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回家
两天两夜，这个人就那么安分地坐在那棵树下，说着同样的话，保持着直挺挺的姿势，眼睛一睁开就要去寻莫如歌的身影，邢北辰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住，人不吃不喝三天，是个人都会顶不住。
他睁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莫如歌，但身上多了件衣服，身边多了一个装着食物的包裹。
邢北辰总觉得，只要他继续下去，莫如歌一定会先放弃对峙的，但他看见包裹上贴了一张字条：请回。
只有两个字，一丁点感情都没有。
“莫如歌，出来，回家！”邢北辰很微弱，连说话的声音都小得像蚂蚁似的，但语气很坚定。
莫如歌坐在他旁边这棵高耸的大树里，郁郁苍苍的绿叶挡住了他的身体，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侧着耳朵听邢北辰的声音，慵懒地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
其实他气消了，夜里他给邢北辰披上衣服的时候发现，这人的嘴唇已经由红变白，整张脸看起来毫无血气，面对这样的邢北辰时，他就知道自己一点儿气都没有了，也不想要继续惩罚他了。
愚蠢的人类，莫如歌心想，亏你想得出苦肉计。
“算了，回……”小猫妖一跃，从树冠的地方跳下来，本来想着回家舒舒服服地躺着，结果发现邢北辰走了，那件衣服他带走了，包裹依然在原地，字条却被撕了下来，变成团地给扔到别处去了。
莫如歌抽了抽嘴角，捡起纸团和包裹，眼眸里掠过一丝冷清：呵，男人。
西山是荒凉，但从来不乏行踪的存在，只不过碍于这只黑猫妖的面子上不敢出来胡作非为。
正如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好妖，存在的形态与目的有很多种，有的妖喜欢放浪形骸地造作，有的妖喜欢清心寡欲享受养生，而有的妖喜欢吃。
吃也有很多讲究，有的妖喜欢一口闷，有的妖喜欢细细咀嚼，有的妖喜欢慢慢折磨。
但不一而同的，他们都喜欢新鲜的人肉，这些妖藏在黑暗与隐秘中，不仔细找一般都找不到其踪，邢北辰一定是太过于幸运了，不然怎能准确无误地才踩到人家捕猎的陷阱里去了。
“妖儿……”摔下来的第一个反应是喊了莫如歌的名字，然后邢北辰睁眼，发现自己摔在了一个朝下的洞里了，明明是白昼，洞里的光线十分昏暗，他依稀看见了藤蔓，紧接着就被一阵沉闷的呼吸声给回过神来了。
“不请自来，我可不客气。”昏暗中有一个声音，阴森森的，不知是鬼还是妖，总之这声音怪让人觉得惊悚，对方发出了豪迈而阴森的笑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刮到洞面的声音很是刺耳，“这荒山野岭可不是那黑猫妖的地盘，你离开他半步都算是你自作自受。”
邢北辰微弱地冷笑了一声，他这一生算是传奇得可以去写小说了，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有阴风从对面吹来，有一划尖锐掠过，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条红痕，落在距离右耳三厘米的位置。
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泪与血融合在一起。刚才那一瞬间，邢北辰想到同样也在这座山上那个心上人，这大概就是人的濒死体验吧，所有珍贵的画面都会像电影回放在你的脑海里，只有在命悬一线的那一刻，你才发觉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邢北辰是个很有抱负的人，他志向高远。从小就想着要成为整个妖都最厉害的人，哪怕现在还只是个大学生，他也要做站在最顶层的那一个，他喜欢俯视世界的感觉，他喜欢高处。
从小他就必须是学习最好的，最受欢迎的，那时候只有林回才能赢他，他心甘情愿。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发现，负重前行真的很累，只要一个拥抱就好。
苍白，虚弱。
前所未有的是倾泻的力量，透支的体力已经没办法支撑他抵抗，反正人到底是打不过妖的，他再做无畏的抵抗也是徒劳。
所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有一缕阳光穿过洞口，落在他的脸上。一人一妖，一明一暗，力量悬殊。
“好久没吃过人肉了，这种鬼地方竟然还真的有人来，是你不幸运了。”藏在黑暗中的怪物沙哑着声音。
见得人的妖精都藏匿在人群里，见不得光的怪物只能躲在阴暗处，邢北辰淡定地呼了一口气，思索着冥王说的生死相随，会不会就是今天。
一个爪子划过来，落在他的手臂上，邢北辰龇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站不住脚差点摔下去了。
又是一阵因速度而起的风，“啪”的一声，但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反而被一个怀抱拥紧了些。
“啊……”是那个怪物的叫声。
莫如歌抱着他，直接炸毛了，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对方愤怒的目光。
邢北辰第一次迫不及待睁开眼，小猫妖正怒发冲冠地瞪着他看，眼睛里似乎有火苗在窜动，太阳穴旁的青筋突显，尖尖的虎牙长了些，这才是他生气的样子，三百米内无生灵敢接近。
“很疼吧。”莫如歌脸上没有其他表情，连慰问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
“疼。”邢北辰很自觉地露出了吃痛的表情，以求安慰。
莫如歌没有搭理他，只是背过身去，双手往后地护着他，像母鸡护着小鸡似的，赤裸的肩头上有明显的五条血痕，很深，那只妖物似乎是想要以这一击将他弄死，奈何莫如歌突然降临。邢北辰皱着眉，这血痕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触目惊心。
“你就这么点能耐啊，看你用了七分力，这才划出五条痕，没有天赋又没有修为，积点善德不好吗，非得要来伤人？”
莫如歌冷笑了一声，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似乎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你的爪子染上了我的血，也算是标上了我的印记了，你爷爷我向来是个大善人，那我就……”
黑暗里的东西不敢说话，等着对方伸出橄榄枝。
“那我就不管你了，等死吧。”笑容没有了，又是冰冷的语气。
莫如歌一向活得很佛系，河水不犯井水倒是相安无事，他才不会管你吃的是肉还是屎，但只要踩到他一根头发，你就别想苟且偷生了。
“妖儿……”邢北辰抚摸他的肩膀，一个吻想要落在下去。
莫如歌直接一把搂住他的腰，将邢北辰带了上去。地上是阳光万丈，暖风吹拂，绿叶如茵，晃得他睁不开眼，却死死地拽着莫如歌的手臂，“妖儿……疼吗？”
莫如歌立刻松开手，本来他气早就消了，但这人刚才命悬一线，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就挂掉了，一想到这里他就火气冲天，恨不得上去就是一顿咬，可眼前这人的脸色太苍白了，像纸一样，只有那双眼像泛着涟漪的贝加尔湖。
“我不是九尾狐，不是小白那个老不死的，我不是神仙。邢北辰，麻烦你有些自知之明好吗，你是个普通人类，遭遇不测你是会死的，麻烦你照顾一下自己好不好！”
莫如歌很想上前就是一巴掌，可他做不到，“就算你不要命了，也请你不要连累我。我只有一条命，我还想好好活着。”
“疼吗……”邢北辰并没有听他的斥责，目光紧紧地盯着血痕，有血液从痕里留下，半途中凝固了，他伸手要去把它擦干净，被莫如歌灵活地闪开了。
换在平时，邢北辰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把他拽住，可他太虚弱了，一碰就倒。
小猫妖反手钳住他的脸，右耳下的那条痕不深，但在莫如歌的眼里比连环撞车还要惨烈，他好心疼，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一定就乖乖地跟他回家了。还装什么傲娇高贵，他尊严都可以不要，还装个屁啊。
“疼吗？”莫如歌用大拇指在伤痕的边缘拂拭，可对方只是一味地盯着他。
这是一种渴望，贪婪的渴望，生怕一眨眼这希冀就突然消失不见，唯有睁着眼才能确保他凭空消失，邢北辰居然扁了扁嘴，百年难得一遇的委屈样儿。
莫如歌：“……”卧槽。难道这就是他即将从零号变成1的祥瑞迹象吗！
“我疼。”这人突如其来的撒娇，让莫如歌错愕了好久，等他反应过来时，邢北辰已经扑倒在他怀中，微微仰着头亲他的下巴，微弱地用软糯的语气蹭了蹭莫如歌的冷淡：“我疼。我脸疼，腰也疼，大腿也疼，我浑身上下都疼……不仅疼，我还又冷又饿。所以……你跟我回家吧。”
莫如歌搜肠刮肚，硬是没想到这又疼又饿又冷的事实跟“你跟我回家”的这个结论之间到底有什么逻辑关系，这人就又是咬又是舔地在他脖子上放肆。
莫如歌嘚瑟地吹了一声口哨，将他的脑袋推开，在他的伤痕上亲了一口。
“少有啊，居然撒娇。”莫如歌乐呵呵地笑，这真比广东下雪还要稀奇了，“走吧，我不玩儿了，差点把你的命给搭进去了。邢北辰，别撒娇了，不适合你！”
“能把你骗回家就行。”邢北辰勾了勾唇，直到看见莫如歌嘴角上扬的弧度，才敢闭上眼沉沉地昏阙过去，浑身乏力地压在了小猫妖身上。
天地玄幻，宇宙洪荒，自古以来就没有谁跨得过“情”这一字。
此时，黑无常牵着从洞里捞出来的死魂匆匆路过，不觉意地瞥了一眼站在路中央挡住了他去路的莫如歌。
他的右肩膀上有血痕，左肩膀上扛了个人，长长的尾巴在屁股上一晃一晃。
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挡了道，十分自觉地靠边站了一下，十分有礼貌地对黑无常点了点头。
黑无常见鬼了一样，这黑猫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过，平日里都像个小霸王一样，他心虚地呵呵了一句。
然后，刚才跟在身后的死魂就突然从他背后往前方的天空划出了一条抛物线，消失在他的眼前。
莫如歌：“不好意思，路太滑了，不小心踢了一脚。”
黑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