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浓道:“无妨,若是雪犹不止,天地清朗下正好夜行,今日定能到钱塘。”又对绿萝道:“回去后,需得当即换履。”说完,将鹤氅上的雪一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飞雪箭射而出,按原路回返。
“蹄它,蹄它”
当沉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时,带刀的部曲正将蓬帐收笼,宋祎正欲钻入绣帘中,而她之所以选择在此地等候,是因为那处高地可将来往车辆一眼揽尽。
风雪渐烈,刘浓一身白,飞雪也作白。唯斜那顶青冠起伏于雪海,宋祎微微一笑,待刘浓打马而至时,笑问:“刘郎君。何故去而复返”
刘浓翻身落马,快步上前,迎着宋祎的眼睛,揖手道:“宋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
宋祎稍稍一愣,随后摒退了左右。便是连近婢也命她们远远的避着,而后,轻步走到那株蜡梅下,回身冲着刘浓招手。
刘浓深吸一口气,迎着那簇红梅与绿莹而去。雪花簌簌而落,沾染着野树上的点点殷红,教人分不清何为雪何为梅。宋祎抬目仰望,伸手欲摘顶上之梅,够不着,掂起脚,力不及,梅未摘着,反惹一蓬雪。刘浓默然注视着她的行为,一时竟无语相对,他与宋祎之间便若这雪与梅,隐隐约约总未挑明。
宋祎不知刘浓已知她的身份,刘浓则不知该以何措辞。
宋祎跳了一下,仍未摘着,便放弃了摘梅,侧身笑道:“刘郎君有何事”
刘浓半晌未答,见宋祎歪着脑袋等候,只得沉沉吐出一口气,再次揖手道:“小娘子,刘浓去而复返,仅为一言。”
宋祎笑道:“何言刘郎君但讲无妨。”
刘浓伸手将方才她一直摘却未摘着的梅花摘下,把这枝带雪之梅递给她,说道:“行路难,且行且珍重,小娘子需爱惜此身。”
宋祎接过梅枝,置在鼻下微嗅,阵阵暗香丝丝入魂,嘴里却轻声道:“方才,刘郎君已言过了。”
“野梅自有暗香,守得云开时,终可见月明。若有朝一日,刘浓可得逞心志,力有能及”言及此处,稍稍一顿,闭了下眼睛,沉声道:“刘浓不才,今日借梅一枝相赠,望小娘子珍之惜之,他日,迎雪之时,定能再见此梅芳香透魂。”
言已至此,刘浓满心顺畅,再不看面呈惊色的宋祎一眼,大步走向飞雪,翻身上马,急驰而去。独留宋祎愣愣的捏着梅站于树下,眸光明灭。少倾,宋祎双手合梅,款款走向牛车,站在车辕上遥望浑白中的那点乌青愈来愈淡,嘴角微微弯起来。
笛声再响,清笛伴君归。
刘浓飞驰于雪中,听着那欢快的笛音,剑眉轻扬,嘴角浮笑。虽然宋祎可能并未明白他在说甚,也不知道他今日这一言将生多少事非与凶险,但刘浓并不后悔,大丈夫在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往昔他并不想掺合进宋祎之事中,但今日宋祎为绿萝风雪八百里,且冲着宋祎那句胡为乎泥中
然也,胡为乎泥中,行路难,便如泥中青莲,同道中人不求相知相随,但遇难于险时,理应拔剑而助。
刘浓归时,车队迎着风雪再次起行。
雪中行路甚慢,中夜丑时方至钱塘,夜宿春秋驿栈,仍是来时所居的那所院落,刘浓站于雪墙下默然静待,仿佛听见风雪声中传来了缕缕箜篌声,入怀一探,半截雪纱温软且暖。
次日,褚裒邀刘浓至褚氏庄院小住,刘浓婉言相拒,奈何褚裒情真意切,不得不往。钱塘褚氏不愧为中等士族,庄院极大,在钱塘县城郊外笼得千顷方园。
褚氏的家主褚洽身为武昌太守,是以便不在庄中,褚裒的娘亲是孙盛的姑母,孙氏对刘浓来褚氏作客极是上心,不仅命褚裒好生作赔,便是自己也亲身接待了一回。对温文尔雅的刘浓赞不绝口,暗中曾拉着自己的儿子笑道:“近两月乡间野外尽闻美鹤之名,今日一观,直若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汝需学孟圣人,居善地,交善友,切莫学我那不成器的侄儿”话锋一变,又乐道:“我儿也不差。竟有谢家小娘看中”说着,又问起谢真石的样貌才学来。
褚裒脸上挂不住,灰溜溜逃走。
刘浓在褚氏盘恒三日,委实想早些回家便作别褚裒。当跨出褚氏之门时,未想竟发生一件趣事,
钱塘县的小娘子们听闻华亭美鹤、醉月玉仙来了,竟纷纷冒雪守在道口,不见刘浓不放行。更有甚者,在雪中娇声作歌:“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声声情长,摧着刘浓出来。
美郎君无奈,只得踏出帘外,朝着殷切的小娘子们微笑揖手。当此时,风雪漫天,美郎君青冠鹤氅,身姿卓尔不群,若壁似玉,浑似谪仙眷恋凡尘。
“美鹤之美,当不在叔宝之下也”
“今日一见醉月玉仙。方知他人皆为泥物也”
“斯美何人哉,直入梦中乎”
一时间,小娘子们纷赞如纭,随后一个个的香囊满天飞。直若与雪花争艳。来福扯着大布袋,捡着辕上辕下的香囊,笑得极是开怀。
牛车已行远,车后犹传来歌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晋时的女儿们,便是这般,既有身难自己的愁畅,又有倾身缚丝萝的柔肠。
由钱塘至嘉兴,再经海盐,离华亭便只有两日路程,来福叫过一名白袍,命其骑着赤蛟先行。刘浓等人则在驿栈稍歇一日,冒雪而行甚是劳人,刘浓与刀曲隐卫自是无妨,但墨璃她们到底娇弱,理应休整。投栈时,遇见了丁晦之妻陈氏与丁青矜。
丁青矜眉眼如昨,梳着灵蛇髻,袭着一身白底红梅深衣,腰间缚着两掌宽的红丝带,三角纹帧四散而开,纤细的深衣下摆笼着丝履,温婉秀丽的站在青石院中观雪。
见得刘浓踏进来,丁青矜微微一愣,端着双手上前浅浅一礼,轻声道:“丁青矜,见过刘郎君。”
刘浓还了礼,笑问:“丁小娘子怎也在此地”
丁青矜瞄了一眼刘浓,低声道:“刚与娘亲至余杭而回,正要前往拜访刘伯母。”
“刘伯母”哪个刘伯母刘浓神情竟然一怔,一时间未想起她的刘伯母是谁。
丁青矜扑扇着睫毛,答道:“华亭刘氏,刘伯母。”
“啊这”刘浓涩然,现下华亭刘氏与余杭丁氏乃是通宜,丁青矜称娘亲为伯母理当如此,而自己竟将此事给忘了,怎不羞惭。
“青矜,汝在与谁言”
便在这时,陈氏迈出室来,脸上神情似有不喜,待看清廊下院中的刘浓时,眼睛蓦然一亮,喜滋滋地笑道:“原是刘郎君,刘郎君可是至会稽而回”
刘浓深深一个揖手,持的是晚辈之礼,答道:“刘浓,见过丁叔母,刘浓正是自会稽求学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