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燃烧 十八
洋花岛因居住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民风很淳朴,乡政府工作人员偶尔的工作就是鸡零狗碎的劝架。好不容易接到上级任务,办公室领导大姐亲自出马,敲响了孟德友家的大门,但是没人开门,也没人答应。
乡下老房子年久失修,因为没有贼光临,大门基本是虚设。领导大姐客气地敲了几下,然后直接带人进去了。
一个男人生活的环境简直惨不忍睹,占地一层的小平房通过窗户往里看就能一览无遗——孟德友不在家,饭桌上放着不知哪天的饭菜,酸馊味充斥整个房间。
领导大姐心想不对劲,喊来孟德友的邻居问了几句,被告知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孟德友人影。
大家乡里乡亲,德行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孟德友此人的不靠谱声名远扬,三天两口不着家,好赌爱喝脾气大,消失个把月是常有的事,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事情到此其实是可以汇报交差的,可领导大姐留了个心眼——街道派出所的所长亲自打电话过来找人,谁都没这种待遇,肯定是碰上大麻烦了!
于是,领导大姐不放心,又带着几个人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最后在孟德友睡觉的床铺底下,发现一双鞋——一双带着血迹的儿童运动鞋。
徐舟吾收到消息后立刻调度了一艘私人游艇,花了好几百块钱,第一时间前往洋花岛。路程很短,十五分钟就到了,领导大姐亲自在码头迎接。
“鞋呢?”徐舟吾被海风灌了一嘴咸味,他来不及吐掉唾沫,见了人直接问。
岛上交通不便,只有一辆定时接送旅客的公交车,现在不是公交车运行时间,领导大姐特意找了一辆私家车来接徐舟吾。
“我们没敢动,让一个人在现场守着,”领导大姐拉开车门,“你们先上车,我带你们过去。”
领导大姐心宽体胖,坐在副驾驶,徐舟吾和市局的另一位同时在后座。那大姐知道徐舟吾此行目的,于是,一路从头到尾不停嘚啵孟德友。
“孟德友这人在外对人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让人打了骂了也不还手,就会回家对老婆窝里横,喝完酒动手是常有的事!”
徐舟吾:“他还有老婆?”
“有啊,他有个老婆也有儿子!”大姐说:“那儿子挺争气的,虽然才一年级吧,不过听说成绩很好。”
“那他老婆呢?也没在家吗?”
大姐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压着声说:“他老婆被他打了几次,又因为家里实在没钱,揭不开锅了。她待不下去,也为了自己儿子以后能有学上,就出去打工了。一年半载也不回来一次,不过他俩没离婚,扯着一张证吊日子过呢。”
徐舟吾:“所以孟德友平常跟他儿子一起生活?”
“孟德友之前也出去打过工,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得还没赌的多,经常有一阵没一阵地回来住。”大姐唏嘘:“那孩子可怜啊,听说他妈在给人家当保姆带孩子,吃喝拉撒都在别人家,实在不方便把他带身边。孩子起早贪黑,放学后坐最后一班船回来——唉,谁也顾不上他。”
徐舟吾倏然开口:“那孩子人呢?”
大姐茫然地盯着车窗外,片刻后终于恍然:“不、不知道啊!那孩子人呢!”
别墅这边,闻衍在陶勇宏的安排下坐上车准备去火车南站布置现场,他在驾驶座上的屁股还没坐出温度,徐舟吾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老徐,怎么了?”
徐舟吾手里捏着证物袋,袋子里装着带血的儿童鞋,他蹲在码头边的浮台上,看上去像要跳海自杀。
在码头工作人员警惕的凝视下,徐舟吾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我们到达孟德友家的时候,有很多人站着围观,但那鞋就扔在床底下,谁也不敢动。”徐舟吾说:“阿衍,我们没有找到孟德友,今天周六,那家没有他儿子,也没有孔思童。”
闻衍放下了刚拉起的手刹,严肃地问:“确定是孟德友了吗?”
“嗯,”徐舟吾说:“我确认了孟德友的身高、体重、体态,把截图给他邻居看了,大家都认得出他。而且,这个孟德友的腿在一年前莫名其妙受伤,他因为没钱医治,在医院住了一晚上就跑了,最后落下残疾,村里觉得他好欺负的人都叫他孟瘸子。”
闻衍思忖许久,问:“那孟德友也有儿子,一个小学一年级的人和一个即将上小学的人都是孩子,区别不大,你怎么能确定那鞋是孔思童的?”
“听邻居口述,孟德友儿子因为饮食不好,有些营养不良,身体很弱小。我们也在他家找到两双孩子的鞋,挺干净的,但是很破,而且码数也比相同年龄段的男孩小。”徐舟吾说:“床底下那双鞋的档次不属于那个环境。阿衍,图片我发你了,你自己看吧。”
闻衍挂了电话后打开微信,他点开徐舟吾发的照片仔细看了看,忽略鞋底零星血迹,这双鞋的确贵。
现在所有猜测和证据指向明确,可是人呢?
闻衍蹙着眉眼沉默良久,再次抬起眼皮,他把图片转发给了穆临之。
——灵芝:你在哪儿?
——闻衍:别墅外的停车场。临之,孔旻跟你在一块儿吗?
——灵芝:在,喝茶呢。
闻衍:“……”
真闲情逸致。
——闻衍:把照片给他认认。
消息发出去后,雀跃的‘正在输入’停了,一晚上没睡的闻衍有些疲惫地靠着椅背歇了歇神。
“闻副,我们还去火车南站吗?”
闻衍闭着眼睛,低低地说:“先不去了,再等等看。我跟陶局说一声。”
话音刚落,闻衍的手机响了,穆临之打来的。
“喂。”
“哥,”穆临之说:“孔旻想见你。”
闻衍:“好,在哪儿?”
“三楼,他的书房。”
执不执行任务不是闻衍能做决定的,他只是个副队,头顶上还有领导。所以在跟孔旻见面之前,闻衍先跟陶勇宏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陶局,现在怎么办?”
陶勇宏问:“你怎么看?”
“孔旻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者心知肚明,”闻衍说话语调平稳,“他能把自己儿子放绑匪手里一个星期不报警,也许是认为惊动了警察或许对自己不利,所以才会在钱方面对绑匪有求必应。”
“私仇?”
闻衍想了想,说:“我觉得他知道绑匪很缺钱。”
“闻衍,火车南站必须万事俱全,不能有一丝纰漏,你先派两个人去现场,我开完会也会过去。”陶勇宏深思熟虑后,说:“至于孔旻,你再去探探口风,有任何情况随机应变。”
“好。”闻衍:“陶局,还有个事情。”
“怎么?”
闻衍:“孟德友信息已经确定,我们可以先在内网发布他的通缉令,至少有机会把人挖出来。”
陶勇宏思索片刻,同意了。
闻衍跟陶勇宏聊完,又给孙望打了个电话。孙望原本正往别墅方向赶,接到闻衍命令,立刻掉头去火车南站与袁园碰头。
他们被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支得团团转,谁也没空坐下来吃顿早饭。
闻衍安排好一切,表面上云淡风轻地去跟孔旻会面了。
孔旻的状态比前一天差了许多,他双手捂着脸,半躬着背坐着,非常痛苦。可闻衍懒得管他这些不知真假的花招,见了人,直接问:“孔先生,这谢你认识吗?”
“认识。”
孔旻声音嘶哑的离谱,他招了招手,刘锦跟浑身上下长了八百双眼睛似的立马从不知哪个门里钻了出来,手里也拿了一双鞋。
尺码是成人运动鞋,闻衍看那款式有点眼熟,然后不甚自然地与穆临之对视一眼。
穆临之对闻衍点头。
就一个动作,闻衍了然于心。
孔旻说:“前几个月我生日,小童用他的压岁钱买了双鞋送我。不知道那孩子从哪儿学来的词,说他自己也买了双一模一样的,叫亲子鞋。我很高兴的,不过年纪大了,不适合这种款式,只是偶尔穿一回也让他开心。他——小童出事那天穿的就是这双。”
也就是说,孟德友家床底下的这双鞋是孔思童的!
闻衍:“这鞋很贵吗?”
“专柜限量,明码标价,”孔旻轻轻摇头,“其实也还好,一个小孩子么,能拿出多少钱。”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孔旻的注意点一直在鞋子沾染的血迹上,那血迹分布模样跟衣服上的一模一样,他忧心忡忡地质疑:“闻警官,我求你实话告诉我,小童、小童他还活着吗?”
“你现在可以放心,我们暂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而且以衣物上的血迹分布及出血量看,程度没有达到致死标准。”闻衍话说得直来直去,“至少比梁少风的缺胳膊少腿含蓄多了。”
穆临之颇为意外的看了闻衍一眼,他能在闻衍夹枪带棍的话语中品出浓烈的硝烟味。
这是怎么了?
穆临之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悄悄拿出手机给闻衍发了条信息。
——灵芝:哥,怎么了?没吃早饭心情不好?
闻衍:……
滚!
价值不菲的挂壁钟敲出整点响声,闻衍抬眼一看,北京时间已经过了早高峰。
“孔先生,我们要救你儿子,也希望你能诚恳的配合警察工作,”闻衍再也没闲情消耗耐心,他凝视的目光降了一个温度,再次亮出手机相册内的视频截图,“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孔旻说:“我不认识。”
够稳的。
“行,”闻衍收起手机,“现在案情不明了,绑匪可能再一次跟你联系。孔先生,无论任何情况,请你稍安勿躁,交给警察处理。”
孔旻忍着嘴角不停抽动的肌肉,重重出了一口气,“好。”
闻衍若有似无地应了声,然后话锋一转,直向穆临之,“穆总,咱们各忙各的,工作不用,拿的工资也不一样——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闻衍直言不讳地把穆临之拒之门外,穆临之却在闻衍冷若冰霜的脸上弄明白了某层意思,他笑了笑,说:“好,这两天打扰闻警官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
闻衍哼了声,刚准备扬长而去,他那遭瘟的手机跟装了监控似的,在最剑拔弩张的时候总会撒点调味剂。
锣鼓喧天的铃声让气氛更加紧张,闻衍寻思着出门就把它换成大悲咒。
是个陌生号码,闻衍盯着那串数字突生不详的预感。
“喂。”
“闻副!”打电话的市局警员语气慌张,“海滨派出所上报,在他们管辖范围内发现一句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