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忧郁 二十
就跟警察不愿意和钱老爷打交道一样,有钱人也十分不喜欢与警察有‘业务往来’。尤其是一天下来心力交瘁的梁俊生,他一看见闻衍就觉得没好事。
梁俊生喝着浓茶吊精神,知道闻衍进来,看也不看一眼,他吹着茶沫冷声说:“闻警官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还当真以为警察对这件案子很上心,看来不过如此。”
对于梁俊生的态度,闻衍满不在乎,“我们警局有能者层出不穷,局长高瞻远瞩,所有精英分配得当,全部出动抓贼去了。至于我——梁先生,我只是运气好才被提拔到副队的位置,领导任何决策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您别光盯着我一个啊。”
大概梁俊生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从没被哪个年轻人气成这样,他猛地灌了一口茶,气不顺地说:“你不也总盯着我吗?”
“何出此言啊,”闻衍抱臂靠在桌沿边,浑然没有尊长的觉悟,说出的话却冠冕堂皇,“我看您年长,这一天下来心情大起大落,怕您受不住,特意来关心您的身体健康。”
“我的身体健康?”梁俊生给气笑了,生生把那句‘你赶紧滚蛋我能谢你八辈祖宗’咽了下去。
闻衍对梁俊生黑成煤锅底的脸视若罔闻,“梁先生,几个小时前咱们俩聊天还挺愉快的,这才多久不见啊——怎么了,突然这么怕见到我啊?”
梁俊生寒着脸掀起眼皮,装也懒得装了,“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报丧鸟,如果这场赎金交易、人质安全出了任何差池,肯定不是我第一个来跟你说。”闻衍与梁俊生平视而立,眼里不存在任何畏惧,他甚至用着压人一头的态度说:“当然了——梁先生,事情的前提是您得配合我们警方工作。”
他们在对视中剑拔弩张,梁俊生恶狠狠地反问:“我不配合吗?”
“行啊,”闻衍嘴角松了松,紧接着态度也缓下去不少,“那您再配合我们一点儿——时间还早,咱们继续来聊聊梁公子?”
梁俊生:“……”
这是什么时候被绕进去的?
穆临之双手插兜,存在感并不薄弱地看完了这场戏,然后顺其自然地往休息室走进一步。他锁上门,站在满头大汗的丁大吉身边,把手里的咖啡地递过去。
“丁先生,别紧张,喝咖啡。”
“谢、谢谢。”丁大吉所有心思都在自己兜里的手机上,并没注意来者何人。他接了咖啡,一口气灌下,连味儿都没尝出来。
而穆临之顺着台阶又一次混在其中。
闻衍幽幽地警示了穆临之一眼,却并没说什么。
“关于少风,该说的我都说了,”梁俊生让人撤了茶,“闻警官,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那就谈谈那些不该说的。你先后给了梁少风四家竞争力不大且规模不小的企业,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不说亏大本,小赚一笔还是有的。可我们查了,这四家企业先后都以破产收尾,而且赔了不少,全都是你给擦的屁股。”闻衍直截了当,“梁先生,令公子这位扶不起的阿斗,让你很心累吧?”
这算是要好好聊天的架势吗?
梁俊生闭着眼睛,重重出了一口气。
“闻警官,少风是我儿子,我想给他多少钱我自己乐意。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有关系吗?”
闻衍笑了笑,“你儿子这么能败家,你真不知道他平常在些什么吗?”
梁俊生:“无非是些吃喝玩乐,不然呢?”
“吃喝玩乐?”闻衍嗤笑,“我看是吃喝嫖/赌吧?”
“闻警官!”梁俊生手持拐棍,狠狠锤了下地:“请你谨言!”
闻衍:“梁先生,怎么事到如今,您还是一叶障目?现在我们要保住的不是梁公子的名声,而是他的命!”
休息室内大门、窗户紧闭,空气本就不流通,如今更是让人窒息。
穆临之一直看着闻衍,像吃独食的孩子,自顾自欣赏着一件完美艺术品,总舍不得移开眼睛。
可现在气氛过于剑拔弩张,太扰人兴致了。
穆临之遗憾地‘啧’了声,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出列,把自己横在闻衍和梁俊生的视线中间,彬彬有礼地叫了声:“梁老。”
这一声及时打断了梁俊生正在积攒的怒气值,他软了肩背,视线移到穆临之脸上,不自然地说:“临之啊,你远道而来,没好好招待你,还让你看了笑话,惭愧。”
“正事要紧,”穆临之说:“我看这位警官说的在理,等事情结束后再讨要说法,总比现在纠缠不清的好。眼下,我们的外敌是迫害梁兄的恶徒,而不是跟警察无谓的窝里横。”
梁俊生那个不知被什么玩意儿糊住的脑子,让穆临之三言两语突然点醒,他怔了片刻,权衡再三,最终选择妥协。
“对,你说得对……”
闻衍往前跨一步,和穆临之并肩站着。他首先挑了个最关键的问题:“梁先生,绑匪是怎么联系你的?”
“不是联系的我,”梁俊生知道闻衍什么意思,他用手指了指,“大吉,把手机给闻警官。”
丁大吉咽了口唾沫,赶紧掏出了这个定时炸弹,一刻不耽误地扔给闻衍。
梁俊生:“绑匪知道我被警察盯得紧,不可能再跟我联系。他不知从哪儿弄来大吉的手机号——反正从我的人带钱出发后,我和他就是这样联系的。”
发短信,很朴素啊。
闻衍往上翻着聊天内容,穆临之也凑在身边赏光看着。
翻完所有信息,闻衍和穆临之匆忙对视一眼。
信息内容简单直接,闻衍却略显疑惑:“你们定在3号线交易赎金?”
3号线是从机场出发,绕全市最繁华地段的环城地铁,不论任何时段人流量巨大。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里都不适合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不是我们,是他,”梁俊生说:“他要求我们在地铁3号线内进行交易。”
闻衍:“怎么做?”
“不知道,”梁俊生摇头,“他让我派一个人带着箱子坐地铁,具体什么时候,在哪一站,我都不知道。只要时候到了,那箱钱自然会有人带走,我的人从上车到下车,只要装作无事发生就好。”
“无事发生?”闻衍忍俊不禁,“你……不对,你们当警察是空气吗?”
梁俊生:“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了。他能引开警察,只要我不说,等你们反应过来,那钱早落在他手里了。”
闻衍一声讥笑。
穆临之适当插嘴:“梁老,糊涂啊。”
“是啊,老糊涂啊,”闻衍没说他在箱子上贴了追踪器,只是顺嘴嘲讽:“您心可真大,如果这箱钱让绑匪以外的人顺走了呢?”
梁俊生疲惫地说:“那就注定我没儿子送终!”
“梁先生,你信不信啊?就算你的人在那趟地铁里溜到明天早上,也没人来拿那箱钱,”闻衍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声:“是不是这人一旦上了年纪不仅容易心软还会特别天真?”
梁俊生无语凝噎,浑浊的瞳孔透着不甘。
闻衍一句话到处扎人心,穆临之也被扎得疼。
他们都想到了闻裕民。
闻衍拿了根烟,没抽,闻了闻又装回盒里。他没给梁俊生喘气时间,接着问:“梁少风赌博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梁俊生愣了片刻,“你们查出来了?”
“不能说查出来。你们这类人不管是银行贷款还是征信记录,全都一塌糊涂,做不了参考。我们只是顺着令公子的人际关系查了一圈,作出基本判断而已。”闻衍话锋一转,“你替你儿子还了多少钱?”
梁俊生狠咬着后槽牙,几乎把手里的拐杖抠出个洞,他闭嘴不言,好像在天人交战。
闻衍孜孜不倦地提醒,“梁老先生?”
“……”梁俊生:“五千万。”
嚯!
连穆临之都忍不住挑了眉。
闻衍:“他从哪儿弄来的钱?”
“高利贷,”梁俊生像个高傲且孤独的重病患者,毫无生气,“那些钱滚到最后利息比本金还多,要债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我才知道这件事。”
闻衍:“你都替他还了?”
“还了,”梁俊生大概猜到了些东西,“闻警官,少风被绑架和这件事有关?”
闻衍不可置否地唔了声,“不排除和这件事有关。”
梁俊生突然激动,“可我钱都还了啊!”
“您误会了,倒是跟这笔钱没什么关系。”闻衍遗憾地表示:“从我们警方目前掌握的线索看,牵扯进来的人或多或少跟令公子有关系——梁少风是导致他们钱财尽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闻衍的画外音很明确,就是要让梁俊生做好心理准备。
梁俊生想站起来,但下盘不稳,差点摔了。
穆临之伸手将人扶稳。
梁俊生眼眶通红:“那件事情之后我把他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出入都有人跟着,我还准备下个星期就把他送出国!可他跟我大闹,非要跟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告别——告个屁!”
站在一旁丁大吉表情五彩缤纷——因为梁俊生口中的狐朋狗友也有他儿子的一席之地。
闻衍忍不住讥讽:“你把他送出国,他除了换了地方继续混之外还能怎么着?梁先生,你心知肚明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他是改过自新的料吗?”
“你……!”梁俊生气结。
穆临之手下加重力道,没让梁俊生指着闻衍的鼻子‘呸’出声。
“梁老,大部分人站在你的立场上都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穆临之温声安慰,“我知道,您这是关心则乱。”
梁俊生深深地看着穆临之,他看着眼前这位青年芝兰玉树、一表人才,骨子里藏着为人处世的面面俱到,藏锋不露,显得既聪明又得体。
再想想自己那位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老头活到现在,从没这么感性,梁俊生既心酸又感慨,他拍着穆临之的肩,语重心长:“临之,我跟你父亲是旧识,他有你这样的孩子,是能瞑目的。”
穆临之表情不变,“是。”
闻衍和穆临之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人在休息室里一唱一和,最终算是把梁俊生稳住了。
穆临之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但他没留在休息室陪梁俊生。
闻衍往后瘪了眼,穆临之跟在身后。
“穆总这是去哪儿?”
“不知道啊,”穆临之笑着说:“你想让我去哪儿?”
闻衍刚跟梁俊生斗发法,实在没多余心力应付这位小兔崽子。他撩起眼皮,“李梦禾现在在哪儿?”
“还在会议室,”穆临之说:“审完我就出来了,你的两个同事看着他。”
闻衍轻轻‘嗯’了声,他拿起手机给孙望打了过去。
“闻哥!”孙望在电话那头吧唧嘴,似乎非常忙碌。
“……”闻衍:“你在干什么?”
“吃晚饭啊!这都八点了,再不吃可以赶上夜宵了!”
闻衍叹了口气,“李梦禾呢?”
“她……”
“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哦,”孙望赶着投胎似的吞下盒饭,一抹嘴,说:“李梦禾还是那样坐着呢,正在闹绝食,我们给她饭,不吃;给她水,不喝。没办法啊!”
“行了,我知道了。”
闻衍挂了电话,想了想,转头问穆临之:“穆总,你们这儿一餐饭多少钱?”
穆临之意会,“特殊时期不收你钱。”
“那多不好意思啊,”闻衍说:“开发票吧,回头我好报销。”
穆临之不跟闻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讨价还价,他颔首,又问:“闻警官,你比较偏什么口味?”
“嗯?”
穆临之委婉地说:“反正你也能报销,我让餐厅多准备一份。”
“随便,”闻衍说:“没毒的我都能吃。”
“好。”
闻衍等着穆临之订完餐,没急着进会议室审李梦禾,他在等时间。等到差不多八点三十,餐到了,闻衍刚准备推门,他的电话又响了。
是陈维刚来电。
“喂,陈队。”
“阿衍,”陈维刚语速比平常快,“丁成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