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臂,宫人奔来,替其卸甲,仅着内裳续进,待至殿外,甲士瞅了一眼身下烂席,嘴角微微一裂,就席默跪,长稽。此乃稽礼,并非跪拜,士人,见天子不跪,作稽。待礼毕罢,从怀中掏出一表。
宫人颤抖着接过表,托表而进。
百官侧首,目睹宫人低首敛眉,穿行于黑红大殿。待表浮至奉天一阙阶下,宫人镇了镇神,欲奉于一阶之隔的司马睿。
司马睿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转动着龙首掠过殿中百臣,冷笑道:“何人,可阅之”
复静,凝若寒冰,殿中百臣抱笏不语,暗中,眼光若织似梭,穿缠来去,极其诡异。十余日前,耳目广通者即已闻知,大将军即于正月初八,兵谏建康。
刘隗已率镇北军入建康,此刻见司马睿看来,眼心一颤,情不自禁的捧着笏缩了一缩。
纪瞻冷然注视刘隗,见得此景,嘴角一冷,捧笏欲出。
“臣,愿阅此表”
大司徒王导的声音响起于殿中,音色醇厚守中,不见高昂,不闻惊颤,左手持笏,右掌按地,徐徐起身,漫不经心的瞥了一刘隗,朝着纪瞻点了点头,复面向天子,身子浅浅一躬,欲接宫人之表。
不知何故,宫人心中蓦惊,递表的手颤抖不休,表,顺指而滑,飘冉落下。
大司徒弯身一探,将下坠中的信表捞住,挣开沉重的眼皮,默然行至阳光浓重之处,展表,朗念:
“臣王敦,陈情陛下:隗,佞邪谗贼,威福自由,妄兴事役,劳扰士民,赋役烦重,怨声盈路。臣备位宰辅,不可坐视成败,辄进军致讨,隗首朝悬,诸军夕退。昔太甲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忠,殷道复昌。愿陛下深垂三思,则四海安,社稷永固矣。”
其声若洪钟,盘旋于殿,内中百臣早已心知肚明,此时复闻,尽皆注目于刘隗,神态各异,沉静若渊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冷目暗窥者有之,捧笏挡脸窃笑者有之,若有所思者有之
司马睿按着剑的手,颤抖、翘动,嘴角胡蓄微滚,冕珠互击,其声微微;刘隗胸滚若潮,飞快的溜了一眼刁协,捧着笏的手背青筋凸现,心里则暗骂:为何非乃诛刁协,而欲悬吾之首王处仲,王处仲,匹夫矣安敢如此欺我欺人太甚矣
冗长的清君侧,兵谏表念毕,大司徒喘了口气,将表递给宫人,正了正顶上之冠,扫了扫身下之袍,捧笏默沉,将笏呈放于身前,叩首,稽而不言。
刁协看了一眼王导,再看了看浑身轻颤的刘隗,暗中不屑,捧笏道:“陛下,此乃谋逆也,论罪,当夷九诛”
刘隗心中豁然一松,深怕刁协反戈,当即捧笏大声道:“陛下,刁尚书令所言甚是,此乃谋逆也然,臣何其无能,上不可承陛下,下难及百姓,故而,愿自请悬首,以罢兵戈”言罢,“扑嗵”一声跪伏于殿,肩头颤抖,眼角余光却瞟了一眼龙床上的司马睿,见司马睿只顾注目王导,心中大定,暗暗抹了一把汗。
当下,殿中私哗微微,却无一人再行捧笏奉议。
司马睿闭了下眼,强忍着滔天怒意,微微倾身,俯视龙朽隆钟的王导,内心复杂难言,沉声道:“仲父,自南渡而来,吾待仲父若侍亲。为何,今日却闻,大将军欲行不臣也”声音沉稳,未见起伏。
王导按了按光洁的楠木板,借力徐起,面上神情古井不波,直了直身,揖道:“陛下,逆臣贼子,何世无之,岂意今者,近出臣族”
“逆臣贼子,何世无之”
司马睿按剑的手微松,思及昔年与王导君臣相合,王导多年苦心皆为侍晋,复思王氏之于江东,根深蒂结,可分不可使其结,况且,此番王敦不臣,王导早已呈禀,遂慢慢走下龙床,拾起地上玉笏,扶起王导,递笏于王导,沉声道:“茂弘魂清神秀,是故,方托百里之命于卿,是何言邪”言罢,执着王导的手,看向殿中百臣,暗中冷笑,嘴上却道:“诏: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
遂后,按剑回床安坐,镇了镇神,看了一眼匍匐于地的刘隗,徐徐撤剑在手,手抵剑锋,冷声道:“逆臣自逆,天必亡其于不义今,社稷悬危,百姓涕零,朕当亲披战甲,战逆于野,众臣若从,当执旌鱼披、备战”
其声若吼,砸向殿外,直直扑至剑士。
剑士闻之,挽手于眉,朝着殿内重稽。稍徐,斜斜抬首,望了一眼天之东。
太兴四年,正月初八。
旭日东升,霞光如披,晃得人直欲闭眼。
庾亮身处三军高台,头戴高戴,身披华袍,捧着清君侧之檄文,朗朗念诵,其声抑扬顿挫,时而伴着微风绵绵直铺,倏而状若霹雳雷勾,直直乍响于胸海。
闻者,无不慷慨激昂。
待诵毕檄文,庾亮嘴中苦涩难言,暗觉背心滚汗如溪,暗忖:至此而后,庾氏即入大将军之战车矣,若大将军得偿心愿,庾氏自是绵而久长,若非,唉思及此处,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而此时,大将军身披金甲,在众掾拱卫之下,一步步登上高台,瞥了一眼庾亮,笑道:“甚好,甚好”说着,按着腰剑,阔步走向高台边缘,俯逐台下旗海旌浪、铁甲弓刀,微微一笑,缓缓拔剑,向东一指,沉声道:“众将听令”
“令在”
吴兴,沈氏。
沈充身披华甲,腰悬长剑,徐徐踏进大院中,两侧弓刀若雪、铁甲冷寒。待至阶上,稳稳落座于青苇席,冷眼扫过族中诸子,但见人人着甲,冷凛的神情中夹带着莫名的兴奋。
沈氏,江东之豪强,然,自晋室南渡,北人把持朝政,沈氏即若周氏,难入北人之眼。莫论司马睿与王谢袁萧,尽皆轻目视之而今,大将军欲起事,愿与沈氏共分晋室于南北,机不可失,若失天咎
思及此处,沈充按膝而起,沉声道:“自汉以降,我沈氏先祖戎公缔南,即繁绵于吴山吴水司马南渡,亦多赖我沈氏扶携,然,司马无义,置我沈氏于丘壑而不闻而此,实乃大辱也,我等若亡,何以面祖是可忍,孰不可忍若雏伏于忍,周氏前辙,即为我沈氏之墓矣,安敢为之”
“安敢为之,理当持剑以伐不义”
“当伐不义,以逞我沈氏之威矣”
“沈氏,万万不可从周氏也”
其弟沈墨挺剑而起,当下,一干沈氏族人振剑大吼,面红如潮,目吞凶光。
沈充雄心万丈,踏前一步,“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叫道:“今,大乱即起,风云并济,但为我沈氏儿郎者,理当披甲执戈。暨待来日,表功于建康,荣祖于殿堂儿郎们,听令”
“令在”
“即刻,尽起吾甲,沿吴水袭卷诸县,号令吴人,从伐不义”
“诺”
艳阳高照,吴兴刘氏庄园。
罗环顶盔贯甲,按剑雄立于庄墙,目注沈氏庄园方向,嘴角斜挂一抹冷笑。墙内,两千五百铁甲,挎刀、携箭,阵列,默而无声,唯余阵阵清风,斜卷白袍若浪展。
稍徐,遥遥的天边,滚来一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