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寒风卷过, 无数纸钱盘旋而起,飞扬落进棺椁中。
供桌上的长明灯,摇摇曳曳被?疾风掀翻倒落。
吓得小宁子仓皇磕头?, 嘴里念念有词:“王爷, 别发怒……”
周小婉泪流满面扶起长明灯, 将它重新点燃。
南宫盛蓉仍旧攥着?玉晏天?冰硬的手,神情恍惚。
温若飏走到?南宫盛蓉身旁,唉声叹气?道:“他终于解脱了。”
温若飏径直伸手将遮脸布,为玉晏天?盖上。
“他解脱了,那我呢?”她木然反问?。
温若飏也不知为何,猛地将玉晏天?手,从南宫盛蓉手里夺过。口吻严厉道:“殿下如?此, 让他如?何安心去。殿下若想殉情, 那他岂不白死了。”
腹中胎儿闹腾,她无力回抢,只得双手撑在棺椁边沿。
眼瞧着?温若飏将玉晏天?的手,放回原位。
噬心之痛, 痛彻骨髓,她不知不觉玉指将棺椁抓出?一道五指痕迹。
她沉重喘息,昔日在此初遇蒙上眼眸。
这?破败戏台, 如?今竟成了他归西之处。
她眼神一瞬狠厉,命道:“来人,将王爷抬回东宫。”
闻声进入几名禁卫,跪地拜道:“殿下, 陛下有令……”
“闭嘴, 不想死,立刻听命行事。”南宫盛蓉满脸戾气?, 暴怒呵斥。
那禁卫十分为难,跪地纹丝不动。
南宫盛蓉不知哪来的力气?,健步如?飞冲下戏台。
到?了那禁卫身前,俯身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毫不手软砍了下去。
“咣当?”兵刃相碰,南宫盛蓉力不及人,长剑被?挑飞落地。
“殿下,息怒。”阻拦之人却是姜宥,他身旁跟着?姜丛与姜栋。
姜栋慌张到?了南宫盛蓉身旁,不明所?以问?道:“这?是怎地了?”
惠安帝昏厥直至入夜不醒,田公公便着?急命人请姜宥入宫戒备。
来报之人虽未言明是何事,可?入夜宫门下钥。
召他这?个京卫统领入宫,定?是出?了大事。
姜宥便命两个儿子,随他一同入宫。
姜宥装模装样,怒喝那个禁卫:“不知死活,竟敢惹怒殿下。”
南宫盛蓉抓住姜栋的胳膊,无助求道:“姜栋哥,帮帮我好吗?这?儿不蔽风雪,我不能让他在此受冻,他……”
姜栋懵然不懂,可?望见戏台上的棺木,又见小宁子与周小婉跪在供桌前悲泣,以及夜深入宫种种异象,他胆颤心惊,口齿发颤:“他,他他,怎么了?”
姜栋撇开南宫盛蓉的手,飞身冲上戏台,奔近棺椁。
温若飏瞅见姜栋过来,厉声阻止道:“不必确认了,是他没错,莫让死者不得安宁。”
姜栋不管不顾,怒扯下尸身面上的遮挡。
煞白面色,泛着?青色死沉,触目崩心,姜栋嘶喊:“为何如?此,为何……”
温若飏却不答话,重新将遮脸布盖上。
姜栋眸中起雾,一瞬泪水夺眶而出?,发疯冲下戏台,到?了南宫盛蓉身旁。
“殿下,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晏天?怎么会死呢?”
南宫盛蓉眸色黯然,哀哀欲绝答非所?问?:“姜栋哥,我要带他回东宫,回东宫……”
此时,她吞声落泪,泪河决堤再难言语。
姜栋泪流不止,郑重颔首,大喝:“来人,抬永诚王回东宫。”
姜宥见小儿子红了眼,怕是不好阻拦。
正思索该当?如?何,却见姜丛领着?几人已上了戏台。
姜宥暗自叫苦,儿大不由爹,两个儿子都管不了。
姜栋与姜丛,小心翼翼将棺盖盖上。
将棺椁绑在棺杠上,姜栋姜丛一左一右在前,两名禁卫在后?。
姜栋扛着?棺椁,明明并未多重。
可?悲伤压得他,每走一步犹如?泰山压顶。
他咬牙切齿,放任哭腔喊道:“晏天?,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话啊,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冰天?冻地,本就艰难前行。
温若飏不紧不慢,随在棺椁一旁。
南宫盛蓉停止不前,目断销魂直至看不见抬棺队伍。
周小婉与小宁子一左一右,忍着?哭声候在她身旁。
姜宥发觉死者是玉晏天?,亦是老泪纵横。
本想一同送棺,可?他接到?的命令是护在太女左右。
姜宥瞅着?身怀六甲的太女,哽咽劝道:“殿下,天?寒地冻,回宫去吧。”
南宫盛蓉凄然一笑,命道:“去,钟鼓楼。”
姜宥立时明白太女要做何,单膝跪地谏言道:“殿下万万不可?,于理不合,若是被?陛下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屑一顾,寒心打断道:“那就让陛下,废了我吧。”
霎时,口吻凶横又道:“今夜谁敢阻拦我,杀无赦。”
南宫盛蓉陡然上前,拾起方才掉落的长剑,冷若冰霜持剑而行。
姜宥不敢用强,毕竟太女身怀六甲,若是冲撞出?了何事,照样无法交差。
南宫盛蓉不知疲惫般,持剑疾行。
钟鼓楼的守卫,见太女面色冷厉持剑而来,早已跪地相迎。
石阶积雪湿滑难行,她踏阶而上好几次险些滑倒。
积雪濡湿她的裙摆,身上如?坠冰窖彻骨寒凉。
姜宥生怕太女有个闪失,紧贴身后?而行。
钟鼓楼上,夜风呼啸灌耳,寒气?逼人空旷孤寂。
南宫盛蓉没有一丝犹豫,毅然决然拉起钟锤,敲起太子薨世规格的丧钟。
“当?当?当?……”
悠远庄严的钟声,响彻深夜皇宫上空。
太极殿。
姚皇后?闻见丧钟之声,细细数来,骤然大惊失色:“田公公怎么回事,太女呢,太女出?了何事?”
依制太女丧钟规格是六声,姚皇后?胡思乱想更是胆战心惊。
惠安帝为何毫无征兆病了,莫非太女提前生产。可?她白日见过太女,人好端端的。
田公公深知再瞒不住,垂头?丧气?跪地,哭腔道:“回皇后?娘娘,是永诚王,得了急症暴毙了。”
姚皇后?本就惊魂未定?,突闻此噩耗,吓得双腿一软踉跄后?退两步。
待回神潸然泪下,心焚如?火急道:“这?,这?不是要,太女的命吗?”
姚皇后?瞅了一眼昏睡的惠安帝,仓皇吩咐道:“田公公好生照看陛下,本宫忧心太女出?事。还有命人唤贵妃前来侍疾,莫要告知贵妃,永诚王之事。”
思及有姚皇后?劝着?太女,田公公立刻起身相送:“皇后?娘娘放心,老奴定?会照顾好陛下。”
姚皇后?披上茶色披风,携同宫人去往东宫。
宫外,魏府。
魏子悠身着?绯色官袍,惊慌闯入母亲魏英南的厢房。
“母亲,出?事了,出?事了。”
魏英南不慌不忙坐起,训道:“你如?今怎也成了你弟弟,遇事如?此沉不住。”
魏子悠掌了灯,不理训斥,急道:“母亲,方才宫中丧钟响了……”
魏英南愕然打断:“你说什么,丧钟,谁的丧钟?”
魏英南惊慌下了床榻,已去更官服。
魏子悠帮衬着?更衣,忧心忡忡道:“入夜后?,家公与我夫君,他们父子三人匆匆入宫,方才丧钟的规格像是太女殿下。”
“太女产期未到?,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难产……”
魏英南不好往下再猜,转而严谨道:“你家公入宫,这?代表宫门戒严,宫里如?今什么情况,一时不好打探。待天?亮,再做打算。”
魏子悠应了声,为魏英南扣好腰封。发觉母亲,似乎又瘦了几分。
“母亲,您操劳一生,也该享受天?伦之乐了,不如?休致归家,逍遥快活。”
魏英南知晓女儿心疼自己一把年纪??x?,还在朝堂尔你我诈,无奈道:“我倒也想,可?没有陛下的首肯。”
魏英南一瞬想起什么,眉开眼笑道:“对?了,楚清有喜了。”
继而又打趣起魏子悠:“你说你,成亲日子不短,连你二姐都生子了,你这?肚皮,怎就没个动静?”
魏子悠一脸不屑,嫌弃道:“生孩子多麻烦啊,我可?不要养个祖宗气?自己。”
“家主,家主,三姑爷来了。”
家丁忽然来报,魏子悠听闻是姜丛,慌忙迎了出?去。
“夫君,你不是随父亲入宫……”
姜丛面色铁青,打断魏子悠:“子良呢,让他,随我速速入宫。”
魏英南闻声出?去,按理说宫中之事不该轻易打探。
可?为何传犬子魏子良入宫,她厚着?老脸,询问?:“三女婿,为何让子良入宫啊?”
姜丛蹙眉难过,声色微颤:“永诚王殿下,薨了。”
魏英南与魏子悠皆是脸色大变,姜丛急急催道:“殿下还等着?呢,快让子良随我入宫。”
饶是魏子悠反应迅速,她抬足边跑边喊:“夫君,正门汇合。”
魏府后?院,厢房廊下一盏灯笼随风摆动。
屋内,魏子良拥着?云楚清鼾声起伏。
“子良,快起来……”
魏子悠一脚将门踹开,惊得魏子良二人惊坐起身。
魏子悠风风火火,毫无顾忌闯入,催道:“子良速速更衣,随你三姐夫入宫。”
魏子良抚着?心口惊魂未定?,埋怨道:“三姐姐,好歹楚清还在这?,再说惊到?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好。”
魏子悠可?不由他油腔滑调废话,劈头?盖脸训道:“少废话,都什么时候了,快些更衣,太女殿下召你入宫……”
念起魏子良与玉晏天?的兄弟之情,不由嘴上一软,唉声道:“子良,有件事你听了,务必稳住。”
云楚清下床帮忙为魏子良更衣,只听魏子良仍旧满不在乎道:“什么事,我魏子良又不是吓大的,三姐姐快说吧!”
魏子悠凝着?魏子良,一字一顿郑重道:“永诚王,薨了。”
云楚清骤然怔住,手里的外衫飘然落地。
魏子良一个激灵,宛如?天?雷劈身。
猛然回神,顾不得衣衫未更好,抓起斗篷疾奔。
这?一次他虽然踉跄,还是平稳跃过了门槛。
“子良哥,我与你同去。”云楚清焦急万分追了出?去,魏子良顾不得回头?,嘱咐喊道:“我先探探情况,回头?接你入宫。”
魏子悠心中感慨,出?声劝道:“楚清,你别急,如?今宫中定?是人心惶惶,你方有身孕,三姐姐的意思,你应当?明了。”
云楚清勉强应了声好,一想到?太女亦是动容泪下。
残月暗淡,积雪争辉。夜沉,风寒,人无眠。
东宫,灯火通明,白幡飘扬。
正殿被?设成灵堂,姜栋摘了戎装兜鍪,额间系了白孝带。
姜栋无声跪在蒲团上,死死盯着?棺椁上的“奠”字。
眼眶中血丝狰狞,千万疑惑更令他抓心挠肝的悲痛。
东宫寝殿,南宫盛蓉手持筷子,却在吃早已冷透的饭菜。
姚皇后?在一旁低声啜泣,与其说伤感玉晏天?骤然离世。
不如?说心疼女儿,年纪轻轻成了未亡人。
甚至都不曾怀疑过,玉晏天?因何而死。
南宫盛蓉从钟鼓楼回来,不哭不闹用着?,她精心为玉晏天?备下的晚膳。
姚皇后?太了解太女的性?子,不敢贸然出?声劝说。
只得向周小婉打眼色,示意其相劝。
周小婉哭肿了双目,思量片刻,哭笑道:“殿下,不如?将这?盘西湖醋鱼,送到?王爷灵堂,让王爷尝尝味道。”
南宫盛蓉有些痴傻,应道:“是啊,他还未用膳呢,不能饿着?了。”
言毕起身,端着?盘子便要去灵堂。
姚皇后?忍不住小声训斥:“你这?丫头?,胡乱说什么话,还不快陪着?去。”
说话间,姚皇后?先追了出?去,周小婉一想到?玉晏天?,泪流满面摇摇晃晃追了出?去。
南宫盛蓉笑靥如?花,将盘子放在供桌上。便走到?棺椁旁,柔声细语:“你且说说,今日这?道菜,还差什么味道,我明日再改。”
太女若无其事与玉晏天?尸身,说着?夫妻私话。
惊得姜栋,以为太女受不住,已然神志不清。想到?此处心口酸楚,眼眶复而湿润。
姚皇后?在门口望见太女笑,只觉诡异不由毛骨悚然。
姚皇后?瞪向周小婉,又训道:“还不快进去,贴身伺候。”
周小婉壮了胆,哽咽拒绝:“殿下与王爷夫妻独处,奴婢不便打扰。”
姚皇后?噎声不语,白了一眼周小婉,又担忧向灵堂内张望。
姜栋蓦地起身,到?了南宫盛蓉身旁,恨恨逼问?道:“殿下,看在你我相识十载的份上,与我说句实话,晏天?,他究竟为何会死?”
南宫盛蓉笑脸收拢,凝着?尸身,哀伤道:“知道又怎样,要为他报仇不成?”
姜栋愣愣郑重道:“若不报仇,枉我与晏天?称兄道弟。”
南宫盛蓉提气?凄凉一笑:“你可?真是个呆子,他贵为王爷,又是堂堂太女的夫君,你说,何人敢杀他?”
“陛,陛下……”姜栋愕然脱口而出?,见太女颔首,一时胆寒发竖,惊恐望向玉晏天?的尸身。
“草民?,拜见皇后?娘娘。”
魏子良随姜丛到?了东宫,冲到?灵堂口。见皇后?娘娘在,忍着?焦灼跪地参拜。
姚皇后?叹道:“快起来吧,进去祭奠吧!记得劝上一劝太女。”
魏子良垂头?丧气?应了声,摇摇颤颤迈入殿内。
魏子良明明披着?墨色斗篷,许是天?寒又或是心惊,浑身不断发抖。
魏子良跌跌撞撞亦是直奔棺椁,想要亲眼确认一下。
南宫盛蓉神情悲凉,冲魏子良说道:“别看了,让他安心睡吧。”口吻轻柔,又似当?真怕扰了人清梦一般。
魏子良心急看向姜栋,只见对?方颔首间一瞬热泪盈眶。
魏子良顿时鬼哭狼嚎:“我不信,晏天?怎会不明不暗死掉,谁干的,谁干的……”
姜栋泪落摇头?,示意魏子良莫要胡言乱语。
魏子良不管不顾,竟对?着?南宫盛蓉怒斥道:“他可?是你夫君,谁敢害他,就算是陛下,也不行。”
魏子良并非愚钝之人,能要了玉晏天?的命。
除了当?今陛下,又有何人有那个能耐。
门口,姚皇后?听得一知半解,却也心惊肉跳。惠安帝杀了玉晏天?,又为何痛下杀手。
这?才如?壶灌顶,明白惠安帝为何突然病倒。
更思及淑妃病死的蹊跷,姚皇后?汗毛炸立不由担忧起吴贵妃。
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吴贵妃了。
姚皇后?忐忑不安,匆匆忙忙交代周小婉伺候好太女,重新去往太极殿。
灵堂内,魏子良不依不饶,哭腔愤慨:“你可?是太女,连个男人都保不住吗?”
姜栋横到?二人中间,痛哭流涕劝道:“子良别说了,最难受的莫过于太女了。”
魏子良厉声哭笑,愤愤不平道:“我偏要说,人都死了,我都不能替他,打抱不平几句,算什么兄弟……”
“子良,别说了,别说了。”姜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怒吼打断。而后?痛苦不堪道:“晏天?听着?呢。”
仅此一句话,登时灵堂内死静沉闷。
南宫盛蓉终究无力逞强,将食指放至口中死咬。
可?皮肉痛楚不及心痛万分之一,她咬着?手指呜呜咽咽起来。
魏子良回身去向供桌焚香,随即跪在蒲团上失声痛哭。
姜栋将南宫盛蓉扶坐在蒲团上,见她咬破手指不肯大哭,劝道:“殿下,还是哭出?来好受些。”
南宫盛蓉摇头?,悲痛欲绝道:“我不能哭,万一动了胎气?,孩子有个好歹,我更对?不住他。”
姜栋无言以对?,到?魏子良身旁烧起了纸钱。
南宫盛蓉泪眼婆娑,魏子良烧了几沓纸钱,转而到?她面前下跪,坚决求道:“我想过了,若我不知晏天?因何而死,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宁,求殿下告知。”
魏子良伏地重重磕头?,姜栋略有迟疑亦过来跪拜。
相识十载,二人从未向她行过如?此大礼。
她无力相拦,擦拭眼角垂落的泪痕。有些力不能支,撑着?身子不倒,苍凉道:“连你们也逼我,知晓一切又能怎样?”
见二人纹丝不动,她妥协叹息,只说了一句:“玉家是郑宏业的人。”
魏子良与姜栋不约而同直起腰身,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还有何,要问?的吗?”南宫盛蓉避开二人的眼神,无声垂泪。
姜栋怔怔摇头?,魏子良面色铁青,仍是抑郁不平切齿道:“我只问?殿下,晏天?入宫从始至终是依计行事,还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这?对?我来说极其重要,若是后?者,晏天?他何其无辜??x?。”
姜栋扯了魏子良的衣袖,本想阻止莫再逼问?下去。
可?魏子良眼珠一瞪,恶声恶气?道:“你拉我作?何,起初晏天?不愿回京,我弄不明白为何。今日总算真相大白了,他心如?明镜若他回京,陛下随时会要他的命。”
魏子良猝然起身,居高临下冲她失望言道:“殿下不必回答了,若我是殿下,不论哪种,我必会拼命护他,而不是人死了,在此哭丧落泪,又有何用。”
姜栋慌张起身拉住魏子良,却被?他奋力挣脱,他固执怒道:“别人不敢说,我偏就要说,殿下,你让我看不起你。”
“够了,子良,你心中有气?,为何要撒在殿下身上。”
姜栋忍无可?忍挥拳相向,魏子良避也不避,任他打在侧脸上。
灵堂,立时又恢复宁静。
南宫盛蓉不想作?任何分辩,终究是她未护住玉晏天?。
夜雪复落,雪意涔涔,天?愁地惨。
石火光阴,十日后?。
玉晏天?已于头?七那日,葬入皇陵。
而惠安帝昏睡两日后?,虽然醒转,但总觉周身乏力,仍旧卧榻休养。
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吴贵妃无力承受,人已失常疯癫。
南宫盛蓉做主将吴贵妃移来东宫,日日贴身相陪。
已是岁尾,官员休沐,自然不必早朝。
南宫盛蓉以身子不便,近来都未晨昏定?省到?太极殿请安。
春草又生,二月二,龙抬头?。
东宫,惠安帝与姚皇后?在偏殿坐立不安。
一旁寝殿,宫娥进进出?出?。太医们候在一侧,低眉垂首。
惠安帝脸色难看,没了耐心冲出?来喝道:“昨夜到?现在,这?么久了,怎么还未生出?来?”
太医们齐齐跪地,惶恐求饶。
寝殿内,南宫盛蓉面色煞白,两鬓已被?汗水濡湿。
周小婉原本跪在床前,猛地起身冲向铜镜前从匣子里翻出?一个物件。
周小婉奔到?床榻前,将东西塞到?太女手中,哽咽劝道:“这?是王爷,为孩子准备的长命锁,殿下,求您用用力吧。”
南宫盛蓉无声淌泪,声若蚊蚋苦涩道:“可?我想他了……”
南宫盛蓉无力抬臂,侧目扫了一眼刻着?“长命百岁”的金锁。顿时心口撕痛,喘息不得更是掏心挖肺的痛楚。
周小婉见太女仍不肯使劲,握住太女发凉的玉手,哭求道:“殿下,您想想王爷,王爷自幼没了娘亲,一辈子孤苦伶仃,您舍得让王爷的孩子,如?王爷一样吗?
“啊……”
南宫盛蓉凄厉嘶嚎,打起精神拼命用力。
至少她得将他们的孩子,平安诞下。
殿外,姚皇后?闻声落泪。
惠安帝面色更难看,只听太女撕心裂肺喊了一声:“玉晏天?……”
婴儿啼哭声盖过惨烈痛嚎,众人欢喜却只有南宫盛蓉悲痛欲绝。
周小婉从稳婆手里,抱过婴孩,哭笑道:“殿下,是个男娃娃。”
南宫盛蓉虚脱无力,眼前模糊似乎闻见,玉晏天?柔情低语:“蓉儿,你辛苦……”
她泪流满面,虚弱不堪委屈道:“好疼啊……”
耳畔再传来,已是惠安帝关切声:“蓉儿,好生歇着?。”
她也不知哪来力气?,撇过头?闭上了眼眸。
她只要一见到?父皇,挥之不去全是玉晏天?死那天?的样子。
惠安帝自然看得出?,太女仍在与他置气?。
转而看向,眉开眼笑只顾着?看皇孙的姚皇后?。
姚皇后?不知是不是有意,故意不与惠安帝对?视。
惠安帝怒瞪了一眼周小婉,示意其将小皇孙抱过来。
周小婉不得不将小皇孙,抱到?惠安帝身旁。
小皇孙肤色粉嫩,乌溜溜的眼珠努力张望。粉嫩小嘴一张一合,忽然咧嘴一笑。
姚皇后?跟着?喜笑颜开道:“陛下,你看这?孩子在冲您笑呢。”
惠安帝却蹙了眉寒了脸,这?皇孙分明与玉晏天?长得一模一样。
姚皇后?径直从周小婉手中抱过皇孙,走到?床榻前,乐陶陶道:“蓉儿,你父皇为皇孙起名,镜贤,取意自省,贤德,愿他克己守礼,才学兼备。”
南宫盛蓉纹丝不动,几欲昏睡,闻此愕然抬起眼皮,气?竭声嘶:“我已取好名字,不牢陛下费心。儿臣累了,请母后?回宫去吧。”
随之闭目撵人,姚皇后?将皇孙交与乳娘,不情不愿先行去到?殿外。
惠安帝望着?单薄倔强的背脊,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道如?何化解,父女之间的隔阂。
自打玉晏天?离世,每每父女相见,太女皆是不冷不热,疏离到?再不肯唤他一声父皇。
惠安帝绷着?脸,怅然若失去到?殿外。
到?了殿外却发觉,姚皇后?不知去向。
惠安帝冲田公公询问?:“皇后?呢?”
“去贵妃房里了。”
闻此,惠安帝想起似乎许久未见过贵妃。
这?么多年,惠安帝对?吴贵妃岂能没有半分情意。
他原就未想过动贵妃,他只动有威胁之人。
如?今贵妃神智不清,每日疯疯癫癫过得倒也快活。
“回宫吧!”
惠安帝走了两步,骤然止步,低声嘱咐:“让齐辕几人,想法逗太女欢心。”
田公公不动声色应下,腹诽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阳春三月,风和丽日。
皇孙满月,惠安帝大赦天?下为皇孙祈福。
南宫盛蓉请了姜栋与魏子良入东宫,好让他们见见玉晏天?的儿子。
难得一聚,偏殿已备了酒席。
小宁子先领了姜栋夫妇进来,随后?云楚清亦进来,偏偏独独不见魏子良。
南宫盛蓉神色一暗,想着?魏子良定?然仍无法释怀玉晏天?之死,埋怨于她。
云楚清有孕不到?五月,尚看不出?肚子。
宇文沐颜似乎十分欢喜孩子,抱着?皇孙直逗乐。
转瞬明了,南宫盛蓉向姜栋道贺:“恭喜姜栋哥,亦将成为父亲。”
姜栋憨憨一笑,指着?门外喊道:“子良,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南宫盛蓉不由一喜,原来魏子良来了。
门外冒出?一个碧衫,高瘦的男子。
脸型瘦长,凤眼傲慢,虽不算特别俊美,却也是风流倜傥。
仔细辨认,有几分像魏子悠。
南宫盛蓉惊愕道:“你,你是子良哥?”
“没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魏子良是也。”口吻随性?,不拘形迹的行径,不是魏子良是谁。
“子良哥,为何消瘦成这?般?”南宫盛蓉看向云楚清询问?。
云楚清却有些支支吾吾不敢说,抬眼望向魏子良,意在问?能不能说。
魏子良昂首阔步去看皇孙,云楚清这?才谨慎回道:“他呀,那日离宫归家后?,便每日闷在房中埋头?苦读,茶饭不思,人便消瘦了。”
南宫盛蓉眸光暗沉失色,看来魏子良对?于玉晏天?的死耿耿于怀,不比她少几分。
此时,却听魏子良声色欢快问?道:“殿下,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玹景。”
姜栋若有所?思道:“玹指玉色,还有……”抓耳挠腮,实在想不起来。
魏子良白了一眼姜栋,一本正经解释:“呆子,玹代指玉,又表珍贵之意。景本义日光,亦有人生顺意,前景光明之意。”
如?此一解释,姜栋赞了一句:“好寓意,好名字。”
众人心知肚明,皇孙名字之含义亦在怀念玉晏天?。
魏子良将一块玳瑁壁放到?襁褓中,真诚祈福道:“小玹景,愿你康健成长,平安喜乐。”
姜栋则将腰间的宝剑取下,笑道:“姜叔叔这?柄宝剑送你,愿你将来如?你父亲一般,文武双全。”
几人神色皆变,姜栋惊觉说错话,心急圆话:“那个,我的意思是,那个……”
越急反倒语无伦次,南宫盛蓉挤出?笑靥,无所?谓道:“姜栋哥,我都明白,你不必介怀,好了,快入席吧!”
宇文沐颜与云楚清有孕不宜饮酒,那三人便一杯接一杯豪爽敬酒。
酒过三巡,南宫盛蓉凝着?仍旧觉得面生的魏子良,问?道:“子良哥,你埋首苦读,可?是有何打算?”
魏子良不徐不疾饮下一杯酒,铮铮誓言许诺道:“我要参加明年的科举,入仕为官,替晏天?为殿下分忧解难。”
云楚清闻此错愕不已,魏子良从未与她说过。
原以为魏子良苦读,只是为了逃避不想面对?玉晏天?之死。
南宫盛蓉潸然泪下,举杯敬道:“我替晏天?哥哥,敬你一杯,有朋如?此,他也不枉此生。”
姜栋亦举杯,郑重道:“我去求了陛下,让我做回殿下的贴身侍卫,陛下封我做了太女亲勋翊卫郎将。”
魏子良亦有热泪盈眶,声色一颤道:“好好好,你我一文一武守着?,他当?该放心了。”
三人含泪碰杯,恍惚一瞬回到?昔年墨韵堂,几人在桃树下谈天?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