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
葛洪与刘浓对坐于案,刘浓将周札前来山阴之事娓娓而述。
葛洪问道:“周义可至”
刘浓点头不语。
葛洪瞅了一眼刘浓,双眉愈锁愈紧,沉声道:“周义可曾与周太守同返”
刘浓双手按膝,目视矮案上的青铜雁鱼灯,灯花“批扑”作响。
少倾,美郎君淡声答道:“未曾同返。”
葛洪追问:“周义何在”
刘浓道:“刘浓不知。”
“哦”
葛洪声音拔高几许,捋着短须,目光如炬,紧紧的盯着刘浓。
刘浓双手在膝盖上微一用力,挺着背梁,缓缓迎目葛洪,目光深邃如海,声音略沉:“尊长,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便如屋外之月亦有阴晴圆缺,故而,刘浓难料,也未可知也”说着,沉沉一个揖手,葛洪是何等人物周札来山阴却孤身而返,岂会猜不出周义已亡瞒不住,也勿需相瞒。
“唉”
葛洪一声长叹,注目眼前的美郎君,心中本对刘浓有着些许失望,此时再听得他这一番言语,更觉有些痛心,忍不住的叹道:“卿本佳玉,何故染暇以恶报恶,非君子所为”
刘浓道:“玉若不存,便为瓦砾。君子之相,应为君子互待。若遇小人,君子当有雷霆”
葛洪缓缓闭目,眼皮急速跳动了两下,开眼之时精光隐吐,随后离席而起,袍角带起一阵风,扯得火舌随风而歪。
“道不同,不相为谋汝且好自为之”声音冷冷的响在廊外。
刘浓默坐,半眯着眼。
稍徐。
来福前来回道:“小郎君,葛侯要走。”
“知道了。”
刘浓欲提笔,墨璃赶紧铺上左伯纸,绿萝小心翼翼的将芥香换过,兰奴捧着梅花墨跪在案侧,眨着淡蓝眼海,轻声问道:“刘郎君,练字”
刘浓道:“嗯,练字”
绿萝故意欢快地笑道:“兰奴,你要叫小郎君,刘郎君那是外人叫的”
便在这时,来福疾疾的踏至室外,沉声道:“小郎君,葛夫人来了。”
刘浓剑眉一扬,撩袍出室,而此时鲍潜光正好迈入院中。
“鲍夫人”
“不必见外,不必惊奇,你与葛稚川之事,与我鲍潜光不相干。我所前来,只为一言”鲍潜光未进室,款款行至廊下,与刘浓并肩,桃着柳眉看了看墨璃等人。
刘浓心中怦然一跳,朝着墨璃等人略作示意,待众婢与来福退却,揖手道:“尊长,但讲无妨”
“改口改得真快,果真伪君子乎”鲍潜光嫣然笑着,待见刘浓面呈涩然,便慢慢的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莫论别人如何看你,鲍潜光只知在荟蔚心中,你是华亭美鹤,你是佳人玉壁。敢问美郎君,荟蔚有心系乔木,汝心中可有荟蔚”
果然如此
鲍潜光果然是为那束大紫而来
而此时,在刘浓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幕,那便是在武林水葛氏山院遇敌时,顾荟蔚颤颤危危的挪出巨石,面色煞白若纸,而手中却拽着一块石头。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
这是个倔强的小女郎,如她的名字,亦如她所言,总是那般隐晦:刘郎君,锦信尚需再来
鲍潜光见刘浓皱眉思索、良久不语,心中却由然一乐,缓缓走向月光深处,语声慢漫:“汝且好生思之,也无需再言,只是切莫做那负心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月下长歌
冷月千里,夜风绕林。
葛洪坐在牛车中闭眼假寐,帘外传来轻微的沙沙声,随即车身轻晃,帘张,携风扑入一阵凉香。鲍潜光挑帘而入,笑盈盈的坐在身侧。
葛洪闭眼问道:“可有言语”
鲍潜光笑道:“你欲与其绝交,何需再问言语”
葛洪沉声道:“此子,委实令人痛煞玉兮玉兮,其奈何哉”言罢,眼开半扇,紧皱着眉,微仰着头,面呈怅然。
鲍潜光斜桃着柳眉看了夫君一眼,格格笑道:“痛在汝,非在彼,汝之道非彼之所求,汝之君子非彼,彼之君子也非汝。”说着,素手轻扣车壁。
辕上车夫听见扣壁声,当即挥鞭驱牛,车轱辘辗过落叶伴着秋风驶向深深夜色。
“仙嗡”
琴声,悠悠盘旋似絮,缭乱于风中。似苇一叶,若风一缕,别着眉月,绕着心弦,经而不散。继尔,琴音骤然一声长裂,若玉碎、纷纷。
长河若流,冷月扑怀。
月下有桥,桥下有溪,溪畔有林,林前有美郎君,美郎君心怀有月,绿绮琴横摆于膝,双手辗转拔弄,长声歌曰:“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兮,河水清且涟漪。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伐擅
牛车顿止于柳道,辕上的车夫忘却挥鞭,扭头回顾。
车中的葛洪罔然若有思,鲍潜光挑着边帘回望月下郎君,但见得林影重重,月衫绰绰,美郎君坐在月下、溪畔、林前,放声慨歌。
清风卷冠带,剑眉簇作寒。
一曲伐檀时尔婉转,倏尔慷慨。渐尔又归深山。
曲渐止,音渐消。
鲍潜光嫣然笑道:“甚好,极好今方始知,华亭美鹤竟有如此雄志、如许歌喉。”说着。微微侧着堕马髻,眨着眼帘,轻声道:“如此郎君,当为华亭美鹤也,如此高音。当为鹤唳于冥也。汝非知,我非明,岂可轻度而戏之”
言罢,再度伸指轻扣车壁。
牛车迎着星月流走,曲音幽幽归伏于林。
桥下溪水潺潺,美郎君弹了一下袍摆,抱琴而起,遥望柳道深处,目光若星堕湖海、时明时灭。稍徐,将琴横陈于背后。双臂反抱绿绮两端,徐徐迈步。
木屐踏桥,清风扫袍,水中倒映美轮绝奂。
一身花萝裙的绿萝斜倚于桥头竹林,见得小郎君归来,赶紧迈着碎步迎上前,秀长的眉轻轻颤抖,声音低柔:“小郎君,把琴给婢子吧”
“嗯无妨。”
刘浓看着林畔的来福、唐利潇、墨璃、兰奴,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担忧。而自己虽然得遇这不尽人意的一事。但经得这纵情的一曲,心中却顺畅无比,有所失、必有所得,得失之间哪能事事皆顾
。洒然一笑,挥着宽袖,迈着大步,直入院内。
钟繇宣示表、陆机平复帖各呈于案上左右。刘浓安坐于案后,目光投于案上书帖,心中则平静若渊。墨璃用一根绣花针。将青铜雁鱼灯拔得更亮了一些,绿萝接过兰奴手中的梅花墨,缓缓转动着如雪皓腕,研墨。
满室生香。
少倾,刘浓将宣示表与平复帖合上,叠在一起,反扣于案。提起双龙衔尾笔架中的狼毫,在梅花墨上微微一荡,而后疾疾转腕书下二字:刘浓。
歪着头,打量。
字迹虽然苍劲有锋,但不具魂骨,确实丑。皱着眉头稍稍一思,嘴角浮起笑容,丑就丑吧,再丑亦是刘浓所书。终日临钟繇、学陆机、习卫夫人也未有所成,反而越习越迷茫,不如就这样坚持笔锋,大巧不工,大道青天,野百合也有春天嘛
字丑,刘浓不丑。
裂嘴无声而笑。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摒除一切外物,洋洋洒洒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