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观周易,其言: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此善为何也此恶为何也人食蓄牲为道也,蓄食浮叶为道也,然若蓄、草而言,何其无辜也于人而言,惊于雷、畏于天,何其无辜也”
声音朗朗若钟荡,一连数问,似问天问地,问人问心,问得一干听众尽皆目深而神迷,情不自禁的微微倾身,听他将如何自解,亦或就此抛开谈端。
刘浓嘴角微微一裂,并未急着接端,等着支遁自释自疑。
稍徐,果然支遁再道:“为此,支遁百思而难解,故而再读庄子,庄子曰: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原是一场梦乎人食蓄,于蓄为梦,蓄食草,于草为梦,天居上,于地为梦,人行地,于人为梦。天地万物皆在梦尔,是以,来世不可待,往世而不追也再观老子,老子曰: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其静为何也,其清为何也莫非天地本不全,而人性本有色乎,此色为躁乎此色为热乎”
一场梦乎,人性之本而有色
刘浓静静的看着支遁,但觉灯火越来越幻,而面前之人也仿佛愈来愈淡,支遁现下正闭目沉入自己的梦寰中,若教他这般自问自述下去,必将指一个终点,那便是关内即色义,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而若是由着他,想必至天亮也插不上话。
“噗”
便在此时,刘浓右手三指轻轻一拂盘着的袍摆,朗声道:“非也”一语既出,声音不重不烈却刚好切中支遁的节点,令支遁身子一震,闭着的眼睛也随即而开。
支遁眨了眨眼睛,似犹未醒,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面上顿时一红,朝着刘浓揖手道:“支遁,愿闻其非。”
“美鹤,愿闻其非也”
潭中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刘浓听得此音,剑眉一拔,匆匆一看,竟禁不住地“咦”了一声,只见在不远处的一叶蓬船上,袁女正冲着自己挥拳头,而此时,大部份人都陷入支遁的意韵中犹未醒来,刘浓极奇,她为何在此她为何未深思入迷果真心智坚定乎,非也,她正脱了绣鞋踢水玩
“愿闻其非,愿闻其非”
陆续的声音响起,回过神来的人纷纷出言,刘浓冲着小女郎摇了摇头,面对支遁,淡然道:“支郎君所言,刘浓不敢苟同也。圣人之言: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此正,超脱于天地,演化为自然,自然之正,人食粟肉,是为生,蓄食草,亦为生,草食风露,仍为生。此生,乃道自然而循,天地万物皆入其中,天地亦为其中,故而,老子曰: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反之亦同,风露于草而言,死亦为生,草于蓄而言,死亦生。故,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皆为自然之理支郎君,以为然否”
支遁见刘浓欲锁端于,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眉头一皱,此举正好切中他的痒处,当即将白毛麈一挥,正色道:“非也,有无之道,便若本我之争,有乃何物无乃何物无化为有,有补于无,此乃自然之道也,有补必有缺,此缺为何此当为色也此色”
“非也”
当支遁将即色引以周易反证之时,刘浓一弹袍摆,将其话语截之,以周对周,展开洋洋洒洒近千言以驳,再以庄子锁端于离卦上九,以离卦诠释死生之道,色空之义。
“非也,刘郎君谬也”
“不敢苟同也”
“其然在何也,阴阳互转,团抱有缺也”
俩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渐尔呈愈演愈烈之势。支遁挥着白毛麈于亭中反复徘徊,浑然忘记初衷;而刘浓也不时拍案而起,忘了理当让支遁将他的“即色”论,诠释完毕。
夜色如水,月坐中正。
不知不觉间,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二人辩得兴起,弹弹拂袍、指天顿地,一干听众听得酣畅淋漓。
“唉,唉”
谢奕在船中急不可耐,一下又一下的捶着自己的手掌,恨不得立即冲入亭中,将那正犯浑的假道人揪住,好生一翻教训。
袁女正坐在船头,美目泛着异彩涟漪,一边踢着冰凉的潭水,一边张着小嘴喃喃自语:“哇这个白骨鸡竟与美鹤辩得不分高低,好厉害哦不过,美鹤更好看阿姐,然否”
“然,然”
袁女皇坐在她的身边,听得问话神情一滞,随后便见小妹在赤足玩水,赶紧趁着没人注意,一把将她的玉足拉离潭水,嗔道:“小妹,堂堂袁氏女,怎可如此不知仪”想了一想,又补道:“切莫再胡为胡言,静心听辩”
秋分将至,族叔入建康述职,小妹吵着闹着要来游玩,所为何来,她这个阿姐自然心知肚明。看着亭中的美少年,袁女皇幽幽的暗了一口气。
袁女正用襦裙下摆抹干净小小的脚,歪着脑袋问:“阿姐,为何叹气”
袁女皇道:“那个支郎君与萧氏”
“非也”
“非也”
就在此时,刘浓捕捉到机会,一声朗喝,而支遁随即下意识的张口反驳,两人几乎同时喊非,继尔,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
朗朗笑声沿着潭水一路铺,一路荡,闻听笑声之人,纷纷站起身,击掌而赞。
“妙哉”
“听此辩谈,令人豁然开朗而茅舍顿开”
掌声如雷涌,连绵不绝
待得掌声停顿,支遁笑道:“我之道,尚有不足,他日若是瞻箦有暇,不妨至剡县一行,你我再论”说着,将手中窜珠递给刘浓:“此物赠于君,别无他意,但为今日畅快之辩”言罢,微微一笑,抱着麈,迈出亭,徐步走入蒙胧夜色中。
“瞻箦,愿闻咏尔”谢奕迎上支遁,低声询问几句,随后便冲着月亭大声呼喊。
他这一喊,顿时炸了锅。
“美郎君,何不咏尔”
“华亭美鹤,既闻其辩,当对月作咏也”
“美鹤,美鹤”
潭中四面八方传来呼声,有男有女,不一而绝。突然,刘浓奔出月亭,朝走支遁越去越远的身影,大声道:“支郎君,且稍待”
洁白若雪的身影一顿,支遁回过头来,淡然笑道:“当离,当别,何需再言。”
隔得太远,刘浓听不清他在说甚,朝着支遁遥遥一揖,朗声道:“良月当空,良友将行,刘浓愿以此诗赋遥寄其行,寥表心意”言罢,放眼看向夜空星辰,但见冷月若珪斜挂,星河若绸倒悬,再低头掠过碧潭,清风幽幽,拂过潭面,荡起舟上灯火,纹开寸寸波澜,一时心潮若涌,当即背倚白玉大道上的抚栏,对着夜空,放声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句三景,月印于江,江连于海,人浮舟。
而他一口抑扬顿挫的洛生咏,霎那间便将众人带入星月下的江海中。
“妙哉”、“妙也”
闻听赞声,刘浓懒懒一笑,继续咏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不知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