桌子站起来,凭借童年记忆,誓死捍卫她心中最温柔的阿姨:“不可能!小羽阿姨绝不是那样的人!”
那些闲言碎语都已经被黎建国隐去,但黎簌还是不能释怀,急得恨不能穿越回去,和大家说个明白。
可这种心情......
也许小时候的靳睿,比她强烈一万倍一亿倍。
黎簌临出门前,黎建国手里拎了个小袋子,问黎簌:“姥爷想让你给靳睿带几个麻团去学校,你看......”
“给我吧。”
人心太坏了。
已经有那么多人对他坏了,她也暂时允许,姥爷对他的偏爱。
不过姥爷也不止偏爱靳睿,他帮黎簌戴好围巾,说:“昨天没等到妈妈电话难过了吧?你妈妈也是,下次打电话回来,姥爷说说她。”
“姥爷最好了。”
黎簌到教室时,靳睿早已经坐在教室里。
3班还是那么吵闹,这个早晨在电话里被一个女人发疯一般称为“凶手”的人,这个腰上有伤、会抽烟喝酒的人,此刻就坐在晨光里,阖眼仰靠在椅背上。
课桌br />
鞋子白净,校服整洁。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咳嗽过,喉结处长着小痣的位置,又被他揪红了。
他有一张干净好看到让人嫉妒的面容,眉心却也有16岁的黎簌看不懂的紧蹙。
也许是早晨那通电话的原因,摊开在桌面上的试卷只写了一半,有一张被捏断成两半的电话卡,静静躺在试卷上。
即使闭着眼,也有戾气萦绕。
黎簌对靳睿有很复杂的感情,对他生气、对他失望,却也对他好奇恐惧,对他隐忧不解。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麻团放在靳睿桌上。
感觉到动静,靳睿瞬间睁开眼睛,黎簌突然感觉到狂风骤雨前乌云压顶的压迫感,她迅速收回手,撇开视线:“我姥爷让我给你的。”
靳睿垂下眼睑,看着塑料袋里油乎乎的几个麻团。
小姑娘肯定是口是心非不愿意代劳拿过来,也没精心保存,几个麻团变形地挤在一起,甚至有一只露出了红豆馅。
他盯着袋子里的东西,情绪慢慢平复。
最后平静开口:“帮我谢谢你姥爷。”
没指望这个喝了牛奶都要还给他钱的姑娘回答,但旁边的人拿着课本装模作样,隔了几秒,才别别扭扭回他一句:“哦。”
滑落(谁想和他长长久久啊...)
从那兜麻团之后,几天里黎簌和靳睿的关系变得比以前稍微“融洽”了一些——
黎簌上课睡觉,靳睿做题。老师来了,黎簌被罚站半节课。
靳睿上课玩平板电脑,黎簌听课。老师来了,靳睿的平板电脑被没收。
谁也甭提醒谁,犯了错自己担着。
硝烟味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泠城三中从黎簌他们这一届开始,效仿市一中的作息,从高二开始每周都是单休,只放一天假。
一到星期六,班级里连热闹都少了两分,同学们全都蔫巴巴。
黎簌也没什么精神,在上课铃响时趴在桌上,萎靡地从书桌堂摸出英语课本。
英语老师姓黄,是3班所有老师里,最年轻的,长得也好看。
刚开学时,高一刚开学时,听说以前某界的学长在毕业时,还给老师送过情书。
只不过前些天黄老师去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什么学习会议去了,今天才回来。
这位年轻的女老师拿着一沓试卷,走路生风,一进班级就笑了,有意调动气氛:“怎么,我上课就让你们这么难过么?个个哭丧着脸?”
黎簌瞧着,美女老师的笑容也没能救活班里的“死气沉沉”。
连前排学习好的几个班干部,都像丧尸似的,行动缓慢地坐起来,麻木掏出笔。
“上周末你们做的卷子,我昨天回来看了一下,有一些知识点反复强调,还是有错的,那我今天再讲一下。”
黄老师说着,翻开手里的一沓试卷,忽然顿了一下,“对了,黎簌坐哪了?”
好端端突然被点名字,黎簌吓了一跳,下意识举起手。
“还有,靳睿是谁?”
坐在一旁的靳睿,也举起手。
“嗯?哦我想起来了,咱们班有新来的转学生是吧,以前学校的成绩我好像听你们班主任说过,挺不错,欢迎你来泠城三中,希望你在这里能再接再厉。”
黄老师笑了笑,“黎簌以后也别往试卷上乱写了,和新同学坐了同桌,要互帮互助。手都放下吧,来靳睿,把你同桌卷子帮她拿回去。”
黎簌不明白老师突然叫她和靳睿是什么意思,但她注意到,靳睿这狗子往讲台走时,班里有几个女同学,一直盯着他看。
靳睿拎着卷子回来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把卷子往她这边一放,继续看自己的一套数学题。
黎簌猛然想起,这就是靳睿回来那天、被她写了字的那张。
她写的什么来着?
哦,靳睿是只狗,我再也不理他。
......这就,很尴尬了。
这句话现在来看,就觉得很“赌气”,黎簌根本不想承认,自己被靳睿气到过。
她想要在靳睿面前表现出“你不在意我,我也不在意你,小时候的情谊什么的,根本没人care”的潇洒。
憋了大半节课,黎簌才用试卷挡着,往靳睿那边稍微凑了凑,试图解释:“那句话其实......”
“黎簌?靳睿?”
讲台上,黄老师扬起眉梢:“沟通感情,能不能放在下课?”
“沟通感情”这四个字,比美女老师笑容满面的讲课更具有吸引力。
那些本来没听课的、半梦半醒睡着的同学,都精神了,突然开始瞎起哄。
赵兴旺那个傻子,拍着桌子嗷嗷喊着,笑得最大声。
黎簌气得要死,倒是旁边的靳睿,在老师注视下,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班级里死气沉沉只持续了一上午,下午就开始欢乐起来。
尤其是放学前最后一节课,好脾气的老高组织了好几次纪律,效果平平。
到了放学,更是一窝蜂地往出跑。
赵兴旺要去城西打篮球,楚一涵也要去城西的奶奶家过周末。
两人今天和黎簌不顺路,是先陪着黎簌买完奶茶才走的。
走过泠水河上的石桥,就到了正儿八经的城东地区,这边的生活条件没有别处好,过去只靠着大机械厂养活一众人。但后来机械厂黄了,工人家庭都被迫下岗再就业。
这地方十来年没有发展,到处破旧。也只有黄昏时分,夕阳暖光落下,柔化那些破损残漆,才显得不那么没落。
黎簌走到1楼,手机在校服兜里振动。
居然是妈妈的短信:
【小簌,放学了么?妈妈打电话给你?】
可能是姥爷这几天真的联系了妈妈,妈妈主动发短信这种事,是很多年都没有一次的。
黎簌一下子兴奋起来,给黎丽回拨过去。
可能是没料到黎簌这么快打回来,黎丽语气里有些惊讶:“这么早就放学了?”
“我都到家楼下了,现在是冬令时啦,学校早放学半小时,我去排队买奶茶了,不然还能早回来些。”
黎簌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欢快,调子上扬,边爬楼梯边说,“妈妈今天不忙么?周末可以休息了?”
“妈妈哪有周末,还在忙,想着那天答应你给你打电话,后来忙得忘了,怕你不高兴,小簌会不会怨妈妈?”
“怎么会,姥爷说了,妈妈一个人在帝都市很辛苦,不能那么不懂事。对了妈,前些天姥爷给我炸麻团了,特别好吃,过年你要是回来,也让姥爷给你炸吧?香死啦!”
泠城有很多北方的特产,粘豆包和麻团,凉豆汁和冰糕,这些黎簌都超级喜欢。
有一天她如果离开泠城,一定会想死这些食物。
所以也认为,独自一个人在大城市生活的妈妈,会想念这些。
但黎丽对麻团的反应很平静,只说:“好。”
这些天天气冷了,家属楼里的居民习惯囤积白菜,泠城人存白菜很是厉害,都是论百斤存的。
有一些不要的、掰掉的白菜叶,在运输过程中掉落在楼梯上,没人打理。
黎簌这样一心二用地爬楼梯,一不小心踩到,滑空一步。
她背着沉重书包,顿时整个人往后仰。
但意料中的坠落摔倒并没有发生,她身后有个人稳稳扶住她。
黎簌隐约能看到衣角,和她身上校服同色的布料。
靳睿单手揪着她的外套布料,把人扶稳,偏头看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有事。
电话里黎丽并没有留意到黎簌这边的动静,还在告诉她,已经买了一批冬装发快递寄到泠城,填的是她姥爷的名字和电话,让黎簌提醒姥爷,记得查收。
黎簌脚是崴了的,有点疼,也顾不上会不会蹭一身白灰,怕黎丽听出端倪,急急开口回答:“好的妈妈,我到家就和姥爷说。”
视线余光里,靳睿松开她,手里的纸袋放在楼梯上。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撕开,拿出一张,包住地上的破白菜叶,把它拿了起来。
黎簌捂着手机,有那么点不自然,但也还是小声说:“谢谢。”
靳睿看了她举着的手机一眼,没回应,拿着手里的垃圾,拎起刚才被他放在地上的一个牛皮纸袋子。
对她轻点头,然后先走了。
黎簌崴脚的地方是4楼,她把电话打完,才一瘸一拐地扶着楼梯扶手蹦到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有熟悉的洗衣粉味道。
她立刻就觉得到了安全地带,鞋子也不脱了,蹦到沙发边躺下,像个老头,嘿呦嘿呦地哼唧——
“姥爷,我要残了,刚才走到4楼把脚崴了,啊疼死了,您上回腰疼喷的那个喷雾还有么,我脚肿了。”
黎簌把鞋脱掉,看着迅速肿起来的脚踝,挺心疼自己。
厨房门响了一声,她抬眼时,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微敛眉头的靳睿,一个是又嫌弃又心疼地数落她的黎建国。
“怎么回事儿,在哪崴脚了崴得这么严重?”
黎建国翻着抽屉,“你先坐好了,一点小姑娘的样子也没有,还把鞋穿屋里来了。”
黎簌自己也觉得,她这个形象在靳睿面前有些丢脸,讪讪坐好了,脚踝碰到沙发边缘,疼得皱起鼻子。
老人家蹲在矮柜边,拉开抽屉翻了翻,没找到消肿止痛的喷雾,有点着急:“好像是上次用完了,你等着,姥爷这就下楼给你买去。”
“我去吧。”靳睿拦住着急着想要穿外套下楼的黎建国。
“也好,我这都是老头了,下楼上楼的腿脚没有年轻人利索,小睿啊,麻烦你了。”
靳睿走后,黎簌才开口嘟囔:“姥爷,他怎么在啊......”
脚踝肿胀难受,可如果药是靳睿买回来,她就不是那么想用了。
黎建国却笑呵呵:“人家买了点好吃的,给我送过来,你这脚别乱动,一会儿药回来,喷上就好了。邻居么,就得互相麻烦麻烦,你来我往,才能长久,知道么?”
“谁要和他长久啊!”
黎建国问黎簌,脚是怎么崴的。
黎簌说是踩到了白菜叶,老人家立刻要出门,说不安全,要把白菜叶捡回来。
哼唧着嘴里喊着“疼疼疼”的小姑娘,忽然愣住。
她刚才只顾着怕电话里的妈妈听到担心,现在想起来,那片白菜叶,是不是被靳睿捡走了?
他也是怕别人踩到受伤么?
而且他刚刚,还救了她。
这样想,也许他也没有变得那么坏......
外面冷风阵阵,吹得柳树枝条像疯子一样乱晃。
靳睿拎着药进门,额角有可疑的汗迹。
他把药盒拿出来,丢给黎簌:“喷吧。”
黎簌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做贼似的,冲着靳睿招手:“你,过来点。”
靳睿走到沙发边,被眼前的小姑娘拽住袖子。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我有一天早晨,听到你的电话,有人说你是凶手,你...真的杀人了么?”
偏差(他说他想...)
靳睿肯主动过来,黎建国是真的高兴。
隔着厨房门板,都能听到他混在老旧排油烟机重音里的哼唱,断断续续,唱着“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食材下锅,铁铲和铁锅叮当响。
氛围温馨,但黎簌刚刚问了什么?
“你真的杀人了么?”
黎簌很紧张,攥着靳睿衣袖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而不自知。
她这样问,并不是突然,在心里早已经悄悄猜测过很多次。
那天早晨听见电话里质问靳睿“靳华洋”的去向,又说他是凶手,黎簌心里冒出无数种推断。她知道“靳华洋”是靳睿爸爸的名字,小羽阿姨接到他的电话时候,常常甜蜜温柔地唤他,“华洋”。
因此,她隐忧地认为,靳睿爸爸的“失踪”和靳睿有关。
还有他腰侧那处,一直令她耿耿于怀的伤......
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以及和靳睿关系的冷淡,让黎簌一直没能问出口。
今天既然问了,她是打算问到底的。
“或者说,你是把你爸爸杀了么?”黎簌问这句时,紧张得都有点上牙磕下牙,越说声音越小。
好像稍有不谨慎,刚才那个在楼道里捡起白菜叶子的人,就会翻脸给她来个灭口。
但面前站着的人,显然没有她这种紧张。
靳睿甚至略含轻蔑地笑了一声,神情寡淡:“我倒是想。”
他说他想!
他想杀了他亲爸!
黎簌从小就是纸老虎,平时看着咋咋呼呼的,其实风一吹就倒。
小时候也是这样,她会趁着大人不在家,怂恿靳睿偷摸打开电视给他放《名侦探柯南》的光盘看。
结果看到一集“蓝色古堡杀人事件”,古老城堡地下密室里躺着一具骸骨,差点没吓死黎簌,把靳睿手腕都掐紫了。
那个星期,遭殃的靳睿钢琴课请了假,理由是手腕受伤。
陈羽去世时,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落泪过。
可能是黎簌因为陈羽去世的事情哭过,靳睿隐约也存有动容。
现在想想,也只有黎簌,为他妈妈的去世,惊天动地大哭过。
他瞧着黎簌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就知道这小姑娘指不定心里怎么想他。
靳睿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我答应过我妈,违法乱纪的事儿不做。我也不是神仙,杀了人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黎簌反应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法治社会,打架都要进局子的,甭说杀人了。
真要是所谓的“凶手”,还能让他跑回泠城来?
“那,为什么那个女人说你是凶手......”
被黎簌丢在沙发上的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未读信息一条一条弹出来,挤满屏幕。
靳睿垂眼,看见“赵兴旺”的名字不断蹦出来:“你朋友找你。”
他没回答后面的问题,直接去厨房帮黎建国打下手去了。
黎簌心说,赵兴旺找她能有什么正经事儿,看不看都成,肯定是八卦或者笑话分享,还至于靳睿避嫌似的跑厨房去?
没准儿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故意走的。
她都还没问,他腰上为什么会有伤口呢。
嫌赵兴旺打扰了她的“靠近真相”,就没理他,黎簌先给自己的脚踝喷了药,药液不是速干形的,她瘸着一条腿只能坐沙发上,百无聊赖时才拿起手机。
看见赵兴旺发的是什么,黎簌简直哭笑不得。
【老大!我打球碰见你家方鹿鸣了!】
【我觉得吧,你就是再喜欢野的,也别跟他搅一块了。】
【场下有个妹子和他打情骂俏!】
【我朋友说,这逼回回来打球带的妹子都不是同一个。】
【卧槽卧槽卧槽,亲了亲了!】
【等我偷摸拍给你啊!】
【[图片]】
【[图片]】
【[图片]】
......
方鹿鸣什么时候成她家的了?再说,他换女朋友换得勤这不是整个三中都知道的事儿么?
黎簌从来没想过和方鹿鸣有点什么关系,但赵兴旺这个八卦精,自从听说她喜欢野一点痞一点的男生,自动就把方鹿鸣对号入座了。
那边发了一堆偷摸拍的照片过来,模糊不清。
黎簌两根手指撑开放大,才看见,秃了叶子的树底下,有一对正在接吻的男女。
......发这种东西给她干什么?!
谁要看方鹿鸣接吻啊?!
黎簌耳朵都烫了,给赵兴旺回了四个字,“你有病吧”。
她抬手,轻扇脸侧,企图给自己降温。
也正巧是这个时候,靳睿和黎建国一前一后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黎建国一看黎簌就笑了:“这么冷的天儿,你还热上了?”
靳睿没说话,路过沙发边时,目光短暂停留在黎簌扣放的手机上。
“来吧孩子们,开饭喽!”
黎簌的脚崴的不严重,就是有点肿,喷过药也没那么疼。
看见黎建国端着的餐盒,纳闷地问:“这是什么?”
“靳睿送来的嘛,饭店打包回来的菜。”
黎簌扶着沙发站起来,一瘸一拐走过去看打包盒上的字样。
看清楚后,她惊了:“这是......聚、聚宝居?靳睿,你去聚宝居打包了菜回来?”
一听是聚宝居,黎建国也吓了一跳。
祖孙俩天天听人拿聚宝居吹牛皮,也没见谁真的吃过,据说菜价可贵了,四个人好好吃一顿,得小两千块。
泠城这地方工资低,吃一顿赶上半个月工资了,普通人确实不会去。
靳睿轻描淡写:“觉得这家菜做的不错,就买回来给您尝尝。”
后来黎建国一正言辞地批评了他,和靳睿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方便就随便买着吃一口,到了姥爷家里,不许再拿吃的过来。姥爷别的不行,做饭还是挺在行的。
“黎簌都说,我能去聚宝居当厨子了,是不是黎簌?”黎建国问。
黎簌夹了一筷子和鲍鱼炖在一起的红烧肉,吃完,扭头很严肃地和黎建国说:“姥爷,我觉得您可能还真去不了聚宝居,就,人家厨子还是挺厉害的......”
黎建国小孩似的,去抢黎簌的筷子:“那你去管聚宝居的厨子叫姥爷去。”
小姑娘当然是躲开了,抱着饭碗,笑嘻嘻地嘴甜:“我才不去,世界上只有姥爷最好!姥爷还会炸麻团,别说聚宝居的厨子,就是亿万富翁来了我也不换姥爷。”
祖孙俩谈话气氛轻松,黎建国煮的白菜粉丝汤和聚宝居的菜香混合在一起,米饭锅敞开着,北方大米甜糯的香气也飘散开。
除了黎簌家,这么多年,靳睿没有过这样温馨的吃饭环境。
老人家有自己泡好的白酒,大玻璃酒桶里放着人参枸杞之类的药材,酒液澄黄,他喝着,叹到:“等你们毕业,到时候就成年了,姥爷给你们也尝尝我这养生酒!”
其实黎建国平时不常喝酒,只有过节或者街坊邻居老伙伴聚会时,才喝。
一杯酒下肚,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先是拍着靳睿的肩膀,和他说,小睿这些年过得肯定辛苦,回到泠城来,在姥爷隔壁住着,姥爷也不担心了。以后多过来,姥爷给做饭吃,自己一个人啊,别苦着自己,高中生需要营养,姥爷给你炖肉包饺子。
有那么一瞬间,黎簌放下筷子,看过去。
客厅的灯泡老旧,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也许是她看错了,她居然在靳睿那张孤傲的脸上,看出一丝落寞。
靳睿在黎建国面前很乖,那些“拒人千里”全部收敛起来。
老人家说一句,他就点头应一声,还主动给黎建国倒酒夹菜。
黎簌想起前些天,她说靳睿变坏了,姥爷却说,他一定是过得太不幸福了。
她想,也许靳睿不离开泠城,一直住在旁边,有姥爷在,他也不会抽烟喝酒,更不会把自己搞到受伤流血。
正想着,喝多了的黎建国哼了段小调,话音一转,笑眯眯地揭黎簌的短:“小睿啊,你们搬走那会儿,黎簌可没少哭呢。,站在你家门前哭得那个伤心,怎么拽都不走,小身板儿,劲儿还挺大......”
靳睿动作顿住。
他们搬走时,坐进汽车里,明明看见黎簌的身影在远处和其他孩子疯跑着玩。
她哭了?
什么时候?
靳睿眉心皱了一瞬,却感觉,坐在身边的黎簌忽然冲着他扑过来......
黎簌家小餐桌是长方形,黎建国坐的那边,堆了不少家里的闲置物品,黎簌只能和靳睿坐在一边。
倒也没什么,反正在班里他俩就是同桌。
但她今天腿脚不灵便,姥爷突然说起她小时候扒着人家防盗门哭的糗事,她也没办法灵敏地过去阻止姥爷,只能求近,扑向靳睿,去捂他的耳朵。
小姑娘下手也没轻重,使劲儿按在靳睿耳朵上。
隐约能听见她炸毛的声音:“姥爷!您怎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往出抖落啊!”
“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半个多月,天天堵人家门口哭的不是你?还上坟似的,往人家门前放小零食......”
“啊别说了,我才没有!”
“怎么没有,睡到中午,醒了发现人家搬走了就开始闹......”
黎建国喝完杯子里的酒,“好了好了,姥爷不说了。”
耳边捂着靳睿的那双温热小手撤走,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但他忽然觉得,自己思维混沌,有些事情开始想不通——
为什么黎姥爷说的,和他记忆里不一样?
是他记错了?
入室(手还在人家腰上摸着...)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席间黎建国像靳睿的亲家长,问起他,“在三中适应不适应”、“和同学相处的好不好”、“听课能不能跟得上”这类所有家长都会关心的问题。
喝多了的老人确实有点唠叨,问题一个接一个,总也停不下来。
靳睿却没有不耐烦,他点头,都说好。
黎簌在心里吐槽,好个鬼。
三中你也没想过适应啊,上下课你都不按铃声来。
和同学相处?你就没试着相处过好么?
听课你也没听过,数学课做英语卷子的不是你?
可能是她内心怨念太多,靳睿突然偏过头看她。
黎建国也跟着偏过头,话题转向她:“黎簌啊,姥爷问你,这学期学得怎么样?月考的话,能比以前有些进步么?”
“......姥爷,您还是和靳睿聊吧。”
晚饭后,靳睿回家。
黎簌一瘸一拐晃悠到沙发边。
手机里一堆未读信息,还以为又是赵兴旺发来的无聊信息,没想到是楚一涵。
没什么内容,只发了一堆可爱的表情包。
黎簌凭借女孩子间的默契,敏感地察觉到楚一涵不开心,把电话拨过去。
楚一涵声音很小,和黎簌讲,她妈妈又在奶奶家和婶婶吵起来了,他们没能在奶奶家过周末,连晚饭都没吃,已经回来了。
“你是不知道,我妈说了一路,说婶婶生的是儿子,就是比生女儿底气足,我都觉得我该去变个性。”
“什么去变性,你想什么呢!”
身为闺蜜,黎簌快被气炸了,脑瓜仁嗡嗡作响。但惹一涵不开心的是她妈妈,她也不好骂人家,干巴巴安慰:“性别又不是能自己决定的,阿姨她这么想是不对的......”
“我明天不想在家里。”
“来我家!把作业也带来,咱们在我家待一天,让我姥爷给咱们做好吃的。”
楚一涵可能是真的不想面对她妈妈,一大早就拎了赵兴旺,到黎簌家。
泠城市还没供暖,老房子室内有些阴凉,三个人一起喝了热粥,挤在黎簌屋里的学习桌上摊开作业,却一句正经事儿没聊。
“老大,你这脚咋了?”
“崴了一下。”
“我去,不看你人,只看脚踝粗细,感觉你得有200斤,至少了。”
“你闭嘴,我这是肿的!”
楚一涵抱着黎簌,笑得前仰后合:“赵墩儿,你也太欠了。”
黎建国前些天去银行存款,抽奖抽中了价值300块的小烤箱。
正好孩子们都来了,他在厨房忙碌着,不一会儿就有甜香传出来,伴随着黎建国快乐的声音:“孩子们,烤红薯好了,别学了快来趁热吃。”
楚一涵和赵兴旺架着黎簌从卧室出去,黎建国一看他们仨人同款的五指袜,每个脚指头上都有呲牙咧嘴的傻笑脸,他就头疼。
老人家单独拿了个盘子,挑了几个红薯放进去,和黎簌说:“去,给小睿送去。”
“......我腿脚不行,我不去。”黎簌把头一偏,挺不乐意地找了个借口。
“不去不行,昨天人家买来的聚宝居你也没少吃。”黎建国说。
赵兴旺一下子嚷嚷起来:“我去,聚宝居?谁买的,靳睿吗?那小子这么有钱啊?”
楚一涵也愣了愣:“是不是很贵很贵的那家饭店?”
“嗯,就那家,买了和鲍鱼炖在一起的红烧肉,还有里面放了海参的红烧狮子头。没吃完,还有呢,中午你俩也能吃到。”
黎簌说着,余光捕捉到窗外的人影,视线跟着转过去。
两个穿着快递装的工作人员,抬了个大箱子,走过去。没一会儿,又空着手走回来,下楼去了。
最里面一户就是靳睿家,看样子,他又买了什么大件家具。
黎建国还在做她的工作,让她去隔壁送烤红薯。
仔细想想,昨天又没什么矛盾,而且靳睿还在她崴脚时扶了她一下,黎簌深吸一口气,接过餐盘:“行吧,我这就去。”
“你要过去么?”
楚一涵挽着黎簌胳膊,咬了一口红薯,小声问,“不是不爱理他么,要不我和赵墩儿过去送吧。”
“没事儿,我去吧,昨天我崴脚时正好碰见靳睿,他帮了我一把,不然我可能得摔得鼻青脸肿,你陪我么?”
“走吧。”
赵兴旺从身后跟上来:“我也去我也去,我正好看看他买的什么玩意儿。”
过廊里穿堂风阵阵,赵兴旺自告奋勇,去敲了靳睿家的门。
里面的人没应,赵兴旺正准备再敲一次,门开了。
靳睿只穿了一条牛仔裤,站在门里。
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喷过香水,有一种青草淡香。
他越过赵兴旺,往两个女生这边看一眼,随即把门关上。
再打开时候,靳睿套了件浅灰色短袖,头发半干,还是那句:“有事儿?”
不过今天看来,他态度好了不少。
至少脸上没有那种欠揍的冷淡。
黎簌举了举手里的烤红薯:“姥爷让我送来的。”
赵兴旺十分不见外,头都快探到人家屋里去了:“靳睿,刚才我瞧着你有个特别大的快递箱,买的什么啊?”
“扭蛋的机器。”
靳睿侧身让开,“进来试试么?”
“什么?扭蛋机?游戏厅里那种吗?”
赵兴旺惊呆了,说着就往里走,“我的天,你也太豪了吧,居然有钱买个扭蛋机放家里啊?”
男生们说话时候,两个女生也在对话。
楚一涵挽着黎簌,凑在她耳边,悄悄说:“我看见靳睿的腹肌了,他看着那么瘦,居然有腹肌!”
黎簌撇撇嘴:“我就想知道,他不冷吗?”
“簌啊,咱们也进去看看吧,我都没去过游戏厅,娃娃机也没玩过。”
黎簌不情不愿,也跟着进去了。
进了靳睿家,黎簌才发觉,人家不但不冷,可能还挺热。
立式空调开着,30度暖风开到最大,呼呼吹。暖和的不行。
不止赵兴旺,楚一涵也对扭蛋机有点感兴趣。
纸箱看着高大,像装了个冰箱,割开胶带,掀开纸板,总算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台,颜色非常卡哇伊粉色的,娃娃机样子的扭蛋机器。
透明窗格里是马卡龙色小球体,看着挺高大上。
就是这个颜色,赵兴旺有点没看懂。
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眼屋里的灰色壁纸,然后看向靳睿:“那啥......你转来三中之前,是不是有女朋友啊?这是,准备送女朋友的?”
“没有。”
黎簌心说,就他那个狗性格,谁会和他谈恋爱啊?
“那我们,可以玩么?”
“随意。”
黎簌站在门口,靳睿从她身边过时,接走了她手里端着的烤红薯,和她说“谢谢”。
但他步子没有停留,走到一套深黑色组合柜前,拉开抽屉,随手捞了个手机出来,拨通电话。
掩门去了隔壁房间。
隐约能听见他问电话那边,怎么发过来是粉色。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靳睿语气轻松地骂了一句,然后笑着说,还没试,试完再给他反馈。
靳睿家的陈设和他刚回来时有了不少变化,墙纸都好像重新贴过,柜子也换了不少。
唯一没换的,是放在玄关矮柜上的照片。
相框里,年轻的小羽阿姨抱着一束鲜花,笑得比花还美。
靳睿出来时,帮赵兴旺他们调好了机器,也找到了电源插电。
机器上的灯光亮起来,看着更炫酷,印了不知道是什么logo的一大盒子游戏币被递给赵兴旺和楚一涵,两人凑过去,兴奋地研究着怎么开始。
靳睿托着一盒金属币走过来,问黎簌:“不玩?”
黎簌摇摇头。
“那坐吧。”
黎簌也不扭捏,走到客厅沙发上去坐下,靳睿也跟着坐下。
两人离得不近,但他坐下时,皮质沙发还是传来一点凹陷感。
面对靳睿,黎簌其实有很多很多问题。
他和周围接触过的同学太不同,很难看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脚踝好了?”
“没。”
黎簌想,他都问我了,那我也可以问他我想问的问题吧?
她往靳睿那边挪了一点,趁着两个朋友注意力都在娃娃机上,小声问他:“你那个伤,好了没有?”
“什么伤?”
“就,腰上的伤......”
靳睿眯眼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可能是第一见面时,她看见了他腰上的伤。
被那个疯子用碎瓶子扎了那么深个口子,缝针都缝了12针,哪儿那么容易好。
所以他说,没有。
但面前的小姑娘显然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否定自己受伤的事儿。
黎簌这个性格,过分活泼,也和男孩子们不设防。
凑过去就往他腰上摸:“什么没有,你再装蒜,我那天都看见了,就这儿,是不是这儿?”
屋子里热,靳睿就穿了这么一件短袖,这姑娘说摸就摸。
被她摸到纱布,还没轻没重按了两下。
他腰上的伤口,前些天翻栅栏去校外买牛奶时扯到过,这几天正疼着,被她一按,闷哼一声。
屋子里本来有赵兴旺和楚一涵兴奋的欢声笑语,好巧不巧,就这会儿,突然安静。
靳睿这一声闷哼,娃娃机前的两人双双回眸。
赵兴旺看着整个人几乎挂在靳睿身上、手还在人家腰上摸着的黎簌,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他的疑问:“老大...您这是,干啥呢?”
消散(上来)
靳睿伤口疼,手搭在腰腹处,没说话。
他整个人靠在沙发背上,长腿敞开着,看着黎簌被赵兴旺问完,慢慢收回按在他腰上的小手。
被男朋友看见了?
好像不太好?
赵兴旺还在震惊:“不是,你摸人家靳睿干啥啊?!”
黎簌显然觉得,他有伤这件事,可能是他不愿意公布于众的秘密,憋了几秒,憋出一个理由。
小姑娘理直气壮:“没事儿,我就看看他有没有腹肌。”
恐怕只有黎簌自己,觉得自己想了个完美理由搪塞。
站在扭蛋机前的赵兴旺和楚一涵,都是一脸惊悚茫然。
靳睿没绷住,笑了一声。
但他这声笑,马上招来黎簌猛回头的怒视。
面前的小姑娘,不上课的时间里,头发都懒得梳辫子。
柔软的发丝披散着,头顶有几根短短的小碎发呆立着,被空调风气流吹得轻轻摆动。
她咬牙切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质问他:“你笑什么?难道你希望我把你这事儿,抖落出去?”
说完,威胁地冲着他腰侧的方位,耸了耸鼻子。
对靳睿来说,他这伤,说不说出去他真是没什么所谓。
但看黎簌这样子,好像他是个逃犯,好些事情都不能放明面上。
小姑娘谎都撒出去了,他要不领情,那可能得把她气死。
对视几秒,靳睿也就顺着她的话,道了个谢:“谢了。”
只不过,当着她男朋友的面,和他这么闹,真的好么?
尽管他没看懂,黎簌和她这个男朋友,到底是怎么个相处模式。
赵兴旺这人,看着挺没心机,傻乎乎的,还在问:“摸到了么?我不信,靳睿看着可比我瘦多了,能有腹肌?不过我最近打球打的,感觉肚子有点肌肉了,给你们瞅瞅......”
说着还要撩起卫衣,被楚一涵打断,让他老实点。
而黎簌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已经把手伸向盘子里的烤红薯。
靳睿开口提醒:“不说是给我的?”
“我先吃点怎么了,姥爷烤了好多呢,一会儿不够你再过去拿呗,反正他对你就像对亲孙子似的,你吃一筐他都乐意。”
红薯外面褐色的表皮已经流出一些糖,掰开露出里面橙红色几乎透明的部分,看着就知道甜糯,一定好吃。
她自己吃不完,扬声问:“你们两个吃不吃红薯啊?”
“等一会儿吧。”
楚一涵紧盯着赵兴旺操控的遥杆,心不在焉,也一心二用,“好了好了就这个位置,落吧......红薯,我们一会儿再吃。”
黎簌自己举着两半红薯,把头转向靳睿,红薯也递过去一半:“要不,你吃?”
靳睿接过来,依旧是那俩字:“谢了。”
赵兴旺那边,操控的爪子落下去,抓空。
楚一涵叹了一声,埋怨他又没抓到,早已经忘了刚才自己已经拒绝过黎簌,这会儿又走过来,准备拿个红薯吃。
结果没等走近,听见黎簌咬了红薯,小声问:“靳睿,我刚才是不是按疼你了。”
楚一涵懵逼地想,这得是按到什么地方了。
还能按疼?
摸个腹肌用得着这么用力的?
该不会不小心按到......
“有点,没事儿。”
靳睿看了走过来的楚一涵一眼,“要吃红薯么?”
“不不不,不用了,我去看赵墩儿能不能抓上来。”楚一涵怀揣着一脸诡异干笑,扭头折返,回到扭蛋机前。
靳睿家这个扭蛋机,也不像他们学校文教店里那种,投钱扭一扭就能滚出装着手办的小球。
这玩意儿和娃娃机一样,投币之后需要自己操纵遥杆去抓,难度还挺大。
赵兴旺手里的一沓金属币都快用完了,也没抓到,被等在旁边的楚一涵忍无可忍地挤到一旁:“笨死,你靠边吧,我来。”
赵兴旺是完全不觉得楚一涵能抓到,闲逛过来,也拿了个红薯吃。
边吃边把目光落在电视柜上的白盒子上,顿时口齿不清地“靠”了一声:“不是,靳睿,你也太太太有钱了,PS4啊!游戏机你都不止有个switch?”
靳睿家电子设备可太多了,电脑也是高配游戏本,网速飞快。
赵兴旺干脆跑了趟隔壁,把黎姥爷做好的栗子红薯都端来,还从黎簌零食柜里顺手牵羊,搞了两大包虾条。
对于孩子们愿意和靳睿凑在一起这件事,黎建国表示很赞成,把书包也让赵兴旺带过来了,说让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玩。
这么多好玩的,谁会想着学习。
黎簌后来也瘸着腿过去,跟着一起玩扭蛋机。
赵兴旺投了三十几个币之后,终于在两个女生的尖叫声中,夹出来一个淡绿色的小球。
打开看,里面是一对钥匙扣,《疯狂动物城》里的狐狸尼克和兔子朱迪。
抓不出来是着急,但真抓出来,赵兴旺也挺不好意思。
他挠挠头,问:“靳睿,这个怎么办,我放回去么?”
屋子里唯一一个能顶着各种娱乐诱惑、靠在沙发上看数学题的人,抬眸,看了眼赵兴旺手里的俩钥匙扣:“不用放,抓出来就给你了。”
他冲着黎簌那边,扬了扬下颌,“你俩用正好。”
赵兴旺嚷嚷起来:“我可不和老大用,老大肯定选狐狸,难道我用女兔子吗?娘们唧唧的,我和楚一涵用还差不多,我看这兔子大板牙和楚一涵挺像。”
“赵墩儿,你想死了是不是?!”
靳睿有点意外,看着赵兴旺和楚一涵闹在一起,又看了眼正独自投币,兴致勃勃操纵摇杆的黎簌。
三个人穿着同款丑破天际的五指袜,赵兴旺和楚一涵的都是大红,但黎簌的是姜黄色。
怎么还有点独自美丽的意思?
这么看来,他之前可能还真误会了点什么。
阳光明媚,空调温暖,三个人在靳睿家玩了一上午,发现靳睿已经戴着耳机做完了周末作业,又欢天喜地地抢着抄作业。
赵兴旺吃栗子噎到了,问靳睿家有没有水,靳睿指一指冰箱:“去拿。”
“你家可太像天堂了!”
赵兴旺愉快地拉开冰箱,“哇靠这么多饮料,还有啤酒啊,这也太快乐了吧!什么是快乐星球!”
靳睿笔尖一顿:“除了啤酒,随便喝。”
黎簌盘腿坐在一块毛毯上,趴在茶几上抄作业。
听见他这么说,她扭头看他,用气声吐槽,“抽烟喝酒不学好”。
靳睿挑眉:“我不喝酒。”
“鬼才信,我那天看见你门口垃圾袋里的啤酒罐了。”
“你怎么,什么都看?”
黎簌说不过他,抬脚踩了他一脚。
心里突然松了口气,这么多天来对靳睿的怨气也散了些。
抄作业时,黎簌隐约听到靳睿又在里间打电话。
不知道他在同谁说,“大概统计了一下,概率太低,再稍微高一点,起码1小时要能抓到一个,才有人愿意玩。”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靳睿笑着骂对方,“开这么多娱乐设施,是给你玩的?”
黎簌问过靳睿:“你不会有工作了吧?”
靳睿略点头,轻描淡写:“有一些小投资。”
这一天过得飞快,晚上回家,群里不断闪出赵兴旺对靳睿家里电子产品的羡慕,一句接一句。
黎簌没形象地瘫在沙发上,边看着家里的小破电视机,边和正在做“中老年养生操”的黎建国聊天。
她有点羡慕地说:“姥爷,靳睿好像是个小老板,自己会赚钱呢。”
黎建国毕竟是长辈,想得比他们这些小孩儿多。
他和黎簌说,你想想,如果家庭幸福富足,哪个会让一个刚上高中的孩子去想办法赚钱。小睿一定过得不容易,有说不出口的难处。
晚上黎簌睡不着,总想着姥爷说的话。
靳睿从一个“不良少年”,突然变得有点可怜。
黎建国叫黎簌起床比平时早,担忧她崴伤的脚踝不好上学,早餐时还问她,要不要让楼下有车的邻居大爷送她一程。
家属楼里有车的住户不多,邻居家那辆车,也是给家里儿子拉出租私活用的,听说儿媳妇顶不乐意别人麻烦他们用车,每次都甩脸子。
黎簌不想姥爷去求人,咽下米粥,笑着说:“没事儿,有楚一涵和赵兴旺扶着我呢,溜达着就到学校啦,再说路过小卖店,我们还想买零食呢,坐车就不能买了。”
“又吃零食?上课别吃啊,到时候老师因为这个找家长,丢人呦。”
“我下课吃!”
等黎簌背着书包站在楼梯口,才有点犯难——
6层楼啊!
老楼的楼梯又高又长,蹦下去也是个体力活儿。
要是有电梯该多好!
楼道里有各家各户传来的声音,做饭声,聊天声,洗碗哗啦哗啦的水声。
黎簌感觉到身后有人影,下意识回头,看见靳睿。
靳睿在校服外面套了件墨绿色派克大衣。
上面绣着一串金色英文,被阳光照得直晃眼。
他戴着耳机,两只手插在大衣兜里,慢悠悠走过来。
昨天在人家家里完了几乎一天,关系也算是近了些,黎簌还在琢磨,是不是该和靳睿打个招呼。
靳睿腿长,几步走到楼梯口,站定在她身旁。
他往她校服裤腿处扫了一眼,问:“脚没好?”
“好多了,你先走吧,我得扶着楼梯扶手蹦下去,会很慢。”
靳睿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但他只迈下一节楼梯,停下来:“上来,背你。”
辩白(“靳睿”)
“上来,背你。”
黎簌诧异地看向靳睿,觉得他没在开玩笑。
但她不怎么好意思让靳睿背她,突然就有点觉得早晨吃得太多,书包里东西也太多,连外套都太厚
黎簌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你扶我一下就行,这个楼梯扶手在左边,我有点难借力。”
靳睿也没说什么,走回她身边,把手臂借给她。
男生的手臂,又承力又稳,黎簌挽着靳睿,和他一起慢慢往楼下走。
楼道并不宽敞,两人几乎紧挨着。
可能因为靳睿有太多黎簌不知道的秘密,她始终觉得他有那么一些难以接近,哪怕昨天在他家里,他并没展露出任何漠然的情绪。
可黎簌是个外向的姑娘,这么肩并肩不吭声地走在楼道里,只听着鞋底落在台阶上的声音,总觉有点奇怪。
她想了想,找了个话题:“你吃早饭了么?”
怕靳睿戴着耳机听不清,黎簌转过头,拽着他的胳膊,对着他那只一看就金贵的耳机,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我,早,晨,喝,了,粥,你,呢。”黎簌继续大声问。
“聚宝居。”
黎簌惊了。
昨晚她被姥爷洗脑,居然为了“靳睿是个才高中就不得不自己赚钱的小可怜”而有些失眠。
他哪里可怜?
他大早晨起来就吃聚宝居啊!
那可是聚宝居!
不过,聚宝居的门店离家属楼这边真的挺远,黎簌有些纳闷,问他早晨怎么会跑那么远吃了早饭又回来?
靳睿说聚宝居有自己的面点师,做好的汤包和糕饼会包上他们家特制的包装卖,很方便。之前他买了不少,放在冰箱里,只需要自己热一热。
“贵么?”
“还行,一包几十块。”
“有几个?”
“4个吧。”
黎簌小声嘀咕:“可太奢侈太**了。”
两人说着话走到3楼。
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两个中年女人的渐近的对话声:
“你听说没,白菜涨到8毛钱一斤了。”
“幸亏我前些天囤的,5毛!”
“我也5毛买的,我妈那边更便宜,3毛5,老太太囤了不少。”
“楼下那个,让她早点买不听,赶上最贵的时候了吧。”
“要说这年轻人过日子真不行,哪会节俭,天天就知道捯饬那张脸。”
黎簌从小生活在家属楼,邻居间都认得,听出是住5楼的两位阿姨在说话,她扶着靳睿的胳膊,单腿跳到一旁,把原本被他们堵得没有空隙的楼梯间,让出一条过道。
两个女人从姨。”
“欸,黎簌啊,上学去?”
“对呀,上学去。”
两个女人走过黎簌和靳睿身边,往她身后的靳睿身上打量。
等她们过去,黎簌想问问靳睿,小时候的张阿姨李阿姨他是不是不记得了。
扭头看见,靳睿没什么情绪的脸,话也就没问出口。
她这边行动不便,磨蹭几秒才准备继续下楼,楼上隐约传来张阿姨刻意放小的声音:“和黎簌一起的那个,是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黎簌停下来没动。
“是,不知道怎么又搬回来了,哼越长大越没礼貌,遇见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
“可不是,板个棺材脸,跟谁欠他似的。”
黎簌下意识蹙眉。
觉得靳睿只是没打招呼,她们这样议论实在是过分。
小时候靳睿很受楼里的叔叔阿姨们喜欢,他长得好看,又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淘气,总是乖乖的跟在陈羽身边,见人都要问好,彬彬有礼。
那时候他没少被夸,被当成“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
只是,靳睿这次回来,除了黎建国,逢人不认。
无论在哪里遇见谁,他永远疏离冷漠,让那些阿姨们非常不适应,也不满。
可能以为他们早就下楼了,姓李的阿姨声音稍微大了些。
她讽刺道:“忘了陈羽那事儿了?不要脸,自家司机都勾搭,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来”
陈羽去世的消息,本就是黎簌这些天埋在心底的一块伤。
那天黎建国和她讲小羽阿姨离开前被冤枉,她已经很生气很生气了,现在突然听见有人在时隔多年的现在,乱嚼舌根,黎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的脾气其实算不上好,性子上来时,非常容易上头。
“你们胡说什么!”
黎簌这时候根本顾不上脚踝肿不肿、疼不疼,猛一转身,要去和她们理论,被靳睿一把捂住嘴,往下楼的方向带了一步。
“她们凭什唔唔唔唔”
楼上的人早已经噤声,黎簌不愿意这么算了,挣扎着要往回冲,被靳睿捂着嘴也不消停,在他手掌下愤怒地嚷着。
最上头的时候,还咬了靳睿一口。
老实说,这一口咬得挺狠。
靳睿皱了下眉,捂着她嘴的手没松。怕她把脚踝伤折腾得更严重,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大步跑下楼,塞进等在楼下的出租车里。
车门关上,黎簌仍然气得胸腔起伏:“你拦着我干什么!”
靳睿没回答,只吩咐司机开车。
“问你呢,你拦着我干什么!”
黎簌气得眼眶发红,很激动,语速也快,“你根本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你要是听到”
“我听到了。”靳睿缓缓回头,打断黎簌。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目光有些嘲讽,“我早在十年前,就听过,比这个更难听的也有。”
那时候他也像黎簌现在这样,急于为母亲辩白。
他比黎簌更加激动,喊得更大声,却没有人要听。
除了黎簌的姥爷,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他妈妈说话。
只不过,时隔十年时间,他遇到了第二个为陈羽辩白的人。
车子开过泠水河的桥面,驶入被阳光普照泛起金色的街道。
黎簌慢慢冷静下来,看着仍然戴着耳机的靳睿,试探问:“你没在听歌么?”
“按了暂停。”
“什么时候?”
“遇见你的时候。”
他听见了,张阿姨和李阿姨说的那些,他都听见了。
可靳睿没有她这么激动,只靠着座椅靠背:“别去和她们吵,这种事你没有那么专业,还往回跑,脚又不疼了?”
“可是她们说了小羽阿姨她们凭什么这么说,她们又没看见,凭什么拿别人的名声造谣!”
黎簌气得狠了,咬牙骂了句脏话,“简直不要脸!”
家属楼开到泠城三中,也就十几分钟路程,碰上红灯多的时候,会稍微慢一些。
泠城市这座小城,永远不会堵车,司机把车子刹在红灯路口。
黎簌随刹车惯性晃了晃,等情绪彻底过去,理智些才想到,也许更难过的人,是靳睿。
她问他,你小时候就听到过么?这样的话?
“嗯。”
靳睿看她一眼,“你没听到?”
记忆里,那天明明她也在场,她难道什么都没听到?
黎簌摇头:“我这是第一次听。”
她想了想,安慰地说了一句,“你别往心里去,楼里的阿姨们就这样,爱嚼舌根。当年我爸妈离婚,她们也背地里说了很久呢。”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下车依然把手臂借给她,让她扶着一起回班级。
早自习和每天一样吵闹,黎簌忙着补语文作文,楚一涵和赵兴旺到班级之后,围过来和她闹了几句,也各自回座位补作业去了。
靳睿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黎簌却有些心不在焉。
作文写了一半,她偏头去看靳睿。
习题摊开在桌面上,他撑着头,笔尖随意在上面勾了出选项。
靳睿家里还有陈羽的照片,就摆在玄关的位置。
他听到那些话,一定比她更不开心吧?
黎簌从书包里翻了翻,把几张叠在一起已经折了边角的练习试卷拿出来,里面躺着的粉色塑料袋已经有些褶皱。
那是她想要欢迎靳睿时,买回来的棒棒糖。
靳睿以前所在的省城,试题比泠城这边更难一些,三中这边的练习题,他不用太废脑子,就能勾出答案。
即便在学习,注意力也没有格外集中。
他想起当年围在他家门前的每一个人。
想起那个张阿姨和李阿姨,凑在一起,讽刺地看着陈羽。
很难不怨恨。
但他妈妈说过,小睿,你要好好学习。
他就好好学习,无论做什么从不耽误成绩。
他妈妈说,小睿,你要成为正直的大人,要好好生活,要快乐。
他就把那些恨意藏起来,富养自己,假装快乐。
住院的陈羽精神恍惚,那是她难得清醒时,含泪对他的期待。
靳睿闭了闭眼,深深吸气,想要把一腔难捱的烦闷压下去,却感觉到身旁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校服袖子。
靳睿没动,已经听见黎簌问他:“我早晨咬你是不是挺疼啊?破皮了么?”
“问题不大。”他说。
“这个给你。”
一支包装在玻璃纸里的五角星棒棒糖被递到靳睿眼前,蓝色的,里面还有小糖豆,一动还哗啦呼啦响。
小姑娘挺着急:“你快拿走啊,一会儿老师看见就麻烦了。”
靳睿接过来,黎簌还在说:“我可是特地去进口食品店选的,到时候好不好吃你得告诉我一声,还有,它是空心的,我还想知道里面那个糖豆,到时候会不会掉出来。”
本来以为,这是黎簌因为咬了他一下,感觉不好意思,才不得已送他的棒棒糖。
靳睿也就压着戾气,尽可能平静地和她说:“谢了。”
下早自习的铃声响起,黎簌在铃声里突然叫他:“靳睿。”
“嗯?”
“就不管他们别人说什么,起码,在你回来之前,我和姥爷知道消息,都很期待你回来。”
黎簌把自己说得不好意思了,趴在桌上,头埋进臂弯,“这个原本就是,欢迎你的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