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竖子,此乃何地也竟敢如此放浪不堪
“祖父”
纪友非但不退,反借着酒气踏入亭中,身子歪了两歪,险些就地醉倒。
纪瞻勃然大怒,喝道:“放肆”猛地拍案而起,突地想起屏中尚有贵人,神情蓦然一滞,倏地沉沉落座,银须飘动如滚浪,显然已是怒极。
王侃与谢裒对视一眼,齐齐劝道:“郡守何故作怒”
谢裒再把屏中动静悄然一探,见并无异样,有心替纪瞻解围,遂笑道:“郡守息怒,叔云放浪形骸、洒脱自在,此等不滞于物,委实不可多得也,何故以礼法拘之叔云,汝有何请但且说来”
“谢,谢过幼儒先生”
纪友久居祖父盛威之下,经其一吼,酒已醒得七八分,骇得浑身轻颤,额角直冒冷汗;待得谢裒解围,方才悄悄抹了一把汗,侧首瞅了瞅某地,眼神一硬,壮着胆子朗声道:“三位尊长容禀,纪友不才,然亦饱学经书,稍负辩名;因见方才之辩而心喜难耐,是以恳请与那华亭刘浓辩谈一席,以好各佐其理”
纪瞻眼眯作锋,沉声道:“汝既欲辩,何不事先列席”
纪友脱口道:“纪友,不与无名之辈辩尔”
“呵”
纪瞻从胸腔中喷出一口冷笑,正欲作言。
王侃笑道:“郡守,现下天时尚早,况且此乃风雅之事,便遂了叔云之愿又何妨料来,那华亭美鹤亦愿与叔云共佐而鸣也莫若我等垂耳作聆,如何”
“然也”
纪友硬着脖子,大声道。
“罢”
纪瞻撇了一眼王侃,暗中长叹一口气,厌烦的将手一挥,目光则扫出亭外,四下寻觅。自己这个孙子是甚人物,他自是心中有数,多半又是为人挑唆。
“谢过祖父、颜渊先生、幼儒先生”
纪友大喜过望,霍地转身,瞅着刘浓的方向,挥着宽袖,大踏步而去。
刘浓眯着眼睛凝视其直步行来,微抿着唇,右手拇指轻扣食指,暗中揣度:此人是谁前番与周义同来,现下定是将与我为难与纪瞻是何干系
思及此处,目光往左一掠,将那在树荫中探首探脑的周义捕了个正着。周义见刘浓看来,匆匆转首欲避,但已然未及。
霎那间,四目一对。
周义眼皮猝然一抖,胸口似被钝器重击,情不自禁的倒退三步,背靠着松树急喘。
小人常凄凄
刘浓唇左一裂,转走目光,徐徐收回之际,恰遇纪瞻目光投来,微微阖首。
而此刻,众人也因纪瞻那一声大喝,察觉事态有异。
谢奕轻声提醒道:“瞻箦,此乃纪郡守之孙,纪友。其人性浮如夒,行事不知轻重为何物然,切莫大意,这厮极是擅辩,便是尚兄亦有不如”
纪瞻之孙
按于左膝之掌轻颤不休,不动声色的以右手缓抚,同时吸进一口气,将胸中滔天怒意徐徐抹平,轻声道:“刘浓,谢过无奕提醒”
这时,醉熏熏的纪友已然行至十步外,顿足掂腹,慢条斯理的荡了荡手,将袖对拢在胸前,眼光看向它处,右足上下点翘,戏谑:“华亭刘浓,何许人也”
谢奕怒道:“楚猴,不知羞耻为何物也”当即便欲按案而起。
“无奕”
刘浓左掌沉沉一按,制住谢奕,慢慢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揖手道:“刘浓在此,不知何人当面”
“纪友,纪叔云”纪友仍未看刘浓,神情极是不屑。
刘浓淡然道:“何事”
纪友侧身,拢着双手,目光将刘浓由下至上一扫,冷声道:“华亭在何,某不知也刘浓为何物,某不知也其所言之道,不过哗宠尔纪友此番非为别因,只为辩其之道,封其之语汝若乃那华亭刘浓,可敢与纪友对席否败者,永敛其口”
败者,永敛其口
突如其来的挑衅漫漫飘飘,绕着全场打转,四下皆惊。
小谢安果肉鼓在左颊,秀长的睫毛扑扇不断,既兴奋且担心;谢真石捏着小团扇的手由然一松,团扇跌落怀中;褚裒愁眉紧锁,注视着刘浓,下意识地缓缓摇头;谢奕将盏重重一顿,暗中却被袁耽拦住;袁耽轻轻摇头,目光投向刘浓,含着深切之忧。
中亭三人面色亦各作不同。
王侃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纪友与刘浓,眼角余光却瞥向了纪瞻;纪瞻眼中之锋直抵林间深处,倏地侧首,注视王侃;后者将碗一举,悄避;谢裒抚着短须,目光至刘浓身上缓缓撤回,看了看纪瞻与王侃,朝着前者微微点头,示意其莫要忧心。
满座聚目,美郎君会作何以答
清风撩过山岗,美郎君置身于暗涛之颠,袍角在风中飘冉,面上神情却依旧不改,漫眼环掠四野,在林间稍顿一瞬,而后悄然转走,看着狂妄致极的纪友,微微一笑,揖手道:“固,所愿也”
其时,正日伴肩。
第一百零五章君应有语
江左之地门阀林立,北迁而来者以王谢袁萧为首,江东本地则以顾陆朱张为尊。南人、北人经得数年明争暗斗,朝堂之中,北地世家已占尽优势。
王、萧为一体互承,谢、袁则相互倚角;原本两相一济,正合安稳平衡之势。
然则,而今琅琊王氏内仗王导掌控中枢,外依王敦陈兵豫章,势大遮天,已呈权倾朝野之危,但凡有志之士皆知王敦离反不远也。
元帝司马睿自然亦知大祸将近,是以方重用刁协、刘隗望其二人压制王氏,因此再成第三势力。而这第三势力,便以纪瞻等人为中坚。
会稽郡守江南表率纪瞻,江南士族率先投靠司马睿者,因事北而与本地士族暗中不合,又与北地世家亦无甚往来。夹于几股势力之间,恰好便为晋庭忠实拥护者。
王敦必反纪瞻必护
而司马睿殁后,纪瞻与继位的明帝司马绍最终将胜出,诸多从随王敦军府的世家因受牵连,从而导致东晋世家势力初次变革
纪瞻与刘浓而言,委实至为关键,若要至洛阳,不容有失
美郎君迎着众人纷杂目光离案而出,青冠辉于正阳,袍角扫着山间青草,神态悠然闲适,目光温和如春风,步伐不徐不急,仿若漫行于画亭之中。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淡然于纪友身侧负手而立,颀长七尺身形高出纪友半头;姿仪自不消言,一个美秀孤遗,一个面红糟鼻,恰若云泥,尚未言辩便已高下立判。
“噗嗤”
林间边缘处,宋祎轻笑一声。
顿时,会心私笑起于四野,渐尔作烈,呈哄然之势。
“哼”
纪友狠狠盯了刘浓一眼。猛地一挥宽袖,急促地窜入中央案席,一撩袍摆落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窘迫与燥意渐去,眼中精光暗聚,气势已呈不同。
自此而判,此人专注于玄谈已近乎于痴,切不可轻敌。刘浓剑眉一拔,徐步至已案落座,摆手道:“纪郎君,请启端”
纪友满不在乎的挥手道:“汝以汝道启之”
罢
刘浓微微一笑,懒得与其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