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脚步随之一顿,剑眉暗凝,胸中念头如潮狂涌。这时,谢尚悄悄踏至她身侧,亦不知说了甚,宋祎将酒杯重重一搁,樱唇缓缓开阖,眉色呈寒。
谢尚似有不舍,眼光在其身上辗转流连,终是一挥宽袖,黯然离去。
“嘿,走啊”
小谢安被刘浓挡住去路,探首探脑亦看不见前方有甚,心中极不痛快,伸出一根手指头想戳刘浓的腰,未料个子不够,戳中了屁股。
咦
刘浓回首,俯视,混乱的思绪因此一扫而尽。
小谢安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嘴巴撇了撇,谨慎的将它置于鼻下,憋着气嗅了嗅;咦,不臭,而后突然想起昔日之事,眼光豁然晶亮,疾挥两下,开心之极。
这便是日后的谢太傅
刘浓自然知道他为何雀跃,无它,乃报昔日被自己三弹之仇也洒然一笑,忍住想揉他脑袋的念头,踏着大步而去,与谢奕、袁耽、褚裒汇合,落座于案后。
今日,他们皆会参予辩论。
而此时,谢裒、纪瞻、王侃恰好踏入正中之亭,在三人身后圈围着一排屏风。
纪瞻漫不经心的朝着屏风微一阖首,而后徐徐起身,迎着山风,缓捋银须,朗声笑道:“太兴元年,岁在戊寅,秋色乍起,引燕北回,与诸君会晤于兰亭,歌咏当斯志,畅怀正绪寥也”
致辞毕,自有宽袍儒者上前,将三组辩论人选通传。随后便见冠袍一阵浮动,在座诸君纷纷离案而出,环围于东、西、北三亭之中。
“华亭刘浓,西亭”
闻言,刘浓剑眉轻扬,双手在膝上轻轻一按,便欲起身而出。
突然,眼前打横出现一枚青果,稍稍一愣,侧首。
小谢安神情扭捏,面如红玉,眼睛却雪亮,低声道:“拿,拿着吧,待你赢了,我请你再吃三枚”
“啊”
刘浓愣愣的接过青果,稍作端祥,微笑道:“再备三枚吧”
言罢,将果子合于拳中,负手直往。
将行几步,身侧有人投目凝注,刘璠
第一百零三章藏器于身
秋风漫过兰亭之颠,三方朱亭中衣冠簇簇。
外围,观聆者甚众。
西亭,十几个郎君环围落座。
刘浓缓步踏入亭中,左右一瞅,随意落座于一方空案,轻轻一拂袍摆,淡然掠过四周,无有熟识者。
自那老儒唱名,亭中众人的目光便一直随其步伐而起伏。若在半月前,会稽之地,兴许甚少有人得知华亭在何但如今,尚有何人不知华亭有美鹤
种种眼光纷至沓来,心羡者有之,觊觎者有之,不可逐一尽述。
刘浓视若无睹,面上神情云淡风轻,懒懒的靠着亭柱,微眯着眼睛,静待辩玄开始。
一对多,得有人开启谈端,而开启谈端者犹为重要,需引经据典佐证自己的论调。此时,谈坐者便会依据各自对其谈端的理解进行驳论、深论。谈端开启的越妙,清谈问难便越是激烈;辩到深处,令所从之人酣畅淋漓,自然可博得满堂华彩;反之则味同嚼蜡,令人恨不得扫席而去是以,开启谈端者皆是通晓老、庄、周、儒之辈,否则谁敢妄为
稍徐。
北亭、东亭皆已有人侃侃作言,唯有西亭犹自静默。
西亭中,有人皱眉沉吟,有人面面相窥,亦有人跃跃欲试,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不敢轻易尝试;更有人将目光投向刘浓。
美郎君仿若未见,只顾提壶续盏,悠然饮茶。
“噗”
便在此时,左侧有人将手中麈轻轻一扫,踏案而出,徐步行至正中央,朝着四方一个团揖,笑道:“余姚虞楚,见过各位郎君”
众人见他迈出来,面各色异。虞楚家学渊源精通周易,会稽学馆的教导老儒虞喜便是其族叔;他来开启谈端,必是择周易而述。然老、庄四类之中,周易最是隐晦难明,以其作论,极难锁端虽然汉时郑玄有易论,西晋大名士王弼亦有周易注可以作考,但清谈辩论旨在新、奇、正,三者合一。若言新奇正,怎能比得过他
有人暗悔:早知如此,当初我便应该抢先一步,以儒作论,再引老庄
“见过”
“见过,虞郎君”
一时间,众人虽纷纷起身还礼,但却尽皆暗自戒备。
“嗯”
见得众人面色,虞楚神情颇是洋洋,缓缓挥着黄毛麈,略略一顿,干放了一声嗓子,成功将众人心神提起,而后淡淡笑道:“易言: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言至此处,再顿。
果是周易众人心下一沉,反倒静下心神,且看他如何论端。
少倾。
虞楚环顾亭中,折麈在手,揽着双手再度一揖,朗声道:“此道,乃变化之道道转乾坤,互化阴阳,方能得正其命,各落其盘;是无末而逐本,是本生立性,是性从太和,是以利也。圣人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道生于变化之有也自然则本也各位以为然否”
一语震惊四座然此惊非彼惊,而属哗然
“非也,此乃窃道也,吾不敢苟同矣”
当即有人拍案而起,朝着四方一个团揖,面呈兴奋之色,随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虞楚之论驳得体无完肤。殊不知,此举恰合虞楚之意开端已成,且将谈端漫开,非聚一点,非事一言;如此一来,正好合他精通周易全局的优势。
踏前三步,抓住其言语中的漏洞便是一阵穷追猛打,直至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失魂落魄之时,方才挥着黄毛麈,慢悠悠的
问上一句:“各位,以为然否”
“非也”
“非也”
霎时间,西亭之中冠带激涌,一个个的郎君愤然起身,与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轮番争夺。但无一例外,皆被其逐一驳倒,竟无人能锁端
满场皆怔,便是东、北二亭亦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纷乱的西亭中。刘璠坐于西亭外侧,见得此景,嘴角微微一裂,提起酒壶,浅浅斟得七分,举杯徐徐作饮。
中亭。
谢裒眉头微皱,举至嘴边的酒杯拿起又搁下;纪瞻面色依旧不改,缓缓的捋着银须,目光投在亭角;王侃面色微惊,虞楚此举将自身对周易的领会解析尽显无疑,但竟将世家郎君们激至这般田地,委实有伤风雅。不过,亦难言其咎,玄谈辩论本就如此:若是据理,当仁不让矣
屏风内传出一句话:“依三位之见,西亭将由何人拔筹”
闻言,三人齐齐一顿。
王侃微微侧身,稍作阖首,低声道:“回,道畿,依王侃观之度之,西亭众人已呈颓势,唯虞楚势气正虹,若无差池,此子定当拔筹”
“哦”
屏中人再问:“纪俊、幼儒先生,认同否”
谢裒沉声道:“若再无人能行锁端之举,西亭将由此子论胜而出。”
纪瞻笑道:“然也”
“哈哈”
屏中人一声轻笑,缝隙处隐见白毛麈挥扬:“若是如此,道畿便与三位作博约”
“道畿”
纪瞻将手中酒杯缓缓一搁,侧首笑道:“纪瞻尚未言止,若无人能锁端,西亭自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