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诀
可是残存的理性束缚了周思夏朝前迈出的脚步。
抱在一起死固然听上去凄美万分,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把命送到杜依曼这种人手里?死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他们不能就这么死!不公平!他不甘心!他不乐意!
今天这件事万万不能就此结束,他们的存活,对世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有着极深刻的意义。居心叵测的人争到上游,底下的人将比以往要更为悲苦:路曜可能自此也要受人控制;院长建的孤儿院可能会被迫沦为买卖的中间商;显露出Alpha的孩童将被看管得极为严密;AO互相仇视防备;于教授还是没办法逃脱被人当枪使的命运……
那些很多他以为自己不曾在乎的事,眼下每一桩每一件都轮番浮现在他心头,密密匝匝地围绕着他,把他潜藏了许久的焦虑、不安、哀伤、怨愤,全部都引燃了。
思夏努力把目光从苟延残喘的洛璨身上挪走,逼迫自己稳下心绪。
殉情是下策,他是公学顶尖的天才,他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至少……也要保下来一个人。
他抬眼望向杜依曼:“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知道我在洛尹川心中多少占点分量,你得罪我,最后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杜依曼也回看向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那是在你们洛家父子同心的前提条件下。你站在他的对立面上,他念着那一点血脉关系,至多也就是让你自生自灭。要不然,当初他如何会抛下你去收养他呢?”
她斜睨了一眼洛璨,看对方在地毯上挪蹭着,爬得比蚂蚁还慢,模样十分不堪。她想不通自己原来喜欢的王子般的人物,如何就变成了一滩烂泥似的东西。她当然不会爱这么一滩烂泥,但她现在仍想践踏他几脚,为自己不幸的爱情出口恶气。
随着杜依曼的Omega信息素再次变浓,洛璨倒在了地上,身体最脆弱的耳朵部分流出了血,流到了他的脸颊和脖子上。
思夏的脸铁青着,继续道:“那时他年轻,而且走投无路。现在他年纪大了,可以握住的东西多了,就会追求自己难以追求到的。如果我愿意回去,你猜他要不要我呢?自家人和外人,究竟谁更可信?”
杜依曼听完,笑出了声:“我说周思夏,你是傻了吗?你说我不如你,那我怎么能让你走出这扇门,给洛尹川多一个比我更好的选择呢?”
“你可以试试啊。来之前我就派人往洛宅去了,只要时间一到,我没通知他自己安全撤离,他就会把你对我动手一事捅过去。现在洛尹川用得到你,当然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过不多久,这就会成为你们杜家兔死狗烹下场的借口。”思夏故意露出骄矜傲慢地神情看向杜依曼,去掩饰内心的恐慌森林木。其实他是在撒谎,他根本没有派人去洛宅,或许杜依曼现在派人去洛宅附近了解一下情况,不出片刻就能了解到实情,可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杜依曼果然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仿佛在思考此事。
“放我们安全离开,我能给你腾出足够长的时间让你逃离他的控制。我有我的头脑,洛璨有对洛氏的了解,你做这笔交易,不吃亏。”思夏边说,边大胆往前迈了一步,离爬到半途已经显出神志不清模样的洛璨近了一步。
涉及到利益,周围的保镖不敢立刻伤他,但纷纷缩小了包围圈作示警,而杜依曼也立刻敏感地抬起头:“你先别乱动。我怎么知道你出了门之后,是不是能信守诺言呢?你可是说谎的专家啊。”她说着,轻轻倚坐在沙发扶手上,看向洛璨道:“对,撒谎。璨啊,他之前抛下你,现在又回来装深情要救你,你不觉得这自相矛盾吗?会不会是他要利用你做什么?”
思夏神色不变,语声里隐隐含了怒意:“我当初放开他,是让他从别处找自由和幸福,可不是让你来霸占他、折磨他的。”
两人的话在洛璨耳边都是敲钟似的嗡嗡响,他们你来我往地争论,时而有点交易的苗头,时而又是针锋相对,一切声音都浮在上空,跟他有关,让他听了心中有些喜悦;也跟他无关,因为他只是拼命往前挪,没有插任何一句话。
他离思夏越来越近了,所以就只能盯着对方的鞋,以鞋作为自己的最终目标。鞋是黑色高跟,和思夏在舞会上跳舞时穿得那双很像。
在他离那双鞋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忽然间,那双鞋动了,下一刻,对方扑到他身边,借着擦他脸上混着血的汗水喂了他什么东西,然后将他搂到了怀里。他咽下那粒东西,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想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可惜啊,还差那么两步,不能作数。”他听见后方传来的杜依曼的声音,心中平无波澜,因为知道杜依曼只是想看他们做选择,只是想看他们在生死与情爱中痛苦挣扎,即使他多往前挪上几步,杜依曼也绝对会反悔。
谈判也是注定的,思夏威逼利诱都没用,杜依曼为了让他们痛苦,甚至做了很多稀奇的打算,专给自己留好后路,必要时,连杜氏家族她都可以不顾。
他仰起头看向抱着他的人那张令他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略略抬起手。
思夏也低下头看他,看他依旧高直的鼻梁,还有形状饱满清晰的嘴唇,还有他苍白的,没有光泽的面颊,看得眼睛胀疼胀疼的。思夏还记得他过往的风采,所以这副病弱的模样,在自己眼里也依旧是美好的,再没有更美更好的了。
“我以为我回来能做些什么,可惜运气太差了。”他抬手抚摸了一下洛璨的头发,又握住了洛璨的手,然后把头低下来,用很轻的声音在洛璨耳边说道:“拿着这些药,吃了以后就能暂时脱困,想办法利用它逃吧。你现在很重要,不止对我,对很多人也是如此。别死。听我的话,别死。”
洛璨微微睁着眼,眼波缓慢地流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只剩微微的气流音:“你呢?”
思夏把他的手贴到他自己的胸口,然后徒手去擦他耳朵里流出来的血,替他正了正衣领,好像是最后要照顾他一下,说话的时候面孔却冷静极了,只是眼泪无声滑落:“我要听天由命了。这次你要好好忘记我,别再苛待自己。”
这句话被耳朵尖的杜依曼听到了,她正好饶有兴味地看了一场生离死别,如今便接口道:“没错,在这里,我就是影响你命运的天。而你死了,他会过得比现在好。”
她举起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做了手势:“开枪吧……”
然而“吧”字还未说完,她就感觉到有什么冷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后脑,与此同时,她视野所及处的保镖,都将枪对准了自己。
休息室大门处传来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熟悉的声音:“杜依曼,这么多把枪对着你,你要我开哪一把?”
杜依曼的瞳孔瞬间缩小,颤抖着喊出了挑衅者的名字:“路曜?”
抱着洛璨的思夏瞬时回首,看向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人影,高挑的身影,黧黑的面孔,黑白分明的眼睛,确实是路曜无误。
而且是全须全尾,昂首挺胸的路曜。
路曜一挥手,朝那几个保镖下令:“就地把人绑了。”其中三名保镖顿时箭簇一样射向了杜依曼。
不出两分钟,杜依曼就被五花大绑在了一张靠背椅上,嘴里还塞了一团她刚刚给洛璨擦脸的手绢——免得她尖叫影响周围人的心情。
绑完杜依曼后,其中两人帮思夏把洛璨扶到了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又取来了止疼片、温水、毛巾等物,让思夏能够立刻采取手段减轻洛璨的痛苦,把人弄得更干净些。
至于路曜,他坐到一张手下搬来的椅子上,抱着胳膊跷起了二郎腿,和杜依曼面对面对视了。
杜依曼在惊讶中挣扎了许久,嘴里一边呜呜噜噜地喊,一边瞪视着他。而他一派轻松自然,像猎人看着捕兽夹里的猎物一般,并不着急。
待到杜依曼不再挣动,他才使了个眼色,一位离杜依曼最近的保镖将她嘴里的手绢抽了出来。
手绢上既有酒液又有汗水,方才还被杜依曼抛到了地上,这一切都让杜依曼很感恶心,如今她嘴里一空,先是打了几声干呕,转而就由着脾气放了狠话:“路曜!你敢绑我?我要是今天回不了家门,自有你的好看!”她想了想,觉得这话还不够狠,又添了一句,“不,我今天若是两小时内出不了这扇门,马上就会有人进来收拾你!”
“哦?我看大家今天都是一副自顾无暇的样子,未必能来管你这儿的闲事。”路曜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把枪,瞄准了她,“我要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怎么敢来绑你?”
杜依曼本就傲慢,这些日子她凭借标记药物扶摇直上,更是傲气冲天惯了,被绑也不急着求饶,只一味威胁:“你不要以为你胡说八道我就能信你,你能收买我的保镖,难道你还能敌得过洛氏?”
“哈。”路曜蔑笑一声,“这些本来就都是我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保镖了?”
有钱人家的保镖,通常都是到专门公司雇佣的,只有巨鳄大佬级别的人物才会自己花钱挑心腹培养,这场宴会大部分人都不属于后者,他这话的意思,等同于是在告诉对方,这场内大部分保镖都是他能够调遣的人,对付那些弱不禁风的淑女宾客们,简直是捏泥一样容易,届时谁还能闯进来救她保护她?
杜依曼不禁心中一寒,几乎要翻白眼昏倒,思夏也心中一惊,觉得眼前手眼通天的路曜,真是和他过去所认识的丁一尧截然不同了。
路曜没给杜依曼昏厥的机会,他把枪口稍稍往下挪了几分:“告诉我,你们的实验基地在哪儿,门卡通行证密码全都交出来。”
杜依曼盯着他的枪口,想起过去他疯子一般的表情,既怕又咬牙切齿:“你今天敢伤我,洛氏杜氏都不会放过你!”
“他们?恐怕他们并无余裕来关心我吧。毕竟拿到标记对抗药的人已经开始反抗了,”路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猜被愚弄的Alpha一旦清醒过来,会干出何种动静?”
【作者有话说:思夏说“听话”的时候大概还想吻一吻洛璨的,不过害怕激怒杜依曼把洛璨一道干掉,所以就没亲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