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宋靖一直以为和贺文舟是彼此心照,两相知。虽然他们道不同也志不合,某些时候更是天然反叛的两个人,但他应该懂他。
他没想过他会受到蒙骗。
宋靖看了那两人一眼,贺文舟身边的兄弟一口一个嫂子,问凌雁这些时候怎么没来。凌雁笑着道,你问他呀。贺文舟低头和高扬说着什么,凌雁就在他身边理了理他翻着的衣领。
高扬首先看到了他:“咦,老宋,来拿成绩啊?”
贺文舟听到声音,转过来对他灿烂地一笑。隔着一条街就要奔过来,想了想又停住了。
贺文舟克制地和他打了声招呼,笑得挺甜。因为自己很乖,没有违反宋靖的那套规定,应该能得到奖励的吧。
不过接着他就感觉不对。
宋靖没理他,继续往前走了。
虽然宋靖总是不理他,但其中微妙的区别他还是能分得清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分得清,大概宋靖活在他眼底很久,同样是面无表情,他也总能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靖眼睛里是一种伤痛,还有失望。痛的一瞬,失望的太久。
他立马就警觉起来了,想要跟上去。凌雁现在和他是朋友,不便于干涉他的行动,但做朋友有做朋友的好处。她像一个姐姐一样拿纸巾擦了擦贺文舟的嘴角:“双皮奶好吃吗?下次再给你带?”
贺文舟舔了舔嘴唇,无意识地说:“好吃,不过,别再来啦。”
“哼,给你送还不好。”
以前贺文舟总喜欢她生气的模样,但此刻一颗心提着,也没心情欣赏美人嗔怒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凌雁又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他们的共同朋友太多。鬼混着鬼混着就混到一起了,宋靖管得他严,又不常出来。每次都要唐僧取经,历经磨难才能见上一面。器材室每周只能去一次,搞得贺文舟红着眼睛总想找人打球。宋靖严令禁止再在储藏间胡闹,他也不好当众拉着他出去。从认识到现在,就约了那么一次会。
太缺糖了,不够、远远不够。
日子久了,他总要找别人玩。找别人,就会碰到凌雁。
凌雁变了,做朋友的凌雁客客气气,大大方方,和他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么一个俏皮有趣的女孩,因为一颗心都给他了,看他的目光是痴情的,待他的样子却把持着距离。
偶尔他们玩到一起,聊聊天,凌雁又不小心泄露一点痴心,或者把奶盖偷偷留给他,或者给他剥一只小龙虾,或者玩游戏的时候不着痕迹碰到他的手,顺一下他的头发……
那天他们一起跑到酒吧,有个比他们大的老男人撩凌雁的裙子,他一拳就揍过去了。凌雁又哭又叫,事后抱着他就不放手。
哭完了,又不好意思地避开来,想起他们是普通朋友了,又是哀伤又是要笑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还没见过凌雁这么小心翼翼讨好人的模样,女孩子穿着红格子裙,脸上哭得花脸猫似的,太可怜了。
宋靖就不一样,他就像是块冰,永远都捂不热,也不会被影响。虽然和他亲热的时候茫然无措,还会发软。平时相处却是强势又冷淡。
他既不会和宋靖做习题,更不可能和他讨论竞赛。两人的交集几乎没有,宋靖规矩多,给他列了一大堆禁令,动辄得咎。
而凌雁,一场分手之后,什么都宠着他,什么都让着他,痴情又可怜的,予取予求。
他实在很难对她讲,别见面了。
贺文舟眼瞅着宋靖的脸色,也不管他那些禁令了,小心翼翼地蹲在他身边:“怎么了?”
宋靖眼睛眨了眨,他发现真的要履行自己那套规则了是那么难,一想到就难过得要死了,死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只是心脏都揪着疼,嘴巴里都是木的。
他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心无杂念的自己。
他说:“我们分手吧。”
贺文舟道:“就因为我和她见了一面?”
“对。”
此时教室里没几个人,人人拿到卷子就走了。
贺文舟忙着解释:“我真的和她没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懂我的对不对?”
“我懂。”
“那……”
宋靖抬起眼睛:“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了我,你还是需要她?”
贺文舟张口无言:“……她只是普通朋友,我从来没主动找过她,是他们起哄混着一起玩。就玩过两回,今天她来,我也是不知道的。你信不过我吗?”
信,可就是因为信,他才想不通,他才难受,他才介意。很多情绪纷杂混乱,激烈地涌入他的脑子里,让他心生恐惧,只想一刀斩断它。
“我的心里只有你啊。”
宋靖道:“但是你违反了诺言,欺骗了我。”
贺文舟舔了舔唇,拉住他的手:“哥哥。”
宋靖沉默。
贺文舟道:“你真的要分手?”
宋靖道:“是。”
“不能原谅我了吗?”
“不能。”
贺文舟呆了一会,站起来:“好。哥哥,这次我没有错,你真的不应该和我分手,你再好好想想清楚吧。”
宋靖道:“不必了。”
贺文舟见怎么说都没用,只能离开。
走出教室,感觉身上的皮都撕了下来。上次,他和宋靖约好去看新的电影《不能说的秘密》,这下也不能看了。这他妈的又是一处痛苦,而且是新的,鲜血淋漓。
他马上想起晚上送他回家也不能了,他本来打算临走的时候要他亲自己三下,一下太少了,软磨硬泡也要三下。
走到校门口,又想,明天就是打球的日子,器材室的钥匙交给宋靖了。他先进去,他很快就去。
真是步步生莲,痛得呲牙咧嘴。
而宋靖这边,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虚脱地趴在桌子上,一阵一阵地难过。
这难过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一次比一次强烈。不能想,一想就后悔,悔死了。
他曾打开过自己,拥抱他,和他做最快乐的事。
尝到过这样的甜头,再戒掉它,怎么受得了。
不过几个月,他和他发展迅速,做梦一般,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之前是怎么过的了,太遥远了。
他就这样任那难过发作着,难受着难受着,暮色降临,血淋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床上。
浑浑噩噩,一晚什么都没做。
临睡前,他习惯性地打开那只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往常的晚上,它总会发癫,现在也不癫了,静得和死了一样。
他想他的心也该死了,可它好端端的,活在自己腔子里,不仅知道疼,还知道热。跳得他心口疼,腰肢疼、脑子疼,浑身都疼。
他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这就是分手了。短短一段恋爱,这就完了。
早上醒来,和死过一回,又重新见到这个世界一样。恍如隔世,苍老了几岁。
他依旧按时吃饭、按时出门,坐老旧的那趟公交车到校门口,正好遇到贺文舟从校车下来。
他和他当面撞上,彼此认识,但彼此都没说话,当不认识,各自跟着同学进去了。
进校门,有拦着查校牌的,贺文舟根本没穿校服也没带校牌,一切好像回到最初的样子,他吊儿郎当当众走过,还搡了一下检查员的头。
宋靖没力气理,他一直没力气。当天就是在那种彼此不认识的气氛中,胡乱地过了。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宋靖发试卷,发到他的位子,两人不小心目光相触,贺文舟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太难受了。
不能接触,接触一点,翻江倒海地难受。
难受得宋靖回到座位,手指攥紧了,出了一身的汗。贺文舟气息奄奄,趴在桌子上不动。
他很难受。
又是那种要生病的难受。
他小时候也是一难受就生病,感冒发烧,像个病孩子一样发着热就退不下来。后来家里人轻易不敢气他,一气他,他就生病给你看,这怎么办。
贺文舟一直趴在桌子上,也没人管他。宋靖偶尔几次回头,看他沉沉地歪在桌子上,刘裴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对他说了几句,他提着一颗心想听说什么,可怎么都听不到。
他想他是难受了吗?
如果他难受了,自己也难受了,那何必还要分手?
可是不分手,让他容许那女孩在他们之间做什么“普通朋友”,他受不了。
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提心吊胆地难受着,贺文舟反而很坚强,一直没回家,就趴在桌子上。
宋靖一根神经牵动着贺文舟,一根神经又要装作不认识贺文舟,痛苦快把他撕裂了。等到放学,他匆匆奔出教室,再也没有回头。
第二天,难受没那么严重了,他很高兴。贺文舟没来,桌上留了个小水桶,大概去画室了。他们这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画室琴房,连程嘉嘉都不在。
因为知道贺文舟的去处,心里安定,也就轻松安稳地过了一天。
等快放学了,贺文舟还没回来领他那只小桶。小桶黄颜色的,有个小鸭子的把柄,桶上被他染得花花绿绿,像小孩子挖沙子用的。
他拖延着等了一会,等贺文舟回来拿了桶他就走。
他们反正再不见面,再没瓜葛了,就偷偷看他一眼,算是今天的结尾。
可是这尾一直不结,贺文舟一直没来,夜幕降下来,门卫大爷一个个教室找过来了,他拿起书包出门。
正是傍晚天要黑的时候,天是浓稠的绛紫色,混着蓝、红,没走两步,接着就是黑,铺天盖地的黑,沉甸甸、黑压压地倾轧下来,浓郁的、压抑的,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然后他就在这即将天黑的时刻,难过了。这难过因为白天的放松,而成千上万倍地报复回来,让他的心又被血淋淋地撕开来,比昨天痛,比分手那天痛,痛得要受不了,痛得没完没了。
贺文舟坚持着,到底没生病。他心难受,也懒了,想投入温暖的怀抱,在这一刻,凌雁宠着他、惯着他,一句不问一句不说,像往常那样,把他搂到怀里,摸摸他的耳朵,扯扯他的耳垂。
他听话地趴在她怀里,任她摸,任她扯,他受不了了。
然后,翌日就看到贺文舟和凌雁重归于好,女孩又坐在贺文舟单车后座,风驰电掣离去。
单车飞过,是宋靖冷若冰霜的脸庞,和疲惫的一点皱眉。
头太疼了,心也疼。
他还当着他的面让他疼。
太浑了。