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道:“小郎君,莫若把此事给参军说说”
闻言,转动的墨条稍顿,刘浓缓缓抬起头来,微笑道:“来福,别担心,此事尚不至劳烦参军。不过,倒是可以让参军打探一下。嗯,我修书一封,明日你遣人送至建康”
“是,小郎君”
来福顿首,重剑扣环,锵锵作响。
六月初八,天高,云阔。
丛丛白云环绵成阵,鸿雁斜插而过,掠向北方,啼声悠远漫长。
“啪”
鞭响清脆,牛车浮现于柳间。辕上的车夫抬头仰望,见得巨大的庄墙耸立于山岗,回头笑道:“郎君,快到华亭刘氏了”
“好极”
帘中声音极喜,随后边帘疾挑,一个圆脸大眼的郎君探出头来,远远看见浑白的庄墙与山体连作一起,恍若城池巍峨莫匹,咂舌道:“真壮矣不愧是华亭美鹤栖息之地,气势极雄”
桃林青绿。
此时桃花尽凋,落红随雨润得林间似染一层朱。林中深处,碧绿潭水浑似玉,四绕六角风亭,条条硕大的鲈鱼穿棱来去。
潭边,嫣醉将手一扬,洒出一把鱼食。
唰唰唰
静湛如镜的潭中顿时白鱼飞舞,掀起浪花朵朵。其中有一条极是勇猛,将要跃出水面时尾巴猛地一拍,竟临空飞腾三尺。嫣醉大喜,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一探将其捉住,两手捧在怀里,随后嘻嘻笑道:“夜拂,瞧你钓了半天,所钓的鱼,都没我这条大”
夜拂捉着鱼杆正在潭侧垂钓,慢慢回头笑道:“钓鱼,养心,随性”
“哼”
嫣醉嘴巴一翘,抱着扑通乱跳的鱼转身便走,待行至亭口时,脚步放缓,低声道:“小娘子,嫣醉捉了条大鱼,咱们晚上熬汤喝,可好”
“仙嗡”
亭中,杨少柳试拂琴弦,似嫌音不准,微皱着眉头调弦,偏头时见嫣醉抱着鱼站在亭外,眼睛一眨淡声道:“我不喜吃鱼,娘亲喜欢。”
“哦,那,那”嫣醉叠蠕着有些舍不得,一转眼,看见假山上有人正摆案作画,嘴角一弯,抱着鱼朝假山奔去。
假山之颠,案长有丈,绿萝、墨璃侍于两侧,而刘浓正凝神悬笔细描。这是一幅全景图,描的是落花时节,红绿相间,花凋果现。其间又有青潭,红亭,假山逐一呈现。甚至隐约可见得在那亭间,帷幄深深,嵌着一缕宛约的身影,似伏首埋琴。画作已近半,恰是关键时刻,刘浓不敢大意,每日只描一角。而现下,正堆染到杨少柳弹琴
“小郎君,饮茶”
绿萝见小郎君额间现汗,嘴唇开阖似渴,便将手中茶碗递过去。
刘浓看亦不看,将笔在茶碗中一荡,继续作画;画得一阵,见笔墨似乎有些淡,可如此淡墨却正好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意韵,心中极是满意,将
手一伸。
墨璃赶紧将手中墨碗递过去。
刘浓顺手接过,目光仍注视着画作,微笑着徐徐点头,缓缓的把那墨碗凑到鼻下,正准备喝。
墨璃惊呼:“小郎君,喝不得”
“嗯”
刘浓微微怔住,看了看墨璃,再看看绿萝,见二人皆拼命忍着笑,心中暗自奇怪,突然间觉得鼻下味道有些不对,一低头,画墨
“噗嗤”
“格格”
两个美婢再也忍不住而掩嘴娇笑,特别是绿萝,浑身都笑颤了,极尽窈窕媚惑。
刘浓亦觉好笑,幸而尚未入口,不然真与卫协一样痴了。思及卫协,便想起他与王羲之回赠之礼来,果真特殊。卫协送的尚好,是一幅春雨润山图,画风极妙与其昔日相较大有精益;刘浓正是得其画作激发灵感,再得陆舒窈暗传笔法,才敢行这幅夏日桃亭全景图。而王羲之所赠果然不出其风范,白母鹅一只,前来随从言:王小郎君说白将军太孤单,名字已取好:白牡丹
微微一笑,将笔一搁。
来福与嫣醉沿着山梯而来,嫣醉几度想要越过来福,可是他仗着体格魁梧不让道,气得嫣醉嘟着嘴将手中大白鱼一挥,想用鱼尾巴抽他脑袋。
来福一低头避过,身形窜得更快,三两步迈至山颠,扬着手中锦囊,呵呵笑道:“小郎君,锦囊又来了”
“哦”
刘浓心中甚奇,自从那日由拳作别后,顾荟蔚的锦囊便再未来过,今日怎地突然来了伸手取过,抽出一看,随后淡然而笑,将其揣入怀中。
来福将声音压低,再道:“尚有一个”
“嗯谁”
刘浓接过另一枚锦囊以及一封信,阵阵幽香袭来,极是熟悉。并未打开细看,而是将其好生珍藏在怀中,是陆舒窈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信则是陆纳寄来的,说对竹叶青甚是思念,请务必回赠美酒十坛。
“哈哈”
刘浓放声大笑,随即问道:“陆氏随从何在”
来福笑道:“小郎君放心,适才陆氏随从已将陆郎君所言道出,碎湖已赠酒十坛,装了满满一车呢。不过,咱们吴县有酒庄,陆郎君为何舍近求远呢”
刘浓淡然笑道:“这个,我亦不知”岂会不知啊,陆纳此举无非掩人耳目尔
“让开,该我啦”
嫣醉只要不在杨少柳身边,便有些肆无忌惮,挥着白鱼将来福逼开,随后大声道:“小郎君,我家小娘子说了,主母喜吃鱼,拿去,晚上熬汤喝”
怕是你想吃吧
刘浓瞅一眼那硕大的鲈鱼,见其活蹦乱跳的,想起新鲜的鲈鱼确实味美,便笑道:“嗯,来福拿着吧,晚上叫嫣醉一起”
闻言,嫣醉顿时乐了,两眼眯成一条缝。
这时,碎湖提着裙摆,轻快的行至山颠,万福道:“小郎君,有客到,娄县祖郎君”
“茂荫正待他矣”
刘浓洒然一笑,挥着宽袖向庄内行去。
乌程县。
乌程县份属吴郡,县城不大,方园十里。县中只有两家次等士族,即乌氏、程氏。另有五家庶族寒门,乌程张氏便是其中之一。
正值日中,县府外老槐树上蝉鸣不休。
“吁”
车夫骤然回拉缰绳,青牛吃痛,脖子猛地一歪,原地打得半转方才顿住。
“混帐”
车内传出一声冷喝。
车夫吓得浑身一抖,赶紧将帘一挑,低头道:“府君,适才是牛惊了”
车中人迎帘而出,约模三十来岁,面目长得普通,眉色松驰隐显哀意。站在车辕上,抬头瞅了瞅树上乱鸣的夏蝉,心中烦燥,说道:“叫人,以竹竿赶之。若赶不尽,责十杖”
“是,府君”
车夫偷瞧一眼正挥袖而去的程府君,心中暗暗叫苦:府君啊,你与县丞张芳暗斗,与我们何干。我是差役,你让我赶牛车赶得不好挨骂倒也罢了,现下又让我来赶蝉这夏日里的蝉,能赶尽么
程府君将将踏入县府,迎面便行来一人,着县丞打扮,身材挺拔年近四十,面呈黝黑、唇薄眉挑,两目略略一对,那人立于石阶上遥遥揖手,沉声道:“见过府君,姚氏族田纠纷一案已结,两厢皆服”
“哦,皆服”
“然也”
县丞淡然的说着,随后再度一个揖手道:“已至休沐时辰,张芳先行告退”言罢,跨下石阶,面上略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